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著把靛藍染出翠藍,天藍,海藍,毛藍,深藍等各種深淺色調的藍色。
又用靛藍和紅花餅配出橘紅,杏黃兩色。
歸九把剛收上來的土布拿過來一匹,遞給她。
“來試試整匹缸染。”
用三原色調出晨光熹微時天空的顏色。
然后把染料放進缸里,加入適量的水不斷攪拌,等顏色成型后用小塊的白色布角試驗。
很好看的顏色,世間萬物都包含其中。
長安會喜歡的。
把布匹放入清水鍋中燒煮過后,再把它放進調好顏色的染缸里上色。
等把這些都做完,等上半小時就把布匹撈上來擰干晾曬。
把染布鋪在晾布架上。
坐在石墩子上休歇會兒,單眼皮撲騰著翅膀飛了過來。
停在她腳邊上。
單眼皮的脖子上掛了個小鈴鐺,每動一下鈴聲在院子里響一次。
輕輕脆脆的,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
“阿寂,吃飯了!吃飯了!”
簡直跟成精了一樣,真可愛。
伸出手去,撓了撓它的下巴。
它享受的閉著眼,一臉愜意。
逗了會兒鳥,就去吃午飯了。
染坊的伙房師傅昨天辭工走了,新來的師傅是東北人,做了道笨雞蛋,排骨燉豆角,豬肉燉粉條還有地三鮮。
吃起來很地道。
歸九破天荒的添了兩碗飯,連著也多吃了小半碗。
吃完飯就飄起了小雨,幾個伙計趕忙把院子里曬著的布收到棚子里頭去。
也小跑著把剛染好曬上去的布挪過去。
擦了擦額角細密的雨珠子,走到屋檐下。
單眼皮就撐著圓鼓鼓的肚皮躺在檐下的籠子里,嗚嗚嗚的小聲叫著。
聽起來心情很舒暢。
她從墻角邊的花盆旁摘了根細長的狗尾巴草,帶著些枯黃絨毛。
然后把狗尾巴草伸進籠子里,撓了撓單眼皮圓不隆冬的肚皮。
察覺到有人碰它,單眼皮立刻就嘎嘎嘎嘎的叫著,心情很不美妙。
等睜開眼來,看見是,就不叫了。
輕輕拍動翅膀,打了個滾,又閉眼歇著去了。
再撓它,它反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有種愉悅的呢喃。
這成了精的鳥,沒有比它更聰明靈氣的鳥了。
和單眼皮玩了會兒,就跟歸九老爺子借了把十二骨大黑傘回了‘孟姜’。
推開烏木門,出了奇了客棧老板沒躺在庭院里。
她往里走,剛收了傘踏上臺階準備上樓的,就聽見一樓右手邊最里間房子里傳來玻璃碎掉的聲音。
清脆又尖銳。
并沒被噼里啪啦的雨聲掩蓋。
把傘靠在墻壁旁,走過去,敲了敲房門。
“孟先生?”
里面傳來微弱的聲音。
她擰門擰不開,又用力的拍了拍門,“孟先生!”
還是沒人來開門。
急了,從院子墻角底下拿起斧頭就要劈開門鎖。
掄了幾斧子,門終于是開了。
雨幕遮住了天空,暗沉沉的。窗簾被拉起來,房間里頭黑壓壓的。借著外面微弱的日光,她才依稀看見倒在床邊上的孟姜。
找到開關,開燈。
猛地看見地上躺著的孟姜,額角碎發被汗浸濕,雪白的手枕在玻璃碎渣子上,猩紅一片。
“孟先生?孟先生!”
她趕緊拿出手機撥打了120,然后在床頭柜四處翻找著,急救箱放在衣柜最下層。
拿鑷子,小心翼翼,輕輕地把玻璃渣取出來。
然后拿出醫用藥棉,沾著碘酒沿傷口周圍皮膚消毒,再用酒精進行二次消毒。
這些做完后,又去廚房拿了些鹽,把房間玻璃器皿里的冷開水也拿過來給孟姜沖洗傷口。
最后又一次消毒,才用紗布包扎好。
她把孟姜扶到床上去。
他很輕,像懸崖邊的羽毛,骨架瘦弱硌人。
拿來簸箕和掃帚,準備清理地上沾著血的玻璃,卻看見地上散落的白色藥片。
她認識。
氟西汀,抑郁藥。
孟姜有抑郁癥。
因為下雨,救護車來得晚了些。到北京市醫院已經是下午四點鐘的事。
手里捏著氟西汀的瓶子,低頭想著什么。
孟姜給人的感覺,安安靜靜,病弱中帶著憂郁。
總躺在院子洋槐樹下的藤椅上,擁有蒼白幾乎透明的皮膚。
愛吃排骨,吃完后強迫癥一樣的要一塊塊碼好。
就在出神思考間,醫生出來了。
“哪位是孟姜的家屬?”
走上去,“您好,我是孟先生的房客。是我打的急救電話。”
“外傷處理得很及時,休息幾天就沒事了。醒來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謝謝醫生。”
走進病房,有三張床,孟姜在最里面那張。
另外兩張住著一個老人,一個小孩。
她坐在床邊,等著他醒。
孟姜是晚上七點鐘醒的,抬手看了看自己被纏著繃帶的腕子,神情懨懨。
用水果刀慢慢轉著蘋果削皮,見他醒了就遞一塊過去。
“吃點水果?”
孟姜看著窗外天色,慵懶的說:“什么時辰了?”
“七點多。你還可以再睡會。”
誰知剛說完他就坐起來,掀開被子,“出院吧,回客棧。”
也沒攔,攔下輛出租車就往古北水鎮去。
到客棧已經是十點的事了。
也折騰累了,她回二樓睡去。
走的時候對孟姜說了句:
“明天別在院子躺了,和我去染坊走走吧。”
孟姜站在一樓壁燈旁邊,柔軟的暖黃色燈光印在他白皙瘦削的臉上平添幾絲病態。
他望了眼臺階之上回頭看她的。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冷冷淡淡的回了自己房間。
回到房里,打開胎教音樂,輕輕柔柔地。
她閉上眼突然想起了年少的自己。
瘦瘦小小的坐在狹窄的房間里,新曬好的被子是陽光溫暖的味道,有薰衣草香。
屋外的月光潔凈明亮。
這是她獲救后的第一晚,是余氏夫婦收養她的第一晚。
長安就躺在自己旁邊,昏迷不醒,頭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夜里睡覺時,在老宅經歷的事情變成奪魂索,索命符。磨著她一夜一夜不能入睡。
甚至,甚至,有一天晚上,她不受控制的用檐下碎掉的瓦片割傷了自己。
長安就是在那一晚醒過來的,大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