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芳年

第二十八章 相看

與玉蘭院不同,木樨樓共有兩層,每層均有一間正堂,四間廂房,院子里還設了十多間房子供下人居住。木樨樓全樓都是木板制成,雕欄畫壁,與江南貴族女兒的繡樓有七八分相似。

楊妙芳這次來徽園自有母親孫氏陪伴。

而此刻,孫氏坐在一樓的廂房當中,面前的黃花梨木八仙桌上放著四匹精美的彩色錦緞,彩緞分兩種顏色,每種兩匹,每匹花紋不同,卻都極精細,一看就知道是織造坊上供的上好蜀錦。除了錦緞,桌上還放了兩瓶子琉璃缶裝的薔薇水,雖然琉璃缶外封了厚厚的蜜蠟在外頭,卻阻隔不了那馨烈非常的異域薔薇花香氣,不用打開,她便知道這是大食來的異域薔薇水。

孫氏三十多歲,與楊妙芳長得有五六分相似,卻又多了幾許溫柔之意,讓人很容易一見之下便生出幾分親近之心來。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起一瓶子薔薇水,忍不住嘆了一聲,道:“你說我該如何同他交代……”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丈夫楊夙。

夫妻近二十年,她早已把這丈夫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平日里千好萬好,只不能悖了他的安排。女兒小時候調皮,拿了他心愛的冷金箋來折紙玩,他也不過一笑而過,兒子偷喝了他苦求而來的金波酒,他也不過嚴加管教,并不曾多生氣。然而這些并不代表他性子和軟,當年小皇帝選侍讀,他安排長子前去參選,結果卻沒選上,那一整年,他看著兒子的眼神都滿是失望,直到后來孩子中了舉,他才漸漸緩和過來。

今次帶女兒來徽園,也是楊夙的安排,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他并沒有多說。然而夫妻多年,孫氏多少能摸到一些丈夫想法,這次女兒相親如果不成功,他勢必十分惱火。他一旦惱怒起來,一大家子人都要跟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何況女兒從來都被捧在手心上,哪里能受得了這個。

想到臨行前丈夫對自己再三交代此次相見的重要性,她就一陣腦殼發疼……

“我實是想不通,世子為什么會瞧不上我們家姑娘。”一名四五十歲的婆子說道,她板著手指數起來,“論家世,咱們姑娘出身書香世家;論長相,數一數二;論才學,不是我吹自家姑娘,她在京城里可以排這個。”女子舉起右手,豎了個大拇指,“若論掌家,也是有模有樣。怎么就能瞧不中呢……”

她是孫氏的奶娘,后來跟著陪嫁到了楊府,一直很得器重,許多孫氏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會與她商量。從小奶大,又看著到了現在,說句老實話,孫氏抬起胳膊,她就知道要遞茶,咳一聲,就明白要捶腿,自然也懂她在擔心什么。

這件事確實透著奇怪。

她仔細打量了桌上幾件禮物,狐疑地道:“若是說世子完全沒意思,也不太對,這壓驚禮給得也太重了。”

孫氏搖了搖頭,“無論如何,女兒是我帶出來的,既然沒有相成,還是得想個理由解釋才行。”她抬頭看了看頂上,二樓并沒有絲毫聲音傳下來,于是對著自己這貼身多年的乳母道,“你去瞧瞧妙芳罷,我擔心她一個人悶出什么不好來。”

中年女子點了點頭,取了些山藥棗泥糕送去樓上。

楊妙芳的房門緊閉著,門外立著幾個低眉順目的小丫頭,房內一點聲息也無。

小丫頭們見來了人,忙小聲叫人,又有機靈的主動上前低聲道:“祝嬤嬤,姑娘在里邊不讓我們進去。”

祝嬤嬤顧不得責罵小丫頭不曉得通風報信,只好剮了她們一眼,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見里面并無回音,忙推了門進去。

楊妙芳坐在妝臺邊上,對著鏡子發呆,只是眼睛猶自紅腫,看著像是才哭過一回。

祝嬤嬤讓丫頭們在外面關了門,將帶來的山藥棗泥糕放到桌上,輕聲道:“姑娘,過來用點子東西吧,您這一下午的什么也不吃,小心餓著了。”

楊妙芳并不說話,徑自看著鏡子。

祝嬤嬤曉得此時沒有自己說話的份,便退了出去,下樓去找了孫氏。

孫氏一聽,急道:“不吃東西怎么行,你讓丫頭們備些燕窩粥送去。”說話間,起身便想往樓上走,卻又突然站住了,過了半晌才慢慢上了樓。

祝嬤嬤嘆了口氣,忙找了小丫頭去點了小爐子來煮粥,又取了盞燕窩,放進小碗泡了水,親自快手快腳地去挑燕子毛。

等到她盯著小丫頭熬好了燕窩粥,自己親自送上樓的時候,楊妙芳竟還伏在孫氏的懷中哭。祝嬤嬤不敢進屋,忙又退了下去,吩咐門口的小丫頭覷著里面差不多了再來叫她。

房內,楊妙芳哭道:“臉都丟光了,還遇上護國公府的周秦,也不曉得她看到了多少……”

孫氏心里苦水都能擰成黃連汁,口中卻還要安撫女兒,“不算什么事情,他如此行事,咱們也瞧不上,必不會把你嫁過去的,咱們家捧在手心的,再不給他欺負了去。”

楊妙芳得了母親的承諾,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一心還念著被人看著自己丟臉,只好抱怨道:“以后再不要出門了,若是讓旁的人知道,我還要不要臉。”

孫氏撫著她的頭,拿了帕子給她試淚,嘆息道:“這么大的人了,偏還同個小姑娘似的,快把眼淚擦擦。”

她這個女兒,自小聰明伶俐,又過得順風順水,只有大家夸贊她,沒有當面說她不好的,此時遇上了事情,還想著去討回面子。

楊妙芳卻沒有想那么多,畢竟她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今日相看的事情,孫氏只是半遮半掩地囑咐。楊妙芳以為是兩家有意,湊在一起讓見個面,并不曉得背后早有自己父親精心謀劃。

“咱們今日便回去罷。”楊妙芳紅著眼睛,抽抽噎噎地道。

先不論此刻天色已晚,便是來得及,孫氏也不愿意這么早回去。若不是怕府上催促,她恨不得多留幾天,免得一回到家,丈夫便向她問詢。

她溫聲安撫道:“難得出來走走,何苦為這些小事傷了興致,等明日一回去,又吵著要出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