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傲慢的輕笑聲傳了來,“姬小姑,你這般盯著那些美玉,要不,我賞你一塊可好?”
說這話的人,正是那虞氏女。
而虞氏女一開口,四周或坐或站,顯得閑適風雅的小姑們,都紛紛轉頭向姬姒看來。與虞氏女一樣,她們也發出了輕笑聲。
姬姒聞言,卻是挑了挑眉。
她轉過頭,似嘲似笑地看了虞氏女一眼后,姬姒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用了,這種阿堵物,我想要多少,就可以賺來多少!”
姬姒昂頭,她以一種意氣風發的,光彩照人的姿態,一邊笑一邊說道:“虞小姑可能不曾聽過,一年前,我借了四萬五千金投了一筆資產,而它現在漲到了五十余萬金了。”挑了挑眉,姬姒朝著虞小姑似笑非笑,卻挺有耐心地解釋起來,“是了,虞小姑可能不明白,五十萬金有多少……這樣形容吧,也許有的世族,傾百年累積的財力,還沒有我兩個月賺的錢多呢!”
姬姒這話一出,四下再度嘩然!
正如姬姒所說的那樣,這里的小姑,有一部份,她們一生中,唯一擅長的便是用錢,確實是不知道五十萬金有多少的。而姬姒這一強調,她們竟是赫然發現,眼前這個她們看不起的,從心底發出鄙夷的姬氏女,她那才能,竟是強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一時之間,整個院落里,不時傳來“五十萬金呢。”“比一個家族的錢還多?”“真是厲害!”“怪不得了……”
見到姬姒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又把自己經營的氣勢一泄而空,虞氏女氣得臉色發白時,忍不住看向了袁小姑。而袁小姑卻是垂著眸,她垂下的秀臉上笑容淺淺,只是注意的話,便能看到她因為用了太多的力氣,導致右手青筋暴露!
在幾個小姑有意無意地看來中,袁小姑終于開口了,她輕笑道:“商賈之事,于我等而言,都是府中的奴隸下人干的活。咱們嘛,有父有祖,便能讓寒門的那些人跪拜仰視了。”
她這話,還是說到門第上了。門第是這個時代所有女子立身的根本。在這個不問容顏不問性格不問才能不問讀書與否,只問父祖的時代,袁小姑這句話,簡直是擊中了姬姒最大的軟脅。當下,眾小姑同時想道,是啊,就算她生得美貌又會賺錢,她門第不如我,一切都是白談!
一側,姬姒也附合地輕嘆起來,她說道:“是啊……”
這“是啊”兩字一出,上百人齊刷刷看來中,姬姒悵然地繼續吟唱起來,“秦漢的明月,阿房的風情,到了如今,也就像那長江水一樣,雨打風吹去了。想我姬氏一族,六百年前,天下人只要提到姬這個姓氏,誰不打一個寒顫?可如今呢?想來,再過個三四百年,眼前這華麗的宅子,世間所謂的衣冠門閥,也一樣的風流盡去,繁華不再吧?”
說到這里,姬姒轉過頭來,她目光明亮地看向眾小姑,一個一個地看過她們,姬姒清聲說道:“在時間面前,最了不起的門閥也會成為煙塵,在死亡面前,最了不起的貴族,也與賤民等同!”
不得不說,姬姒這番話,極有內涵,這樣的話,只有飽讀詩書的人才能說出,也只有飽讀詩書的人才能感同身受。而現在,姬姒以一種悲憫的態度看向眾人,一字一句地說出這番長篇大論時,一時之間,袁小姑等人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這并不是一個禁錮言論的時代,這個時代,與春秋戰國時一樣,人們擅長辯論,也看重能用道理堵得別人啞口無言的人才!因此,雖然明知道姬姒的言語中,對自己家族不敬,對所有的士族都不敬,可袁小姑等人就是發現,她們無法反駁!
最可氣的是,說出這番話的姬姒,那么高抬著她的下巴,那么眼神斜睨,那表情那態度,渾然一副“你們知識太過淺薄,我說的這些話,你們料來也聽不懂……”的樣子。
這種傲慢,簡直讓人氣恨得厭惡!
而到得這時,眾小姑看向袁小姑的目光,已有了點復雜……
她們打扮得最美,衣著服飾頭發最精致,可姬氏女卻只憑著那張臉,便把她們的精心打扮都比了下去。
論貴族氣質,這姬氏女明明不久前還窮過的苦過,可她那氣質那長相,端的是貴族得不能再貴族的,根本不輸于她們中的任何一人。
論舉止奢華,生活講究,這姬氏女自己就是個賺錢圣手,她的禮儀風度也無可挑剔!
至于才學知識方面,這姬氏女甚至還把她們比了下去!
