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袁氏,是除了王謝之外的第一士族。
這一代的陳郡袁氏,嫡出未嫁的女兒,只有袁小姑一人了。這樣一個身份,注定了她的千驕百寵,更何況,這袁小姑還是一百士族中,少有的飽讀詩書,棋琴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身份高貴,才華橫溢,加上長相姣美,這樣的袁小姑,在許多人眼里,是勉強配得上謝瑯的。而之所以說勉強兩字,那是因為謝瑯各方面的條件,實在太過高不可攀了一些。
如今,這一場由袁小姑發出的宴會,短短時間,便得到了所有人的應合。而宴會舉行的那一日,除了一些名單上的小姑,便是不少士族郎君,也自發前來助興。一時之間,袁小姑那精美的莊子,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這一天,莊園里赴約的士族之多,地位之尊貴,直讓同樣來赴約的,剛在不久前定下婚約的安華公主,都擠到了不起眼的角落了。
而這種熱鬧,在陳郡謝氏的三夫人前來時,更是達到了高潮。
眼看著時辰已到,袁小姑身側,一個小姑的笑聲傳了來,“那姬氏女不會是心虛不敢來吧?”另一個小姑馬上接口道:“她算個什么東西?只怕平素窮得連蠟燭也不曾見過,這等頂尖貴族才能參加的聚會,她怎么可能不懼?”
聽到這里,袁小姑輕輕開口了,“不,她會來的。”
在左右眾人看來的目光中,袁小姑垂下眸子,語氣輕而冷地說道:“她要真是一個尋常的,也亂不了謝十八的心。”
幾乎是袁小姑一說出“謝十八”的名字,四下眾女便同時安靜下來,她們臉泛潮紅,眼中盡是羞喜期待。可越是這樣,她們想著那些流言,念到姬氏女三個字,便越發地憎惡。
見到眾小姑這個模樣,袁小姑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冷意:姬氏女,整個建康與你做對的小姑,不是被你救過性命,便是落了個身敗名裂,我不相信那是巧合。那么,接下來就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就在眾小姑在這里低聲議論,隔著一道小湖的對岸郎君們的笑聲也不斷傳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婢女沖到了袁小姑的面前,說道:“小姑,姬氏女來了。”
“她還真敢前來?”說話的,是一個虞姓小姑!
而虞姓小姑的話,正代表了眾小姑的心聲。另一個小姑站了起來,她嬌聲笑道:“我好奇心上來了,準備去門口迎接她,袁姐姐,你去不去?”
袁小姑一直在目視前方,聞言,她略略頜首,道,“好,我們一起去迎一迎。”
說罷,十幾個小姑都笑著圍了上來,而她們朝著大門走動時,眾婢女自也是緊隨其后,于是這一轉眼間,便有五六十人朝著門口走去。
秦小草是第一個走下驢車的,她一眼看到那些迎出大門的貴女,便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怎么說呢,這些小姑中的每一個,都與后世那些公主地位相當!可以說,這大門口,足足站了十五六個衣著不同,卻同樣華貴,同樣傲慢,同樣身份高不可攀的公主!
那種理所當然的倨傲,那種高高在上的驕縱,那種舉手投足,一根發絲一個衣角,都由無數金錢和嬌養養成的氣派,確實形成了一種強大的氣場。這種氣場,可以輕而易舉的令得地位不如她們的人信心崩潰!
幸好,秦小草在前來時,早就做過心里準備,見狀,她迅速地低下頭去,只見她轉向驢車中,朝著里面伸出了一只手。
隨著秦小草的動作,眾女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驢車。
一個小姑看著那驢車,好奇地低語道:“那姬小姑,很美嗎?”
