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一百八十章 教訓教訓

這一次試織,挽花的是紓錦宛,提綜的是江安織造局另一個機房的,是位資歷較深、年過三旬的婦人,人稱林嫂。因眾織工中她二人都是一等工匠,故而先選了她們上機。

林嫂見管事的發怒,低下頭不敢吱聲。

紓錦宛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解釋道:“大人勿怪,這回是我做的挽花,花樣確實簡單,然則這機子是新的,大約從前沒有人用過,尚有些生澀。再者,這些絲線確也不似在江安時好用……”

話未說完,忽然瞥見曹監工暗暗給她使個眼色,便住了口。

只聽湯典簿“嘿嘿”冷笑:“這才叫‘廚子笨怪刀鈍’了。你們做工不經心,倒埋怨起織機絲線來。這織機可是咱們掌司好容易請了京里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不知費了多少工時,你們還嫌棄,可是不識抬舉?”

貞錦依見師姐吃癟,這位典簿說話又沒個邏輯,若由著他這么胡亂責怪人,于改進織造無益,反而挫折人心延誤進度,便出言說道:“典簿大人容稟,正因是新機,故而尚須磨合,倒不是說機子做得不好。凡織錦的織機,構造較織緞織綢的構件機關都更多,因而新機都要試過一陣,重加調試才好用。大人不妨再請制機的師傅來調一調。”

湯典簿又是“嘿嘿”幾聲,用手指點向貞錦依,向著曹監工笑道:“你瞧這孩子說的話可好笑不好笑?外頭制機的工匠,嘿嘿,竟想叫他們進內城來。”

曹監工忙跟著喝斥:“莫要胡說!”

貞錦依猛地醒悟:這里已是皇宮內院,外面的男子是不能隨便進來的。

不禁臉上微熱,說道:“小女子失言了,只是新機不做調整,確實難以使用,還望大人明察。”

眾工匠雖不肯多話,卻都跟著點頭。

到此時,湯典簿也知她們所言不虛,然而外男不可進皇城內城,卻是個為難處,總不可能將那些工匠閹了送進來吧,——就算能這么干,被動了刀的人,要站起來做事也得有幾個月,照樣耽誤事。

他越想眉頭皺得越緊,竟沒個兩全的方法。

見曹監工低頭在旁邊站著安靜如雞,抬腳踢了他一下:“怎么該你說話的時候又不吭聲了?”

曹監工心里發苦,臉上卻只能笑著回應:“湯爺,依卑職看,不如把織機搬到外城,再叫那些木匠過去修改。外城也不遠,這些織工也可過去,與木匠當面商議,一同調試。”

湯典簿微微點頭,心里已覺不錯,口中卻道:“織機這樣大,哪里找這么大的車子裝去?莫不成要叫多些人來抬?”

曹監工暗里翻個白眼,低頭道:“這確是個難處,不如,不如將這織機拆開了搬過去,不知使不使得?”

湯典簿便向貞錦依等人一昂頭:“說呀,拆開了搬成不成?會搬壞不?”

眾人都不言語,只貞錦依答道:“搬運時小心些就不會壞,只是要拆開了搬,不懂行的也不會拆呀。”

湯典簿橫了曹監工一眼:“我就說這法子不成。”

曹監工心道:你幾時說過了?卻不敢回嘴,只能又低頭不言。

就聽湯典簿又問貞錦依:“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白放著這些東西跟這么多人,就沒法動工了不成?”

貞錦依道:“不知這些織機當初又是怎生搬進來的呢?”

湯典簿瞧著曹監工:“是啊,是怎生搬進來的呢?”

這個事還真問著了人,當初新做的織機正是曹監工帶人搬運裝造的,于是清楚回道:“當初是將做好的機構搬進來裝的,裝的人是宮里工造局木作處的。”

“嘿——”湯典簿拉長聲音,不悅道,“你既知木作處的能拆裝,怎的不早說?非得等咱們繞這大個彎子?”

曹監工忍不住道:“湯爺您方才也沒問啊?”

湯典簿又踢他一腳:“還敢回嘴!快去叫人來拆,誤了給娘娘織的錦,到時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曹監工答應著要往外走,湯典簿又道:“慢著,拆修也是個費時的事兒,這陣子這么些人都在這里白養著不成?”說著指指眾織工,“再者說,改好的織機,你們能確保一日織得了幾匹?”

眾人一聽這外行話,只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湯典簿便單指貞錦依:“你不是話最多的么?你說!”

貞錦依只得答道:“改造織機固然要緊,但此前我們這些人都沒在京城織過錦,進度如何,如今還說不上來。”

湯典簿眉毛一豎:“你們都是熟工,且都是高等的工匠,怎能說不上來?合著織個東西還要分地方看風水不成?合著你們方才說那么多,是戲耍咱家來著!”

他自入宮并未做過織造的事,只因預備大典所用織物,突然大量增加工匠,又新設了織錦司,內染織局原有的人手不敷使用,才從尚衣監抽調了些人來。而他也是機緣好,調過來就升了一級,管著人事財物,人人奉承,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誰知新官上任,頭一件事就做得不順,不免喉頭發堵,看面前這些都是織錦的高手,多半是欺他不懂行,找借口拖延;再瞧這里的監工、內監人等,說不定是和織工們串通了來耍他的。

真是越想越氣,將椅子扶手使勁一拍,罵道:“刁頑婦人!不教訓教訓你們當宮中當差是兒戲呢!”

貞錦依強壓一口氣,放柔了聲音:“大人見諒,我等并非亂講,實是為織造順當著想。”

正說時,卻被旁邊的織工悄悄拉了拉衣角,她心知這里不是講理的地方,雖說遇上這樣的管事人頗感忿悶,也不好再強行爭辯。

湯典簿聽了這話更是生氣,大喝道:“你還敢強辯!來人,將這兩個領頭鬧事的拖下去杖責三十!”

一邊指點著貞錦依和紓錦宛,一邊揮手示意內監們拉人。

在場的內監們大多是內染織局的,少數幾個由其他內府衙門才剛調過來,卻沒有一個是湯典簿帶過來的,倒是有好些人都與曹監工熟識,于是抬眼瞧著曹監工,并沒有人動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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