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保全他
誰說不是呢。
連鄭度之在這種時候,都知道要避嫌了,照著庾子惠這個意思,當日崔長陵剛一給了蕭佛之消息,叫他直接拿了鄭檀道拘在別駕府,蕭佛之就已經給京城鄭家送過消息的。
可是鄭度之再三思量,還是覺得,陛下這時候把崔長陵跟王羨一起派到襄陽去,圣意難測,他最好不要插手,等著崔長陵來處置。
不過這樣說起來,鄭檀道大概同這次的謀逆案,是不大有關系的,又或者是,鄭度之并不知道,他身涉其中。
鄭度之對他那個族弟的貪瀆,應該了然于胸,只是這么多年來,也沒能約束,又或是壓根兒不曾約束,一味的縱著鄭檀道在襄陽大肆斂財了。
所以這次一出了事,他一點也不著急,畢竟覺得只是貪瀆,他總有法子能護住鄭檀道一條命,實在沒必要在這種時候一頭撞上去,平白叫陛下連他也厭棄了,不合算。
然而遠在襄陽的崔長陵,就這么把鄭檀道晾著了,估摸著,他連蕭佛之都一并晾在那兒,所以蕭佛之耐不住性子,又給鄭度之來了信,而鄭度之這時候才開始慌了神,拿不準崔長陵到底想對他那個族弟做什么,這才下定了決心,找上了庾子惠。
可他找庾子惠,又能做什么?又能求什么呢?
“他想讓你干什么?這時候叫你去求陛下,放了鄭檀道?還是想叫你出面給崔不問修書一封,叫他放過鄭檀道,襄陽的事情,不要拿鄭檀道來開刀問罪?”
謝汲連聲問出口,其實語氣已經不好。
他一向都是個耐不住性兒的人,有些時候會急起來,早年間路走的難,他還能痛定思痛,沒這么急切,凡事都知道收斂,做個內斂沉穩的人,如今豁然開朗了,再沒人能拘著他們謝家了,圣人多年專寵,陛下為她幾乎廢置六宮,要不是太后再上頭壓著,現而今恐怕六宮之中,也就只圣人一個。
庾子惠一個勁兒的搖頭嘆氣:“你倒是別急啊?”
說得好聽。
這種事情能不急嗎?
謝汲丟個白眼過去:“你一個勁兒勸我不要急,你倒是正經趕緊說啊?”
“他的意思,是叫我給崔不問修書一封,也不是說想從崔不問手上保下鄭檀道,不然他早就來求我了,只是希望,崔不問不要壓著不發,哪怕是現在就即刻審了人,交到陛下跟前,最起碼,不會再有更多的牽連。”庾子惠指尖輕點著扶手,發出了聲聲悶響來,“他是什么意思,你聽得明白不?”
謝汲那張臉,登時就黑透了。
鄭度之分明就是怕了。
一開始他很篤定,鄭檀道和襄陽的案子沒關系,只不過是這次朝廷拿貪墨案要把襄陽撕開一道口子,他正好貪瀆,被牽扯出來而已,至于謀逆,他是不敢,更不可能的,那就絕不會有什么事兒。
可是崔長陵在襄陽一直沒有動作,壓著不發,也不處置,這叫鄭度之開始慌了。
還有蕭佛之的態度——
蕭佛之前后兩次來信,一開始也許沒有這樣急切,而這次,恐怕是急切的催促鄭度之,快點兒把鄭檀道從崔長陵的手上撈出去,別叫鄭檀道在襄陽這潭水里,越陷越深,回頭要淹死在里頭的。
這又意味著什么呢?
襄陽的人,不敢叫崔長陵在鄭檀道的身上下工夫,而崔長陵一直不提審,只怕暗地里是有所動作的。
鄭度之叫這樣的消息給嚇怕了,隱隱感覺到,鄭檀道也許真的攪和到了謀逆的案子里面去。
謀逆是大罪,陛下怎么可能容得了?
即便是他手上的那道先帝恩旨,也必然護不住一個謀逆之罪,這種罪,抄家滅門,是要株連九族的!
昔年先帝朝時,河東柳氏是個什么下場,瑯琊王氏又是個什么下場?