那姬氏女很美嗎?這么一個問號,是這幾日來,整個建康的小姑都會詢問,都在好奇的。事實上,要不是太過好奇,這些自重身份的小姑,也不會迫不及待地第一時間跑來迎接姬姒。
在眾人的目光中,袁小姑還沒有回答,后面一個小姑輕笑的聲音傳來,“也還可以。”
見眾人不信,袁小姑輕聲道:“那姬氏女,并不以外表取勝。”
也就是說,姬氏女長相也只那樣了?這一下,眾小姑中,好幾個小姑都挑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姬姒的車簾挑開,戴著紗帽的姬姒下了馬車。
姬姒一下車,便看到了站在大門處的那十幾個華貴無比,氣勢逼人的小姑。
當下,她提步向眾女走去。
姬姒的目光,在十幾個小姑的臉上掃過后,又看向散在不遠處的幾個來看熱鬧的郎君。慢慢的,她朝著她們微微一禮,微笑道:“姬氏女見過諸位小姑。”
見她兀自戴著紗帽,一個小姑正要開口嘲諷,姬姒站直身子,然后,她十分隨意地取下了紗帽……
幾乎是姬姒的紗帽一取下,眾女眼前便是華光大盛。饒是見過姬姒的,也萬萬沒有想到,不過一年多不見,她就能有這么大的變化!袁小姑等女,更是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一個個說不出話來了。
姬姒如今的容顏,本來已是絕麗,更何況,她還巧妙的化了一下妝,直把她只有全盛時七分的容顏,變成了全盛時的十分絕艷!
就外表而言,姬姒的美,不是這個時代最喜歡的,那種纖纖弱質,出水芙蓉般的洛神之美。她的美,更近乎一種艷。不過,這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艷,而是一種內媚之艷。是一種初初看去,是皎艷無雙,仔細看時,卻又覺得既媚且糯軟的艷。她這種艷,并沒有多少攻擊性,只是讓人看久了,卻恍然覺得,這女子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都透著一種介于少女和少女之間,無法言喻的神秘誘惑。
這樣的姬姒,論容色還在以前的建康第一美人之上。自然而然的,她這容顏一經露出,便把所有的小姑都給震住了!
特別是,那些相信了袁小姑的話,以為姬姒容顏不過如此的,更是被她這容色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了一個咳嗽聲!
那咳嗽聲一出,眾女便從驚震中回過神來,這時,袁小姑走了出來,她居高臨下地看了姬姒一眼,道:“有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怪不得姬小姑讓那么多人喜歡了……“
袁小姑那“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的話一出,頓時所有的高門貴女都從震驚中醒過神來:這世間,長得美的玩物她們還見得少嗎?
見袁小姑只是一句話,便令得所有人眼中的震驚之色盡去,看向自己的眼神,再次變得輕蔑起來。姬姒笑了笑,她回過頭去,朝著站在后面的鄭吳眾仆吩咐道:“你們暫且侯在這里。”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小姑忍不住笑了起來,“姬小姑這是什么話?能讓你進咱們這園子,已經是格外開恩了的。至于你的這些婢仆嘛,也許他們這一生,也就這么一次能夠靠近烏衣巷的機會,雖然,他們也只夠資格在外面看一看罷了。”
這小姑的聲音一出,四下不管小姑也罷,郎君也罷,都笑了起來。很顯然,他們也覺得姬姒那句吩咐有點好笑。難不成,她還以為她的那些仆人,也有入園的資格?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笑聲中,姬姒略略回頭,恰好這時,一陣風吹來,把她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
直等到眾人的笑聲終于止歇了,姬姒才仿佛不曾聽過眾人的諷嘲一般,朝著鄭吳的方向一頜首,聲音微提,說道:“我這個老仆,姓鄭名吳。”略頓了頓,姬姒清雅的聲音,繼續在風中飄轉,“我這些仆人,他們的姓氏,分別是鄭,齊,秦三姓,是春秋戰國時,三個強國的國號。”
姬姒轉過頭來,她微笑地看向眾位小姑,因為笑意流蕩,她越發顯得眸光流轉容色照人,“恩,我知道諸位家里都習慣用家生子,我這些仆人,也是家生子,他們世代服侍我姬氏一族,至今已有七百余載!”
幾乎是姬姒的聲音一落,鄭吳便在后面行了一個標準的周禮,他客氣的糾正道:“小姑說錯了,我們三大姓乃是孔夫子著《春秋》時,加入王孫門下,家祖在先秦時,曾是鄭國公子!”
姬姒的話一說完,鄭吳的聲音一落,四下突然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向姬姒的身后,看著那十幾個仆人,他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些人,竟會是一個遠古家族,沿用了七八百年的仆役!
