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令

第三百三十六章:沒想到

第236章沒想到

黎晏帶著魏鸞進門的時候,許恭整個人抱著肩膀縮在墻角的紅木頂梁柜旁邊兒。

魏鸞疑惑,去看黎晏,兩個人四目相對卻是面面相覷,皆不明白。

黎晏掩唇,虎口擋在唇邊,輕咳了一嗓子。

那頭許恭聽見了動靜,有了動作,緩緩地轉過身來,大約是蹲的時間久了,他腿已經開始發麻,努力想要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形一晃動,手很快就扶住了身旁的紅木柜,這才勉強穩住了。

他抿起唇來,唇角又一直在往下拉,與二人見過禮,掖著手挪了挪,卻還是把身子靠在了紅木柜上。

黎晏下意識的去看他膝蓋:“為什么蹲在那里?”

許恭抬手揉了揉鬢邊太陽穴處,顯得有些頭疼。

魏鸞瞇著眼打量了好半天:“剛才陳正廷在外面吵著鬧著要見你,吵的你頭疼了,是嗎?”

其實也不是頭疼,只是有些寒心,更有些難過。

許恭是知道的,陳正廷所表現出的急切,都不是因為擔心他,更不是為了想要撈他一把,陳正廷是在害怕怕什么呢?

他低下頭處,眉眼處帶著一股子的清冷。

無非是怕他供出那些實情,更怕他把昔年陳正廷做過的那些事,一股腦的全都說與知府衙門聽。

陳家做生意這么多年了,見不得光的太多,殺人放火雖不至于,但足以定罪的,一定有不少。

所以當陳正廷在門外鬧,那樣不顧身份,又不顧體面的去再三央求趙隼時,許恭實在聽不下去,也是越聽心越涼了。

這廂房很大,大到他覺得孤寂,便只好把自己蜷縮起來,躲在這墻角處,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遠離那些嘈雜的聲音。

聽不見,也看不到,他耳邊清凈了,心里自然也就清凈了。

他自問從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陳家,對不起陳正廷的事,幾十年過去,他跟在陳正廷的身邊,本以為比陳正廷身邊兒的兄弟們都還要親近,可一旦出了事,才發現,壓根兒就不是那么回事。

這會兒魏鸞問他,他只是搖頭:“只是覺得對不起老爺,他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才會那樣不顧體面的在外面鬧著要見我,就像是當初衙門里的人拿了周姨娘到西院去關押時……”他略頓了頓,稍稍抬眼看過去,“老爺那會兒也氣的不行,也想要沖到西院去質問姨娘,但還有一絲理智尚存,曉得到府衙去擊鼓鳴冤,從殿下您的口中,聽來那些話。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他卻控制不住自己,連最后的一絲理智也蕩然無存,所以你更覺得對不起他?”黎晏冷笑著反問出聲來,對于許恭的這些話,實則是一個字也不愿意相信的。

面前那張臉,看起來敦厚老實,可其實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嘴里更是沒有一句實話。

黎晏長了這么大,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極其厭惡,乃至于到了惡心的地步的,其實少有,但似許恭這樣,能將他人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一定令他深惡痛絕。

或許許恭忠于陳正廷,也對陳正廷重了一個情字,可他到底辜負了張氏。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兒,隨手指了一旁的黑漆纏枝蓮圓墩兒:“蹲的久了雙腿不舒服,坐著回話吧。”

許恭了一聲,倒也不推辭,真的就挪動著步子往那頭坐了過去。

魏鸞看不過眼,覺得他不配坐著回話,但黎晏放了話,她又不好說什么,便只是在許恭落座時,嗤的從鼻子里擠出個音兒來,無不嘲弄譏諷。

許恭動作一頓,下意識的看過去,卻發現魏鸞的視線從沒在他身上停留過。

他覺得喉嚨一緊,已然感到不安。

那邊黎晏嘴角隱隱上揚,盯著他打量了好久:“從前在京城的時候,我見過刑部審案,也見過大理寺鳴冤的人,監牢中的刑具,我也見過,那些東西”

他好似對這些實在提不起興趣,甚至有些反感,一面說,一面拿手掩在鼻前,眸中全是鄙夷和不屑:“用在尋常人身上,誰都受不住,刑部大牢那是花樣百出,不怕你不招供,我見得多了,其實多少都了解。許恭,知道為什么沒把你扔到府衙大牢,只是關在這東廂房中嗎?”