感覺到四周投來的目光,袁小姑抬起了眼皮,她不在意的笑了笑,風姿極美的朝著右側一揚,輕聲道:“姬小姑,這邊請。”
她所指的方向,卻是湖畔那邊郎君們所在的地方。
姬姒微微一禮,也不言語,便安靜地跟在袁小姑身后,朝著湖的那一邊走去。
幾乎是剛剛走近,便聽到幾個郎君帶著戲謔地笑聲響亮地傳了來,“這么說來,那姬氏女先是與劉義康呆了幾天,后來又與那黑蛟首領獨處一室……嘖嘖嘖,歷經兩個男人,居然還被稱為冰清玉潔,倒也是奇事一樁!”
用這樣的話來說一個閨閣女子,已經稱得上惡毒了。因此,那個聲音一落,眾小姑便悄悄看向姬姒。
而姬姒,這時也終于臉色發白!
正如她的門第是硬傷一樣,姬姒知道,自己落在劉義康和黑蛟首領的往事,也是她一生的硬傷!
而且她還永遠無法反駁!
看到姬姒那高漲的氣焰終于被人煞住,她的左右身后,眾女的竊笑聲不斷地傳了來。
那邊的幾個郎君還在揪著劉義康和黑蛟首領兩個名字不放,言語之際,已把姬姒說得與青樓伎子差相仿佛時,眾小姑簇擁著姬姒,也穿過了一側的柳樹荷塘,正式出現在郎君們面前。
那幾個郎君還在高談闊論,甚至在聽到腳步聲時,他們的聲音還提高了一些。
就在這時,姬姒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眾郎君轉頭看來了。
而這一轉頭,他們便赫然對上了盛裝后的姬姒的臉,這一看到姬姒那明珠垂露,花月映江般的容顏,眾郎君都不由自主的怔了下。
……姬姒現在這模樣,整個建康,也就義武王夫人可以一比。這樣一個絕色美人,眾郎君看到了怔住,也是情理當中的事。
只是,在眾人沒有注意的地方,后面,那潁川陳氏的陳七郎,湊近自家四哥,詫異的小聲地問道:“四哥,你上次不是說,那姬氏女長相不過如此,遠遠比不上那什么蜀地第一美人嗎?”
陳四郎一直在緊緊地盯著姬姒,聞言,他慢慢一笑,淡淡說道:“五官還是那五官,膚色容光氣質卻完全不同。看來,上次見到的是隱藏了的。”轉眼他又說道:“以姬氏女的容顏之盛,卻從來不曾在建康流傳過,看來在這之前,她一直藏得深啊。”說這話時,陳四郎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在幾上輕輕叩動。陳七郎看了自家四哥一眼,暗暗想道:四哥每次一遇到感興趣的事,就會這樣輕叩呢。
這時,那個出言最是惡毒的郎君,在接到了一個眼色后,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只見他一邊朗笑一邊朝著姬姒叫道:“喂,姬氏女!聽說謝十八本來準備納了你的,奈何你清白不再,他陳郡謝氏便不打算要你了。這話是真的嗎?”
這人的話一出,四下嗖嗖嗖投向姬姒的目光更多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姬姒,都在帶著幾分戲謔地等著她的回答。
而這個問題,姬姒不管如何回答,面臨的都是羞辱。她回答“是真的”,那就承認了她名聲敗壞,而她回答“不是這樣的”,卻又是在當眾撒謊,接下來定然是更大的羞辱!
就在姬姒抿著唇臉色發白地站在那里,正急速地尋思著怎么回復這話時,一側,突然傳來了一個優雅的女子聲,“堂堂郎君,何必這般為難一個弱質女流?”卻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公主,穿花拂柳地走到了姬姒等人的身后。
只見那公主朝著開口嘲笑姬姒的郎君們瞟了一眼后,轉頭朝著姬姒安撫地一笑。她說道:“姬小姑畢竟是弱質女流,那劉義康堂堂大將軍,他要擄她,她逃得掉嗎?那黑蛟首領更是流匪之首,他以幾船人的性命相脅,逼著姬小姑從他,她能避嗎?”
這公主還在說著,可她說的第一句話,表面上聽來是在解釋姬姒的不得已,實際上,卻一字一句,生生地把姬姒的清白,毀得不能再毀!
于是一時之間,所有的郎君看向姬姒時,那眼中的驚艷不再,一個個都帶上了幾分嘲諷輕鄙,仿佛,在他們看來,姬姒完全成了被人玩剩下來的爛貨臟貨了。甚至,明明不久前那山岳子還說她是“冰清玉潔”的斷語,這些人也自然而然地忽視了!