柳氏累軍功發家,成了河東豪族,先帝處置時,女眷一概不殺,那是看在他們祖上的功勛的份兒上,到底是累軍功下來的,為大晉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開天恩,那是叫臣民信服的事兒,也越發感念先帝圣明。
而瑯琊王氏,昔年可與陳郡謝氏比肩的門閥之家,哪里是那么好一鍋端了的,真要株連九族,牽連的人,原也太多,而先帝彼時又還想留著王氏一族,多少對謝家是個打壓,即便王氏的郎主與宗子皆涉謀逆案,先帝也沒對他們趕盡殺絕,謝家便更該小心謹慎的做人。
可滎陽鄭氏,拿什么同當年的王家和柳家比?
柳家門第雖然不足,比不得他鄭氏是百年的門閥士族,根基深厚,可軍功擺在那兒,能叫先帝網開一面,不過也只是留下了女眷而已。
鄭氏這幾十年來,再難出一個支應門庭的,也是到了如今,才有了這么一個鄭度之而已。
一旦鄭檀道真的涉足謀逆案,陛下處置起來,滿門抄斬,那不是鬧著玩兒的,他們家真是一個也跑不了,全都得賠進去。
“他主意打的真是正,由你出面,托付崔不問,對鄭檀道到此為止。鄭檀道只是貪瀆,即便來日他查出來,廣陽王和蕭佛之真的狼狽為奸,意圖造反,這也跟鄭檀道毫無關系,可他越是如此——”謝汲面色冷下來,連帶著音調也一并往下沉,“鄭檀道才更為可疑!”
“我當然知道鄭檀道可疑,所以見過了他,想了這么半天,才來找你的。”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要是你,當時就該拉了他一同進宮面圣,請陛下定奪!”謝汲越發沒好氣,“蕭佛之為什么催著他撈人,八成是怕崔不問揪著鄭度之不放,回頭恐怕把他給扯出來。你瞧著吧,我剛才就說了,蕭佛之一個使持節刺史,和襄陽別駕關系這般好,私交甚篤,一定有問題。他先前不怕,必定是他所有的事情,都做的不留痕跡,全然不怕崔不問在襄陽調查,反正崔不問初來乍到的,他干的事兒,真要查起來,沒個一年半載,恐怕崔不問連個眉目都尋不到,哪怕他是崔不問。可是如今鄭檀道一直被崔不問壓著,他才開始覺得事情不對,想著總歸要先保全了鄭檀道——他有那么好心?這時候,想從崔不問手上保全鄭檀道?”
第四百零六章監視他
謝汲的話,實際上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
這也就是有些事兒,他不知情了,不然只怕他對整件事情的分析,要更毒更準些。
有些事兒,庾子惠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也真是覺得,這種時候,說出來,只是讓形勢更加復雜而已。
崔長陵人就在襄陽,而他一直都相信,崔長陵這樣子押著鄭檀道,不吭不響的,一定是已經察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且他一定也知道,鄭檀道和蕭佛之之間的那些事兒。
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他一定會順著鄭檀道這條線,順藤摸瓜,揪出蕭佛之來。
一開始,也只不過是貪墨。
可是貪墨的背后呢?
世上的事情,就怕有心人去調查,何況這個有心人,還是崔長陵呢?
這些事情他一開始也知道,但抹去了鄭檀道的名字,并不是為了給崔長陵添堵添麻煩,而是在庾子惠的心里,一直都篤定,即便沒有鄭檀道,崔長陵也能夠把蕭佛之揪出來。
不過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再說這些都是無用的,他想瞞的沒瞞住,崔長陵想做的,依然全都做了。
庾子惠幾不可聞的嘆氣:“你知道,鄭檀道貪墨的銀子,其實有半數,都是跟蕭佛之分了的,而從頭到尾,蕭佛之自己是不露面的,都是鄭檀道經手,他躲在后面拿銀子。我能揪出他,真的全靠通安客棧這么多年的調查,一早就盯上了他,我本來是堅信,崔長陵一定有法子揪出蕭佛之,畢竟他此去襄陽,本來就是沖著蕭佛之去的,即便沒有鄭檀道,他也能把蕭佛之給抓出來,所以當日從名冊上,抹去了鄭檀道的名字。”
說起這些事情,他像是怕極了謝汲會生氣,抬眼看過去,仔細的瞧過謝汲的面色,才訕訕的收回了目光來:“我曉得你聽了這些一定生氣,其實也知道,這話你說給誰聽,都是會生氣的。而且我也知道,先前溫言情來找過你——他沒跟你說我什么好話吧?”