許恭脖子一瑟縮,搖頭說不知。

黎晏嗤笑出聲來:“我不喜歡那些東西,總覺得受了刑,叫嚷的人頭疼,有很多事,能平平靜靜的解決了,何必要大動干戈?你說是不是?”

許恭眼中閃過驚恐:“殿下……”

黎晏一抬手:“別急著回話。”他話音落下,手就跟著話音一起又垂至于身側,“我呢,也不是個專擅的人,也愿意給你個機會,好好想一想,陳昱卿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面說,一面深吸了口氣:“你一時被拿住,事情敗露,慌了神,說錯了話,這是有的,我體諒你。”

許恭上下牙齒打顫,卻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黎晏一撇嘴:“不愿意說?”

“不……”許恭下意識的反駁,好似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脫口而出一個不字,可接下來,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呆呆的望向黎晏:“奴才不懂……奴才聽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

到了這種時候還嘴硬啊。

黎晏雙手交疊著,連拍了三下,側目去看魏鸞。

魏鸞立時會了意,嘖聲咂舌,開口時語氣顯然不好:“陳正廷在城南有一家銀號,你是陳家的大總管,又是陳正廷的心腹,不會不知道吧?”

銀、號

許恭猛然抬頭:“你怎么知道……”

人在受到驚嚇時的第一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許恭從沒想過,他們會查到城南的銀號去,那地方隱秘,從沒有人知道那其實是陳家的產業,是陳正廷私下里經營的,如果說黎晏和魏鸞在此時知道了,那就一定是……

張氏出賣了他。

許恭眼前一黑,心下暗暗發狠,卻知道回天無力。

方才他脫口而出,便是承認了,那銀號確實是陳正廷經營的,他也知道這件事,之后再想要辯駁,說什么都是無用。

于是他反而坦然起來,輕咳一回,清了清嗓子:“奴才是知道的,那銀號走的好些賬,其實不能細查,都是老爺拿去做人情的銀子。”

現如今說起陳正廷給各處官府送銀子的事兒,反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兒了一樣,許恭偷偷打量黎晏神情,見他神色無異,才繼續說下去:“這畢竟不是什么好聽的事兒,總歸怕人家拿住了,回頭要大做文章。但是殿下您知道的,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哪家沒點兒這樣的事兒呢?不要說我們陳府,就是齊州魏家……”他一面說,一面看向魏鸞,“姑娘也不敢說,家里頭就是清清白白的。”

是不敢保證的,而且至今為止,都沒有人知道,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她爹究竟是如何得了廣陽王殿下青睞,能得廣陽王舉薦,力壓湖州陳家,做了皇商的。

這里頭只怕是要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且不是使了銀子那樣簡單的,廣陽王府又不缺這點銀子使,還得是別的什么事兒。

清清白白?

人活一輩子,誰敢說自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從來不過赤條條的來,又赤條條的去,清白無牽掛,那都是癡人說夢而已。

黎晏本來怕她要生氣,可是瞧著她那模樣,又很平靜,整個人也是淡淡的,壓根兒就不為所動,故而他稍稍放心:“許恭,為什么要撒謊?”

“撒謊?”他只裝作不明白,反問回去,“奴才撒了什么謊?”

黎晏嘖了兩聲:“我若沒見過張氏,如何得知城南銀號的事,許恭,我剛才說了,愿意體諒你,也給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人嘛,受了驚嚇,一時糊涂說錯了話,我不計較你。我不愿意動粗動武,那樣大動干戈的,你受罪,我受累,沒意思極了,你眼下這做派,是想試一試,我究竟有沒有從刑部大牢學到些真東西?”

