錦程萬里

七十五章 他鄉遇故知

珞老爺面色微霽。祝大夫人又問風兒:“那些人就為這個與他爭?”

風兒回道:“也不是,那些人里有人也點頭稱是。卻是后面又來了個不知哪里的游蕩公子,笑著說:‘銀子誰沒見過,倒是這樣的熱鬧稀奇得緊,價高者得,比那清江上頭選花魁還有意思。’三爺聽這話說得輕佻,才與他爭執。然則那人卻是個不聽道理的,三爺就……就一拳過去,打了他個倒仰。”

其實珞眀章根本沒和那人爭辯,聽到這話,立即就揮了拳,那人全無防備,這才被打翻在地。但風兒這么一說,倒顯得自家公子既講理又神勇。珞眀章悄悄看看父親臉色,并未顯出怒意,心頭略定。

風兒續道:“那人帶的兩個小廝便要上來撕打。可擱不住我們一道去的有四個人,他們哪里打得過。只是……只是那人趁著咱們三爺不防備,悄悄偷襲,三爺這才受了傷。”

事實是珞眀章并非一個人去的,也約了幾個狐朋狗友一道,那邊也是幾個人,兩邊大打出手,一片混戰,彼此都掛了彩。

被風兒刪繁就簡,事情就變得單純了許多,珞眀章的形象也好了許多,并且與珞眀章方才對父母的“交代”相差無幾。珞老爺兩口子聽了,便不似初初得知此事時那般生氣,反覺得小兒子懂得維護自家名聲,被偷襲受傷,該當多些安慰。

珞眀序這時插話問道:“三弟可與人說過他是何人?”

風兒慌忙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就是在散場時遇上了,偶然沖撞起來的。大家都不知曉各人的姓名。”

珞老爺又點了點頭。

祝大夫人這才向著兩個小廝吩咐:“你們兩個,雖說是偶然的沖撞,并不是咱們挑事,卻也有勸阻不力、維護不周之責,連同昨晚一起跟去的人,你們自己去管家那里領十板子。”

兩個小廝連忙磕頭謝恩。

祝大夫人又轉向珞眀章:“章兒也這樣大了,讀了這些年的書,也該懂得修身養性的涵養,雖是為了維護錦官院的聲譽,卻也不該與人動手。回去好生將真子的《浩然篇》抄上二十遍,明日給我瞧。”

珞眀章也連忙應“是”。

珞老爺站起來道:“我須去衙門了。序兒到外面瞧瞧,昨兒的事可有人說些什么。對了,縣尉那里也去問問。章兒和文兒也快去書房,先生等了你們許久了。你們年紀都已不小,都省些事,須懂得為君父分憂的道理。”

三個兒子都肅立答應。祝大夫人也站起身,領著兒子們送珞老爺出院門。珞眀序立即吩咐華媽媽:“叫跟我的人套好馬,都去大門外等著。”

隨后珞眀章與珞眀文兄弟兩個便向祝大夫人告辭,往二門外的書房走。

風兒和云兒趕緊跟上去,云兒便尋個機會,悄悄將那個方勝塞到了珞眀章手中。

珞眀章先是一愣,接著便是一喜,對珞眀文道:“二哥,我傷口疼得緊,先生那里你替我告個假。”

說罷不等他回答飛快地出了二門。

貞錦依緩步走向書鋪,想著珞眀章早上總得先去書齋先生那里待一陣子,等他出來怕是要晚一些,因而一點不著急。

路上看到綢布莊、制衣所什么的也進去逛一逛,瞧瞧有沒有什么新鮮的花色樣式。

那些老板、掌柜與織造局多少都有些關系,有的掌柜還認得貞錦依,往常她去,也都由著她翻看,有時還托她做點刺繡、縫衣的活兒。

今日進去卻格外地不同,那些店鋪莊所的掌柜伙計們一看見她,一個個無比熱情。有的還不等她進門,就已迎出來:“貞姑娘”前“貞姑娘”后地叫著。

還有的向店中的客人指著說:“吶,那個就是良氏織錦機房的貞姑娘,昨兒那匹長樂未央就是她織的。”

有的制衣所是有女客的,便有達官貴婦讓仆婦傳話叫去相見。

貞錦依猝不及防,被一個官家太太叫到樓上的客房說了好一會兒話,還被托付了一件衣料的活兒。之后便再不敢進這類店鋪了。

快快地到了書鋪子,還好里面比較安靜,只有一個年輕書生立在書架前翻閱,身后一個書僮百無聊賴地等著。

她定睛一看,正是巧得緊,那書生身穿鑲著青邊的白色襕衫,頭戴一領黑色方帽,正是在埠寧見過好幾次的繹之謙。

數年未見,繹之謙儼然長成了儒雅青年。

她連忙過去,叫一聲:“繹七少爺!”

繹之謙抬起頭,微微一愣,便認了出來,臉上忽地飛起一片紅暈:“啊,是,是貞姑娘。”

貞錦依上前福了一福,一連串問道:“七少爺幾時來的省城?現住在哪里?繹大人也來了么?”

繹之謙輕退一步,與她保持著三尺寬的距離,答道:“小可,小可年初來的,借居親戚家中,讀……讀書。”說到讀書時略停了一下才又道,“家父去歲奉旨往崇興就職去了。”

貞錦依奇道:“年初?你不是前年就來了嗎?”

繹之謙臉更紅了:“來了,又,又回去了……”

貞錦依看他一張臉跟大紅布似的,心道,不過跟年輕女子說幾句話,至于這樣害羞嗎?

再看他面有愧色,恍然想起一事:前年他到省城參加鄉試,若中了舉就須預備上京城考進士。又回去了,那就是沒有考上啊!今年又上來,自然是預備再考的。

想必是見了故識,越發覺得考試落第的事兒非常沒面子,才這般扭捏吧。

一旁的書僮瞪大眼睛瞧著,繹之謙忙向他努努嘴。書僮識趣地走遠了些。

見她打量書僮,繹之謙解釋道:“菽[]葉是打小跟我的,在埠寧時因住在蒙學里,不便帶著他。”

貞錦依這時已想到問題所在,暗罵自己遲鈍,這種情況下,當然不能做出往人的傷口撒鹽這么可惡的事,便順了話頭問道:“誠先生可好?”

繹之謙當即答道:“好好。是他叫我早些上來,薦了我到景州書院讀書。”

貞錦依又問:“繹大人在崇興?聽說那里遭了水災,可有關礙么?”

聽她問到這事,繹之謙神色更鎮定了些,答道:“遭災只有幾個縣,只是那里賑災的事多,家父又在那里的布政司做參議,近來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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