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太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引得石頒心里轉了十萬八千個念頭。
他何嘗不知道這是對方在以之為餌,釣自己做那出頭鳥,可這誘餌太香,由不得他不去吞。
石頒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臟在砰砰直跳。
政事堂與樞密院對掌大政上百年,兩方水火不容,自己想要染指兵權,卻苦無門路久矣。
如同瞌睡碰上了枕頭,田太后送了他這樣一份大禮,即便是坑,他也不得不往下跳。
他內心翻江倒海,面上卻不動聲色,堅持地道:“無故調將,朝中必會議論紛紛,將士也無所適從,臣請慎行!”
田太后不置可否,轉而與他談起了其他的事情。
今次的留對格外短暫,不到兩刻鐘,田太后就放了他出宮。
石頒才出殿門,就看見在一旁站立等候的承恩公田炳。
田府從前不過是個品級中上的官宦世家,當年先皇選后,為了不讓外戚干政,特意挑了卻身家清白,品貌出眾卻無甚權勢的田太后。
田炳與田太后一般相貌出挑,他生就一副中年文士的模樣,一看就是個易打交道的好好先生,只是不知怎的,周身總是環繞著郁郁之氣。
石頒不禁恍了恍神。
修義坊韓府的大姑娘就是嫁與了田炳。
別人嫁女都是十里紅妝,號稱活范蠡的韓小少爺嫁姐,說是百里紅妝都不足以形容。
韓大姑娘的父親早年在北地經商時死于非命,家里僅剩妻子帶著一子一女。
后來朝廷大破北虜,齊國終于投降,兩國才過完文書先皇就給韓老爺追下了封賞,這時大家才曉得當年他明面經商,暗中實是在齊國搜集消息,系替朝廷探聽情報而亡。
當家之人死社稷,韓府頓時身價倍增。然而韓老爺的妻子并沒有借此機會替兒子謀一個蔭庇,而是一心經商。
做母親不善經營,不過守成而已,可她那一對兒女卻是長了兩雙出了名的點金手,雖然年紀小小,但不妨礙他們賺錢,七八年間,生意就翻了不知多少翻。
韓府的大姑娘雖是女子,膽子倒大,花刺子國打了幾十年的內戰,西行販賣之路斷絕久矣,她卻敢派了商隊背著絲綢茶葉去那國市易,偏偏竟沒被收繳,反而換了如山般的寶石香料回來。
前一年來了個琉球的大和尚吹噓自己祈雨得力,可惜幕府將軍不會慧眼識人,只曉得信些巫蠱之術求長生,她后一年就放了船運載著丹藥補品東渡東瀛,回來又賺得幾船的金銀。
有姐姐在前頭杵著,弟弟韓公素更是膽子大得嚇人,仿佛不把天下間的錢財全數賺到手就不放心。
當年他母親想為弟弟求娶韓大姑娘,沒被看上,不多久,對方就自己從滿城子弟中點了人,嫁給了田炳。
小姑娘都愛美男子,可美男子往往是薄幸人,到頭來,還不如找個老實人好好過日子。
想到當年被死命捂住的傳聞,石頒對著田炳禮貌一笑,拱了拱手便出宮而去。
內廷之中,趙珠手里攥緊了被她捏成一團的紙張,把宮女們都打發了出去,屏著呼吸打開了紙團。
她閉上眼睛,復又張開,那紙張上的字跡卻沒有變化。
這一切都不是幻覺。
她強撐著燃了火石,把那紙給燒了,跌坐到椅子上。
她還是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那東西明明已經被摔碎了,那小孩親口跟她確認過,說是碎片早已扔了,潛入府中的人捎回來的口信也證實了那孩子的話。
難道事事都要她自己去做才靠得住嗎?!
田儲捏了這樣一個把柄,又是那樣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要挾自己才肯稱心。
她想了一會,開口叫道:“南屏!”
南屏面帶慌亂地跑了進來。
趙珠有些不高興:“怎么慌慌張張的。”
“太后給了幾個人過來。”南屏忙低頭道。
趙珠愣了一下,卻見王文義真個帶著十多個黃門宮女走了過來,半笑不笑沖著地道:“給公主請安,太后擔心您身邊的人手不夠,特特給您又添了幾個人。”說著讓那幾個新人過來給公主行禮。
王文義又道:“太后心疼公主,說您身邊伺候的都不機靈,出門都不曉得跟在主子身邊,只會躲清閑,讓我帶了她們重新去學規矩。”
趙珠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王文義見她不說話,也不強求,行了禮,把人留下,帶著南屏銀燭等人走了。
田太后不僅關心女兒,也關心侄兒,她對著弟弟道:“都快二十了,你也不曉得給他看看親事,我說要幫著挑一個,你偏說要自己來,來到現在,也沒得出一個結果。”
田炳坐在下首,支吾一陣。
田太后數落道:“你那么大的人了,也該懂事了,當初爹娘縱著你,后來韓氏進來了,也縱著你,縱成你這個性子,擔不起門戶就算了,還要上上下下替你操心。”
田炳有些郁郁寡歡地垂下了頭,“尋了好幾家,他都不肯見,好容易找了好的讓他見一見,他還給別人姑娘沒臉。”又嘆了口氣,“他總惦記著當年的事,好不容易現在關系緩和些了,我怕逼得緊了,他又不同我說話。”
田太后張口就罵,“你這瞻前顧后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你去找韓公素,我不信他自己的外甥他這么大年紀不成親他會不著急,你管不住,不曉得找說得上話的人來管?”
田炳被姐姐說慣了,也不以為杵,只是他自從那樁事情之后,每次見到小舅子就有些氣短,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煩他。
這些心思,怎么好給姐姐知道,是以他只好諾諾連聲,答應說回去就好好操心田儲婚事。
田太后對自家弟弟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她曉得這家伙靠不住,也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你回去把看上的列了單子給我,我來給你選,選好了,你拿著單子去找韓公素,你不管,我來管,你只跑腿就好。”她想了想,又道,“這事快點辦,我還要把田儲派去北邊,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