魏鸞都有些驚訝。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黎晏。

不怒自威。

人說皇族高高在上,生來帶著龍氣祥瑞的,但黎晏在她面前一向溫順的很,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黎晏。

她抿起唇來,悄悄地扯了黎晏衣袖一把,也是怕他說的過了,把許恭嚇著了。

但黎晏知道,這種人,跟著陳正廷不知道做過多少昧良心的事,三言兩語就被嚇著,是斷斷不可能的。

不給許恭下一劑猛藥,怎么可能叫他開口吐出真東西呢?

于是過了有那么半盞茶的工夫,許恭仍舊三緘其口,再不說話,黎晏騰的站起身來,揚聲便叫趙隼。

東廂房的房門很快被推開,趙隼從外面探頭進來:“主子什么吩咐?”

“帶上他,去府衙。”

黎晏話也不多,說完了就邁開腿往門口走,而趙隼又是從門口方向往屋里進,三兩步的就橫到了許恭身邊去。

魏鸞仍舊坐在那里沒有動,冷眼看著趙隼一手提著許恭的后領處,手上再一使勁兒,幾乎是把人提起來的。

直到趙隼替著他真的往門外走,許恭才相信,黎晏不是在嚇唬他!

他奮力的掙扎起來,面上帶著惶恐,整個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往下墜,叫趙隼提不動他,也邁不開腿。

黎晏見不慣人撒潑,在門口站住腳,回過身看他時眼中一片冰冷:“你也在陳家做總管幾十年了,出了事,撒潑打滾,是什么做派?”

他雙手環在胸前:“許恭,我沒工夫跟你耗時間,你不肯在這里說,我就帶你換個地方說,你要是想好了,愿意在這兒說,我還能叫你舒舒坦坦的把實情原本道來。”

“說,奴才說,奴才都說……”

他認命了。

從張氏被拿住的那天起,他就勸過陳正廷,一定得想想法子,叫人死在府衙大牢,再也開不了口,這件案子才能到此為止,而齊王殿下大概也不會再追查下去。

可是陳正廷不肯。

那時候他是怎么說的來著?是了,說是這種時候鬧出人命,要張氏死在牢中,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擺了是告訴黎晏,這案子仍有古怪。

許恭苦口婆心的勸,可陳正廷一味的不聽,那時他就想過,會有今天,而陳正廷……陳正廷他也只能認命,是他自己怕了,不敢了。

他不知道張氏手上有什么東西,能叫黎晏和魏鸞這樣深信不疑,不惜要拿了他去動大刑,可許恭知道,張氏一定有最有力的證據,能證明銀號和陳家的關系,也能證明從頭到尾都是他們一手策劃,即便是不能,有張氏這個人證,他們也是有罪說不清。

許恭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顯得垂頭喪氣。

黎晏看在眼里,心中不屑更多:“你此時垂頭喪氣,是因為真相再也藏不住,還是因為你仍覺得自己有負陳正廷所托?”

“都有,但也都不是。”許恭甕聲甕氣的,“其實從一開始,奴才就勸過,別這樣做。高門大戶,哪家不出幾個紈绔呢?三爺便也就算了,可大爺并沒有頑劣到這樣的地步。多少年了,外頭的生意,不也有大爺打理的一份兒功勞嗎?奴才也是看著大爺長大的,真是下不去那樣的手,但沒法子,架不住老爺他不肯聽,他從來都覺得,大爺和三爺,只會給陳家帶來恥辱二字,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全是在給陳家蒙羞。日子越久,老爺越是不能接受,所以……所以……”

“所以在孫昶來湖州做生意之前的那半年,他就開始著手籌劃,安排了這樣一出戲,要一箭雙雕。”黎晏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他就沒想過,動了孫昶,會驚動魏家嗎?”

許恭還是低著頭,聲音倒比先前清亮了些:“想過,但老爺他不怕。一則那時孫家和魏家好幾年不走動了,老爺覺著按魏老爺的脾性,也不會插手管。二則即便魏家要插手,老爺本想著,他和杜知府那樣的交情,再多使些銀子,也能催著杜知府盡早結案,把孫家大爺砍了也就完了,只是沒料到之后會生出這么多的是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