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海棠就頂著一對黑眼圈起了身。
她昨夜冥思苦想,大半夜才睡著,幾乎是剛閉眼就醒了,但她眼下顧不上這些。今天海家人要進城,她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金果只比她早起一會兒,就下車幫忙燒早飯去了,拿著用熱水泡過的布巾回來時,看到她連頭發都自己梳好了,衣裳也穿得厚厚實實的,不由得訝異:“怎么起得這樣早?昨晚沒睡好吧?”她發現了海棠的黑眼圈。
海棠接過濕巾自行擦臉:“沒事,我這幾天睡得夠了。”
擦完臉,金果又把早飯給她端了來,仍舊是米粥,不過比昨天要稍稍稠一點。
海棠一邊吃粥,一邊問金果:“小石頭怎么樣了?燒退了嗎?”
“昨兒晚上就退了。”金果笑道,“剛剛還嚷嚷肚子餓了呢,我瞧見二奶奶舀了一碗粥送過去了。”
小石頭痊愈了就好。就算海家人當真要逃命,大人們也不用擔心他病情加重。
吃過早飯,海棠就要打發金果離開:“我已經沒事了,阿奶和二嬸那里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幫她們干活吧。我這里有哥哥陪著就好。”
正巧海礁路過馬車外,聞言笑道:“我這就上車來陪你。爺爺已經跟守城門的人說好了,馬上就輪到咱們家進城了。”
金果去了馬氏所坐的馬車,海礁進了車廂,也關心了一下小妹的黑眼圈。但隨著海家馬車相繼啟行,緩緩排成隊列,朝城門方向駛去,海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站在車隊前方的祖父海西崖身上。
他早起已經試探過祖父,祖父似乎并不打算在肅州城久留,可也沒打算立刻離開。就連謝表叔公那邊,似乎也計劃著要在肅州城多留幾日,辦些什么事。
這讓海礁很煩惱。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從祖母馬氏那兒下功夫?只要祖母想要早點離開肅州城,祖父應該會聽吧?
可小石頭的病剛好,祖母定會要他進城看大夫,確定病情徹底痊愈了再遠行。有什么理由能讓祖母改主意呢?
海礁看向興致勃勃地掀起車簾往外看的海棠,覺得小妹興許能幫上自己的忙。祖母疼愛小石頭不假,可他和海棠兄妹倆,才是祖母的親孫呢!
海礁湊近了海棠:“小妹,哥哥問你一件事……”
不等海礁說完話,海棠就露出一臉興奮的表情,指著外頭的車馬行人對他道:“哥,你快看!那只駱駝好厲害!它能背這么多東西!”
“啊是……”海礁隨口應著妹妹,又再嘗試著引起話頭,“小妹……”
海棠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哥哥,那人是誰呀?穿得一身富貴,還對爺爺笑得這么諂媚,我看爺爺壓根兒就不想搭理他!”
海礁下意識地順著妹妹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頓時全身一震,雙眼隨即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這人居然也在肅州城?!就算化了灰,他海礁也認得這人是誰!胡人老汗王帳下第三王子最寵愛的漢女小妾的父親,是關西七衛地界上有名的奸細兼豪商!興許這人眼下還寂寂無名,但未來三年里他會名震西域,大楚所有邊軍將士一旦見到他,都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海礁上輩子被擄走后,就是在這人的馬場里做了三年的馬奴,每日過得生不如死。若不是這人的女兒恃寵生驕,企圖加害懷孕的主母,被汗王的三王子活活鞭死,牽連這人被殺,海礁還沒法趁著混亂逃回關內呢!
海礁上輩子不知挨了這人多少頓鞭子,身上的傷痕直到二十年后還存在。一見到這個人,他就再也無法抑制住心頭的仇恨,恨不得當場跳下車沖上去,一刀了結了對方。
然而小妹海棠的聲音及時讓他冷靜了下來:“哥,這人到底是誰呀?你認得他嗎?看起來真不象是個好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憤怒:“不認識……但阿爺不想搭理他,他就肯定不是個好人。咱們要提防著些,也讓家里人離他遠點兒。”
海棠應著聲,眼睛盯著那穿著綢面華服的商人,看到兩個與爺爺海西崖有說有笑的官員帶來了新的士兵,換下了原本負責登記進城移民的人,而被換的人跑去找那商人說話,被后者笑著打發離開……
她想,這人必定就是謝表叔公他們說起的孫姓商人,疑似胡人奸細的。看小哥哥海礁這表情,奸細的身份沒跑了。肅州城破,肯定有這人的功勞,否則海礁怎會這么恨他?
孫姓的商人臉上始終帶著笑,哪怕明知道海西崖與劉恪仁等人都不想理會他,他也沒有拉下臉來。劉恪仁親自帶了人來換下負責登記的孫永祿心腹,開始加快移民進城的進度,孫姓的商人除了上前問好,打聽海西崖的身份,以及劉恪仁等人會與他交好的原因,什么事都沒做,更沒阻止士兵們簡化移民進城的手續。
他甚至還在劉恪仁與海西崖面前苦著臉感嘆,暗示自己也是聽從孫將軍命令行事,身不由己……
海西崖早得表弟提醒,對這姓孫的商人懷有戒備心。不管他怎么說,都沒理會。然而劉恪仁顯然有幾分信了,看向那商人的目光,不再象早前那么冰冷戒備……
海家是今日城門開啟后,第二個排隊入城的瓜州富戶。經過劉恪仁事先打點,負責登記的人只記下了海西崖與其子海長安的名諱,其余老弱婦孺的姓名一概省略,只寫了有幾個男人、幾個女人、幾個孩子、幾匹馬、幾只羊、幾輛車等等。謝文載與曹、陸兩位老友一直坐在車中,沒有露臉,就隨著海家人順順利利地完成了登記,進入城中。
移民登記進城的速度比前幾日加快了許多。就算是孫永祿留下的人手還惦記著抓胡人奸細的事,也沒有跟那些有名有姓甚至還擔任過軍職的大戶計較,只留意那些單人匹馬隨大部隊而來,又或是沒人能證明其身份來歷的,認為這樣的人更可疑。
海家進城后,劉恪仁就把城門口的工作交給了別人,自己陪著海西崖往城中鐘鼓樓的方向走。
海西崖從前在肅州任職的時候,本以為會在此地久住,便斥資買地建起了私宅。后來因兒子死了,他帶著家人遠赴瓜州,才把宅子借給了被貶斥到肅州的劉恪仁。劉恪仁一直住到朝廷下旨赦免謝文載等人,便另行置宅搬了出去,寫信勸海家人搬回來。只是海家人與謝文載一直在婉拒,這宅子就此空置了三年。如今劉恪仁打發仆人將宅子收拾干凈,屋瓦土墻都修補過了,歡歡喜喜地物歸原主,心頭才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海家人順利進了城,心情都放松下來。車隊走到半路,二叔海長安下車了,打算到城中醫館去請個大夫。
海礁看著二叔下了車,便也跟著下車了。他哄海棠:“哥哥去街上給你買好吃的。”心里卻尋思著,要查清楚仇人在肅州城打算做什么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