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羅倚靜萬萬沒有想到的變化。
她眼中含著淚,一臉悲傷委屈地看著山岳子,那盈盈眼波底,真是有著萬千控訴和傷心失落。
這一招,是她習慣性使用的,不過她向來攻擊的對象,都是與她一樣的弱質女流。以往,她只要這模樣一擺,就算對方最占理,也會有大把的男人跳出來,替她責罵對方!
可羅倚靜卻不知道,她這種內宅手段,用在山岳子這種名聲素著的男人身上,那簡直就是可笑了。
見到羅倚靜只是委屈的含著淚望著自己,卻不辯解,山岳子輕嘆一聲,他徐徐的,教導地說道:“想來小姑是受過委屈了。哎,可是女子生于世間,還是得有適當的剛性才好!”聽他這口氣,卻分明以為羅倚靜現在這個表情,是在告訴他,她最初失身時,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所以,他告誡她做女人還是要有烈性?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美妙的誤解。而這個誤解一出,周圍便是最遲鈍的人,也都聽出了,羅倚靜這個小姑,只怕跟了不止一個男人!
簡直是太惡心了!
于是,先前那個準備對姬姒動手的貴婦勃然大怒,在她的連連喝叫中,那幾個高大的仆人沖上前去,在羅倚靜的婢女們地哭喊下,他們提著羅倚靜,三不兩下便走到山腳下,“遠遠”地把羅倚靜扔開了!
到了這時,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誤解了姬姒,一個個對她點頭示意。便是那些知道內情,知道姬姒確實與黑蛟首領獨處過的士族,在聽到山岳子說姬姒還是清白之身后,對她也不再厭惡,只有同情了。于是乎,這一轉眼間,剛才還一臉嫌惡地看著她的士族們,都變得和氣了。那陳四郎更是親自帶人,一直送著姬姒上了她的驢車。
陳四郎送走姬姒后,回到了清遠山上,看到不遠處的山岳子,他連忙走過去感謝。致過謝后,陳四郎感慨地說道:“說起來,今日那姬氏女的運氣還真不錯,居然山岳公恰好在此,還愿意仗義直言。”最難得的是,這山岳子竟然不怕得罪那蜀地羅氏,把話說得那么明。
陳四郎還在這里感激,那山岳子卻是一臉苦色,他與陳四郎寒喧兩句,告辭過后,轉過頭,山岳子便對著身后的一個仆人說道:“好了,謝十八要我還的這個人情,我也還了,現在我可以回去了吧?”
那仆人挺有風度地叉了叉手,回道:“公請自便。”
山岳子重重一哼,衣袖一甩轉身便走,臨走時,他沒好氣地說道:“謝十八令我無端端地得罪了蜀地羅氏,這件事,他可得替老夫擺平了!”
那仆人依然極有風度,“公請放心。”
姬姒回到了莊園。
按她原本的打算,今日下午是準備去拜訪文都駙馬的,可現在這情況,似乎不太方便出去。
讓姬姒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她越是寸步不敢出莊園!
因為,從秦小木收集到的消息中,接下來發生的事,一步一步發展得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首先,她被劉義康帶走,最后還是謝十八拿出一座含有鹽井的天價莊園把她贖回的消息,從太子之口,傳遍了整個建康的上層!
而這個消息,之所以得以傳遍,是因為牽扯到了大將軍劉義康,風華江右第一的謝十八郎!
特別是,傾倒了整個建康的小姑,千萬女子迷戀不已的謝瑯,居然拿出一座天價莊園去贖回一個普通小姑,這里面的意味,著實可以讓人尋味多時……
這個消息傳出后,對于士族郎君們說,只是一句調侃一段茶余飯后的故事,可對于小姑們來說,卻是雷霆一擊!可以說,只用一個下午,姬氏女這三個字,便傳遍了建康的大街小巷,令得無數閨閣女子砸碎了她們的香閨!
再然后,又有第二個消息傳出。那消息說,謝十八拿出那個莊子贖出姬姒后不到一個月,那姬氏女便憑著其天縱之才,拿著借來的四五萬千金,在現武陵郡侯檀道濟轄下的陳浮四縣中,套出了無以計數的財富。據保守估計,那些財富至少漲了十倍,它的總價值,已超過了謝十八當初贖她時的那座莊園!而那些財富,她都獻給了謝十八!