不管是孔夫子著《春秋》,還是王孫這個尊稱,或者,是鄭國公子這個稱號,都太久遠太尊貴太神秘,它仿佛那無比珍貴的和氏璧,于溫潤光芒中,帶著一種她們無緣一睹的,曾經高高在上俯瞰過所有生靈的輝煌尊貴!
一時之間,小姑們都說不出話來了。
而這時,姬姒在瞟過她們一眼后,帶著不知不覺中腰身挺得筆直的秦小草和秦小木兄妹,越過眾女,朝著院落走去。
而這時,眾小姑再次從震驚中醒過神來,這一次醒過神后,她們的臉色都有點難看,虞姓小姑更是湊近袁小姑,低著聲音說道:“袁姐姐,這樣下去不行的……”
不用她提醒,袁小姑的臉色已是非常沉寒,轉眼,她雍容一笑地走到了姬姒的身后,而隨著她目光一轉,院落里那些滿臉不解地望來的眾人,也都回過神,各就各位了。
這畢竟是一百世族的頂極聚會,在這個習慣奢華享受的時代,姬姒剛進院落,便感覺到了那無法形容的權勢氣和富貴氣。
如,她踏著的地面,全部鋪上了厚厚的,如云一樣的蜀緞。而這種蜀緞之精細,其上紋繡之絕美,姬姒發現,她曾經在周玉的馬車里看到過那么一塊供人坐臥的。而那一小塊蜀緞,隱隱有磨損痕跡,顯然周玉已用了多回,是極珍惜的。可這么一樣珍貴的東西,現在鋪滿了整個院落,任由所有人在上面踩來踩去。
還在,跪伏在每一個轉彎,每一個角落處的,都是一些姿容秀美,其長相五官,與一年前的姬姒有一二分相似的少年男女。而這些少年男女,身著的是那種薄而透,肌膚半露,身段隱現的改良方空。這種改良了的方空,是現世蘇繡中最出名最昂貴的一種。
雖然,這樣的衣著很美,很華貴,可這是什么場合?這些與姬姒曾經的容顏有幾分相似的奴隸婢女,這般半裸著身子跪伏在地上任人觀看,那就是對姬姒最大的羞辱作踐了!
想來,要不是姬姒這一年來長相大變,要不是她臨出行時,決定不再掩飾自己的外表,而把自己的美麗完全妝扮出來,這一刻,她一定被羞辱得無地容身吧?
至于現在嘛,這些跪伏的奴隸美人,與絕美高華的姬姒毫無相似處。所以,姬姒身側,那些不知情的小姑郎君都是一眼瞟過,也無人就此事對姬姒進行嘲諷刻薄。走在姬姒身側的袁小姑和那虞氏女,朝著角落里瞟了幾眼后,臉上閃過一抹氣悶之色。
姬姒自是注意到了袁小姑的這種表情變化,她暗中冷笑道:也難為她能收集到這么多與我長相相似的人了!
轉眼,她更是心驚:這袁小姑為了踩她,竟如此不惜人力物力,還真是不可輕視啊!
當然,這園子里的奢華不止如此,幾乎是每一角落,每一個細節,都透著一種大富貴大豪奢!如,姬姒經常在手腕上戴著一串鑲有紅寶石的金鏈,而她的左側,便有一座由幾千顆同樣純粹同樣漂亮的紅寶石壘成的寶石山。如,姬姒的腰間,掛著一塊帝王綠美玉,她的右側,便有整整一座重達數百斤的晶瑩剔透的帝王綠玉石。
除了這些,那些半人高的珊瑚,那一座完全由黃金融成的雷音寺,以及寺中那同樣完全由黃金雕成的一百零八羅漢像,都把這些士族的豪奢富貴,展現得淋漓盡致!
可以說,這里的每一樣東西,不管是她們腳下踩著的蜀緞,還是旁邊做成樹枝狀的沉香木,都是珍貴得哪怕截下一小段,也能讓一個人一生衣食無憂的那種!
這種極致的富貴,加上穿行在院落里,任哪一個都如公主一樣尊貴的小姑們,饒是早有心里準備的秦小木和秦小草,也漸漸感覺到落腳艱難,舉止失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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