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學涼偷偷的打量站在桌案后頭的那個人,傳說官家雙目有重瞳,能斷陰陽,腳下有七星,能行八卦,背上有翅膀,能直沖云霄,身后有尾巴,傲視群龍。
傳說多半都是假的罷。
這只不過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平凡少年郎,若比物,有點兒像春日的蟬寶寶,若比人,那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馬學涼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悲。
“你兒子兒媳,當年是如何不見的?”姜硯之問道。
馬學涼當年已經告過一次官,雖然已經過去了好些年,但是一字一句的,像是刻在了他的腦子里一樣,永生難忘。
“那時候也是夏日,天氣特別的熱。我們的天絲錦,體感冰涼,夏日才是最賺錢的時候。那日中午,兒媳瞧著天熱,便提了冰鎮桂花酸梅湯,前去鋪子里,給他解暑。”
“我兒用完了之后,便同鋪子里的掌柜說,說他先送我兒媳婦回去,用了午食,再回來。因為我家離鋪頭近,他們并沒有坐馬車,乃是步行。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了。”
“汴京乃是不夜城,我們鋪子夜里才打烊。我回到家中,才發現他們兩個人不見了。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個小叫花子登門,送來了一封信。叫我們準備錢。”
姜硯之皺了皺眉頭,“你變賣家產,剛好湊夠了那個數?貨倉的鑰匙,地點,有哪些人知曉?倉庫平日里沒有人看守?”
馬學涼一愣,點了點頭,“連我家娘子的嫁妝都掏空了,鋪子也折價賣掉了,恰好湊夠。”
“我們天絲坊,天絲錦乃是祖傳之秘,我們在京城里設了染布坊,還有織錦坊。平日里都是我自己個親自管著的,在城中,有一個專門的庫房,只放天絲錦。另外其他的綢緞,都是我阿弟馬學昆負責從南地置辦而來。”
“我在那里有一處農莊,當做是庫房。恰好阿弟娶了那個小鎮上的蔡氏女,于是他便住在那里了,順便請蔡家人,幫忙守著。”
“他收的布,就放到那個庫房里。然后根據鋪子里的需要,掌柜的張挺會領著我兒子前去點布。那個庫房的鑰匙,三個人有。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是我阿弟馬學昆,第三個,便是我兒。”
“可是官家,歹徒進門,哪里需要什么鑰匙?”馬學涼猶疑著,還是把心里話問了出來。
先前那個武國公府的少將軍,不就是一腳把大門都踹開了么?
姜硯之搖了搖頭,“綁架案多半都是熟人作案。尤其是你兒子的案子,尤其明顯。首先,歹徒對你的家底,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能夠報出一個,你恰好能夠湊足的贖金。”
“其次,你家兒媳婦,乃是家中獨女吧?”
馬學涼一驚,“官家如何得知。”
這年頭家中只有一個女兒的人,可真的很少。
“你之前在宮外說的那些話,路丙都轉告我了。你湊這個錢,不光是自己家中,還從親家拿了很大一筆銀錢。愿意為外嫁女掏空家底子的人,可并不多。”
“歹徒顯然不光是知曉你家中狀況,甚至連你兒媳家中,能掏出多少銀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你仔細想想,可能想到這么一個人。”
“這第三點,是一個最大的破綻。那就是歹徒為何要把他們綁到你家的倉庫里去。那倉庫有人看守,里頭放著布。你自己個也說了,那陣子你們鋪子里的生意很好,既然生意好,那么開倉庫的幾率就遠比平日里大。”
“他為什么不隨便找個荒郊野嶺,找個破廟,非要去那倉庫?還有,你既然都已經交了銀錢了,他為何還非要殺人?若是為了滅口,何不直接把人殺了了事,卻選擇了燒掉倉庫,這么容易暴露的方式。”
“莊子里有人,若是起了火,第一時間就會有人發現,那么歹徒逃跑的難度,就大大的增加了,他為什么要畫蛇添足的火燒倉庫?”
姜硯之說著,同情的看向了馬學涼。
“兇手想要趁亂逃走?”高銀芳好奇的問道。
“兩個大活人,兇手都能夠深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們運進入,還會逃不走嗎?他拿到了錢,還殺人,說明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人活著回來。完全可以,把尸體扔進去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第一次送進去捆起來,第二次再溜進去殺人放火?”
“一個案子里,兇手往往會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而這個案子的兇手,一定有非燒掉那個倉庫不可的理由。”
姜硯之說著,看向了一臉震驚的馬學涼,“你應該已經想到那個人了吧?是你認識的人,知道你家有多少銀錢,知道你家倉庫在哪里。很大可能能在農莊來去自如,倉庫里有他的秘密……”
馬學涼腿腳一軟,癱坐在地。
他艱難的動了動嘴,像是喉嚨里卡了痰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張嘴說道:“是他,是他,是我的親弟弟,馬學昆。”
“是他,一定是他。那陣子生意好,鋪子的貨走得很快,我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去南地運了貨來。就在我兒不見的前幾天,我托人帶信,說這幾天就要去倉庫拉新的布料回來。可馬學昆說沒清點好,讓我晚去幾天……”
“若是我兒沒有不見,那我們就會去倉庫了。倉庫……”
“倉庫燒了個精光,我心灰意冷,帶著老妻回了嶺南老家,那農莊便留給阿弟了……阿弟年紀比我輕上許多,我待他如同親子一樣,除了天絲錦乃是祖傳的方子,傳子不傳弟,其他的方面,他同我兒沒有什么區別……”
“我親家只有一個獨女,過年的時候,兩家人都在一起過,酒過三巡,什么都說……阿弟他知曉得一清二楚的。可是為什么啊?他明明知道,我只有一個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死了,我這一輩子都要孤苦伶仃了。”
“我待他不薄,他他……為什么啊!”
姜硯之嘆了口氣,指了指門口,“為什么,你自己個問他吧。我知道了這事,便遣人去把你阿弟帶來了,還有當初你們鋪子里的掌柜的張挺,以及買下你鋪子的人。但凡是利益相關者,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