要說,前一個消息,還只是令得建康城里春心萌動的少女們妒恨的話,后面一個消息,則是令得整個建康的郎君,無論老少都嘆息了幾聲……
這些還只是開始,再接下來,第三個消息傳來了。這個消息說,姬姒乃是正正宗宗的黃帝嫡脈,去年,北魏眾使便全力邀請姬姒前往北魏,并對她許以長公主尊位。
而這一條消息一出,驚動的就不止是普通人了,便是皇帝皇后他們也有所耳聞,便是那些最重規矩的士族,也第一次低下頭來,審視起姬姒的這個“姬姓”的含義。
而第三條消息傳出后,那些還在抓著匪首事件不放的小姑們,突然發現,對于姬姒,她們還真不能像對普通的寒門一樣,開口閉口便說她“低賤”“本是下等之人”“那等不堪的血脈”這樣的話了。她們赫然發現,真論起來,姬姒的血脈,也可以說是高貴的了,不對,是絕對稱得上高貴!
這三個消息,一條一條傳出,竟是一時之間,把姬姒推到了風頭浪尖上,一時之間,姬姒成了建康的新名人,一時之間,幾乎整個建康,無論士庶,都聽說過“姬氏女”這個名號。當然,這些傳言之所以傳得那么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姬姒的名字,是與謝瑯一起的。
陳郡袁氏的一處院落里。
幾個婢女站在廂房外,每聽到廂房中傳來一聲“叮砰”的碎裂聲,她們就不約而同地瑟縮了一下。
“叮砰叮砰”聲不絕于耳,眾婢女也大氣不敢喘一聲,直到廂房中器物砸碎的聲音不再傳來,才有一個年長的婢女悄悄湊了上去。
這一靠近,她便聽到里面傳來了一陣壓仰的哭聲。
聽到自家小姑悲傷的哭泣,眾婢女一個個感同身受的難受起來。過了一會,那年長的婢女終是悄悄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眾婢走到了袁小姑的身后。
在袁小姑的哭聲終于小了一點時,那年長的婢女開口了,她輕輕的,溫柔地勸道:“小姑,或許傳言有誤……”
“什么傳言有誤!”袁小姑啞著嗓子嘶喊道,“你知道什么?你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她連嘶叫了幾聲后,終是聲音一低,嗚咽道:“你們什么也不知道……嗚嗚,母親說,管著十八郎那一房的謝王氏今兒說了,她說,不久以前,她說要給謝十八娶妻時,謝十八雖然不曾言語,卻也沒有反對,她還說,這么幾年了,總算見到十八郎不再避談婚姻大事,三夫人謝王氏便喜出望外,這才找到我母親的……可這聯姻之事才談了一半,前日謝十八知道后,卻直接給拒了……他說,他無意婚姻之事!”
說到這里,袁小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原以為,我原以為,他是真的無意婚姻之事……合著,原來他早就與那姬氏女暗定終身。他想納她了,便準備按陳郡謝氏的規矩來,先娶妻再納心上人為妾……嗚,現在姬氏女名聲敗壞了,入不了陳郡謝氏的門……嗚,他,就連娶妻也不娶了。”
袁小姑把手緊緊地捂著臉,嗚咽道:“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幾個婢女聽到這里,也不知怎么勸了。
她們沉默著,袁小姑的哭聲也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見到她哭著哭著,便伏在案上一動不動,那為首的婢女輕輕走到一側,拿過一床薄被,便準備給她蓋上。
就在眾婢以為袁小姑哭累了睡著了時,突然的,伏在案上的袁小姑站了起來。
只見她重重拭去淚水,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舉辦一場宴會!”
在婢女們不解的目光中,袁小姑寒著一張臉,殺氣騰騰地說道:“他們不是都在說那姬氏女能耐嗎?那些人不是在都替十八郎惋惜,覺得以姬氏女的才能姓氏,完全值得他出手嗎?那行,我就舉行一場只有一百士族和皇室才能進入的宴會!我倒要看看,她姬氏女何德何能!”