那安華公主看了姬姒一眼,只見她繼續以一種憐惜的口吻說道:“姬小姑,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你愿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本公主倒可以從寒門郎君中,替你找一門夫婿。”
說罷,她也不管姬姒同不同意,甚至,她的話就沒有停頓過。徑自走到另一側,安華公主朝著一處柳樹下的幾人扯著嗓子說道:“王鎮王家郎君,聽聞你年已二十,卻不曾娶妻,如今,本公主做主,把這姬氏女許配給你如何?”
安華公主的聲音一落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柳樹下坐著的幾個年輕郎君,直到這時,眾人才發現,原來這園子里,竟然還有幾個寒門郎君在。
眾人看了一眼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王鎮,不知不覺中,一陣低語聲混合著笑聲傳了來,“原來這一年來,最得陛下重用的幾個寒門郎君也來到這里了啊?。“這王鎮聽說才華橫溢,極得陛下喜歡,正呈一飛沖天之勢!”“沒有想到安華公主竟然想把姬氏女許給這樣的寒門天才?這公主倒是好心。”“好心個屁!你沒聽出安華公主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嗎?她現在把王鎮提出來,分明就是為了羞辱姬氏女的。”“這些你們就不懂了,聽說前不久陛下還有意為王鎮做媒,可他都拒了,這王鎮呀,聽說還曾在青樓中大放厥詞,他說他最厭惡那等不清不白的女子,覺得她們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是了是了,我也聽人說過,這王鎮居然號稱要把那些不潔之婦通通燒死,這人啊,最重女子的閨名了。”
幾乎是最后兩人的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原來安華公主特意拎出王鎮來說事,就是想借王鎮的口來狠狠的羞辱姬氏女這個“不清白”之人。甚至,因為王鎮是寒門中人,姬氏女先有陳郡謝氏的拒絕,再有寒門郎君的唾棄,這一下,她想不身敗名裂也不可能了!
說完后,安華公主笑吟吟地看向了王鎮。
姬姒的身側,袁小姑等人也是要笑不笑地看向幾個寒門郎君。
至于一側的眾郎君,這時看向姬姒時,卻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憐惜和嘆息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王鎮開口,都在等著姬氏女這個曾被風華江右第一的謝瑯看中的小姑,淪落到連一個寒門郎君也不要也鄙視的地步!
而一個小姑,連寒門郎君也不屑取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誰還會為她去沾那么一身臊臭?
眾人的目光中,王鎮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后,慢慢站了起來。
幾乎從姬姒一出現,他便在盯著姬姒的眼,說起來,姬姒現在的五官,無處不美,無處不引得人看了又想看。可王鎮卻一直盯著她的那雙眼看,他看得實在太專注,總讓人感覺到,他仿佛在辨認著什么。
就在這時,安華公主的輕笑聲再次傳了來,“王家郎君,本公主做主,把這姬氏女許配給你,你意下如何?”
王鎮轉頭看向了安華公主。
他朝著安華公主看了一眼后,上前一步,朝著她深深一禮,聲音清朗,姿態端正地說道:“公主所言,王鎮求之不得!”
所有人目瞪口呆了,安華公主驚得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只見她聲音一提,高聲叫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在安華公主的喝問中,只見王鎮轉過頭來,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姬姒那雙眼,無比認真地說道:“回公主殿下的話,如能得姬氏女為妻,乃是王鎮一生的福份!”
眾人這下確信了,他們沒有聽錯!
因此,四周的人都啞了呆了。
這時,安華公主冷笑起來,她冷笑著冷笑著,突然轉向王鎮身側的劉愆,叫道:“劉家郎君,聽說你也沒有娶妻。本公主不想把姬氏女配王鎮了,本公主要把她許給你,你愿不愿意?”
最后安華公主那“愿不愿意”四個字,簡直是惡狠狠叫出來的!
就在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劉愆這個與王鎮不相上下的寒門新貴身上時,只見劉愆站了起來,他雙眼盯著姬姒,嘴里則笑呵呵地說道:“誠所愿也,不敢拒也。”
他說,能娶到姬姒,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他不敢也不會去拒絕……
劉愆這個回答一出,四下再次是真的驚呆了……
很顯然的,眾小姑完全無法理解這兩個人地想法,那安華公主更是氣沖沖地尖叫道:“你們是不是瘋了?這么一個名聲臭得不能再臭的女人,你們居然還都想娶回家去?”說到這里,她怒發沖冠,尖著聲音又道:“瘋了瘋了!一個個簡直都是瞎了眼了!”
這樣想的,并不止是安華公主,一側,姬姒身后,眾小姑那一堆,也像沸騰一樣炸了開來……
而在眾女的尖叫議論聲中,王鎮和劉愆,卻是真誠的,專注而深邃地凝視著姬姒。對上他們這樣的目光,便是一旁的郎君們,也不約而同的相信了,他們,確實是發自真心地想娶了姬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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