謝汲尷尬的咳了兩聲。
那會兒溫子璋找上門來,一來二去的說了那么多的話,對庾子惠的確是有些……意見的。
只不過他曉得庾子惠不是那樣的人,替他解釋過,而溫子璋呢,又不是個十分迂腐的,至少聽得進去他們這些人說話,也就沒再多說什么。
不過眼下庾子惠說起來,他沒興趣多說這個,再說了,這京城發生的事情,庾子惠還真是了如指掌啊。
謝汲冷笑出聲來,到底有些忍不住了:“從剛才,我就懶得理你。眼下看來,這京城中的人和事,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庾令貞,你想干什么?”
庾子惠的呼吸一滯:“我并不是要針對誰,實在是早年間,怕了。”
他說怕了。
謝汲從沒有從他的口中,聽到過一個怕字。
一起長起來的人,即便是后來見面少,交情一直都在的,庾子惠小的時候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后來做了宇文舒的伴讀,身份更加貴重起來,他更是張牙舞爪,而宇文舒又十分護著他。
一直到他們都長成了,七尺男兒立于天地間,他為了宇文舒,蟄伏多年,在廢王與秦王身旁周旋。
彼時廢王狠辣,秦王也不是個省油的,一旦被發現了,即便他身后有庾家護著,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時候的陛下,尚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護他周全。
可是庾子惠,從來就沒有怕過!
今日,他卻說他怕了……
謝汲心中動容,面色略有舒緩,說話時的語氣也沒了那么僵硬:“你,怕什么?”
“也許是當年的奪嫡之爭,太過殘酷,步步殺機,走錯一步路,我們這些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漸之,你是知道的,成王敗寇,咱們是一路走過來的人,你還不明白嗎?”
是,他明白,他全都明白,可這又值當庾子惠怕了嗎?
謝汲擰眉:“我還是不懂,你現在在害怕什么呢?當年那么艱難,你都沒有怕過,沒有退縮過,如今太平盛世,你反倒跟我說你怕了?”
庾子惠失笑著搖頭,仔細看時,他面上其實全是苦澀,眼底也閃過一抹無奈。
他沉默了很久,謝汲也沒有催促他,一直到他自個兒緩過神來,慢吞吞的開了口:“我怕的,是再來一次——其實陛下御極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真的有太平盛世嗎?廢王是不在了,可秦王還在,且秦王狼子野心,從來都不曾收斂過,更為著當年陛下與我將他狠狠地算計一遭,心存怨恨,在秦王的心里,恨不得殺了我,殺了陛下。而那些庶出的王叔們,還有陛下那些庶出的兄弟們——其實最開始,我是防著常山王殿下的。”
“常山王?”謝汲幾乎驚呼出聲。
庾子惠卻說是:“他早年養在太后跟前,他生母又死得早,雖然是庶出的王,可只怕他拿自己當嫡出的看。先帝當年不也是為著這個,才只是把他放在太后跟前養著,并不曾記在太后的名下,免得他來日以嫡出自居,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徒生事端。”
謝汲真的是到今日才知道,庾子惠竟然在過去的幾年里,一直存了這樣的心思。
他防著那些親王郡王,自然,也就會防著這京中的每一個人。
他手上還握著通安客棧,即便這么多年過去了,陛下最信任的,也只有庾子惠,通安客棧,一直都是他一手打理,是以庾子惠便借著這個,派人盯著京中權貴宗親,以防著這些人生了事。
怪不得,當初王三從吳郡返京,庾子惠就立時知道了,也怪不得,他今日在家沒到衙門里去,庾子惠也一清二楚,甚至是,當日溫子璋找上門來的事情,庾子惠……
謝汲心下一沉:“那你也不該連我們一并監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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