聽到這里,幾個婢女相互看了一眼,她們都低下頭來。
正如這個時代士庶之間有天塹之遠一樣,數百年的階層鼓吹,到了如今,階層與階層之間的鴻溝,已不可跨越。對許多寒門來說,他們面對高高在上的士族時,是會有極大的心理壓力的。這一點,便是同樣出自寒門的當今皇帝也不例行。如皇太后的父親當年是瑯琊王氏的馬夫,后來皇太后有了尊位后,皇太后的兄長,堂堂的國舅爺,便覺得自己可以與瑯琊王氏平等對話了。于是有一天,他特意拜見瑯琊王氏的一個郎君。可國舅公萬萬沒有想到,自始至終,那郎君都不曾正眼看他,甚至他前腳剛告退,后腳,那郎君便讓人燒了他坐過的胡床!如此奇恥大辱,當皇太后向皇帝哭訴時,也只能得到一句:那些士族就是這樣,誰叫你們沒事去招惹他們的?
這種心理壓力,是幾百年來逐漸形成的。想那姬氏女,平素便是面對一個貴族,也一定會有不自在。而宴會當日,卻有幾百個雍容華貴,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站在她面前,也不知到時,她會不會懼怕得膽怯得哭了出來?
馬上的,那個年長的婢女便輕快地應道:“這主意好。想來諸位小姑早就對這姬氏女好奇了,那天的宴會中,一定是座無虛席!”
這時,另一個婢女突然說道:“要是那姬氏女不來怎么辦?”
袁小姑慢慢走出,她冷笑道:“她不敢不來!”
姬姒確實是不敢不去!因為袁小姑邀約她的請貼是,寫出的是陳郡袁氏的名號。她以家族之名約請姬姒,姬姒不去,便是不給整個陳郡袁氏面子。
然后,這還是其次,接下來,姬姒還收到了吳郡朱氏、吳郡張氏、吳郡顧氏、吳郡陸氏的小姑們,送出的同樣一場宴會的邀請信!而這些邀請信的一個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是以家族的名義發出的!
這種以家族名義發出的邀請,既是天大的面子,也是極高的規格,更是一種必須要去的約束!
看著坐在銅鏡前的小姑,慢條斯理地查看著這一封封的信件,秦小草和月紅相互看了一眼后,月紅先開了口。只見她哎喲一聲,快樂地說道:“幸好小姑天生麗質,都被河風把皮膚吹成那樣了,這么幾天又都恢復了白皙水嫩。”
秦小草則是輕聲說道:“小姑,這次只怕是避不過了。”
姬姒挑起雙眸。
她看著銅鏡中,自己那清艷絕麗,鮮嫩得宛如有露珠在花瓣上搖曳的面容,慢慢的,她微笑道:“不就是參加一場宴會嗎?我去!”
得到了姬姒的回應,秦小草和月紅兩人,雖然滿意了,卻又無法高興。
就著銅鏡,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兩個表情嚴肅的婢子,姬姒又道:“小草,你去告訴鄭吳,我從荊地帶來的人,宴會時我一個也不帶,我介時會帶你們這些人前去。你讓鄭吳做一些準備。我倒要看看,這些建康的士族,到底是怎么一個高貴法!”
秦小草當下響亮地應了!這時的他們,可不是姬姒剛來建康時面黃肌瘦的模樣,現在,他們出現在任何一個場合,也不會丟了姬氏的臉!
就在秦小草斗志滿滿地離開后,月紅突然說道:“小姑,你回到建康也快十天了,怎么那謝瑯郎君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她小心地問道:“小姑,你說他會不會,會不會,不要你了?”最后幾個字,月紅說出時,真是極小心極小心。
姬姒拿起一支眉筆,正細細描著眉,聞言,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啊,不會!”剛剛說到這里,姬姒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動作一頓。
就在月紅巴巴地等著她說下去時,姬姒過了一會,蹙起眉低低地說道:“你一提到他,我才知道我這不安是從哪里來的了……他,莫非有了什么計劃?怎么我這心這么慌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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