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目極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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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無巧不成書,天底下就是有這么背晦的事兒!
天子回宮走的是太和門,段虹橋則在太和門與武英殿之間。天子櫛風沐雨的回來,走在甬道上驀然頓住了腳,穿過貞度門望去,十八槐下站著兩小我私家,太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一眼就能認出來,另一個宮裝尤物巧笑倩兮,在橋頭望柱邊盈然而立,那纖纖身姿早就刻在了他靈魂上,除了錦書尚有誰!
天子慌了神,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尷尬。他時刻不忘的人和他兒子兩情相悅,她看著太子,眼光平凈溫柔,她愛的是太子,不是他,這他早就知道了,可為什么親眼望見了照舊這么叫他肝膽俱裂?搜索盡在zhui小shuo
他的心抽搐起來,艱辛的低喘了兩口吻。他以為自己像戲里的丑角,既尷尬又可笑。悶著頭狂奔幾里地,豈非就是為了看他們如何親昵無間嗎?他呆立在那里進退不得,風里夾帶著他們的笑語朝他撲面而來,錦書臉上沒有坐臥不寧的心情,她微微歪著頭,嘴角勾出一抹從容,對探身去摘水仙的太子囑咐“小心點”。
天子冷笑起來,小心點?再小心也不濟了!這個兒子身上他花的心思最多,用盡了全力去栽培他,他擎小兒基本弱,幾趟生死邊緣掙扎,他沒日沒夜的守著他,在西暖閣里架爐子生火親自給他熬藥,好容易救回來了,調治好了身子,養大了,效果換來這么個了局。
除了寒心尚有什么?翅膀還沒硬就要來反抗了?太子拿山西鹽道的缺,悄不聲兒的貼補給寶楹的外家表哥也就而已,算是還了對寶楹的虧欠。他不言聲也是為錦書,太子可以混來一氣兒,錦書怎么辦?別說鬧起來,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的,她在慈寧宮只怕也難堪。他做到這份上也夠仁義了,他再鐵血,又能對自己的骨血怎么樣?
天子看著太子給錦書插上花,錦書是真心的歡喜,她馴服的側過頭,泰半個身子倚在太子懷里。他們是那樣般配,一樣的青春年華,一樣的妖冶無暇。天子心里寒,他甚至以為自己擋橫,礙了他們的手腳,沒有他從中作梗,他們八成處得更好。
太子頭回給女人戴花,他僵著五指搗鼓了半天,然后扶正了錦書上下左右審察,嘖嘖道,“照舊真花耐看,咱們來的地方差池,這兒除了水仙就沒旁的花了。”
錦書撫著鬢角逐步的說,“我就以為挺好,花朝也未須要賞花呀。”
“賞人才是頂要緊的。”太子笑道,順手在她小小的下巴上一捏,“人比花還美三分。”
錦書打掉了他的手,“你那里學的這輕浮樣兒?再沒正形兒我就回去了。”
太子靦臉攔住了,連連作揖道,“我和你鬧著玩的,你可別惱,我給你賠不是了!眼看著寒食要到了,我想法子帶你出宮去好欠好?”
錦書一聽出宮也難免心憧憬之,卻又裝得不屑,“外頭什么好玩兒的?寒食踏青還不是腳趾頭踩腳后跟的全是人!內城里人口多,到時候香車寶馬的,站都沒地兒站。”“這你就不懂了,圖的就是這份熱鬧勁兒,也叫你瞧瞧內城的祁人是怎么溜畫眉、溜黃鳥的。咱們祁份上的爺們兒尋常日子過得有味道,一不為家里的挑費愁,二也不必費心換季易服裳什么的,差上下來就是下茶室,托著鳥籠子隨處溜達,再否則就趁著春天風大,帶上小子丫頭放鷂子,那叫一個美!”太子抱著胸,瞇縫起了眼睛,“咱們甭去逛廟會,廟會上雖熱鬧,可人多擠得慌。咱們光上書茶室去坐坐就夠一樂的了,點杯清茶,跑堂的扇子上有鼓辭曲目,花上一吊錢,種種評書、京韻大鼓、梅花大鼓,想聽什么,由著您點,讓您也充回大爺。”
錦書絞著帕子說,“我這輩子還沒去過廟會呢!”
太子聽了這話心上一酸,她簡直是可憐抵家了,宮女入宮前長在民間,什么樣的盛世富貴都聽說過、見識過。原本大鄴不滅,她還能指婚嫁出去,可如今只有落個生在此地,死在此地的下場了。
“也成。”太子委曲笑了笑,“你想逛廟會,那咱們就去轉轉。廟會上一溜長街,干什么買賣的都有,賣糖葫蘆的、吹糖人兒的、賣油煎餑餑的、趕騾馬上牲口市的,貧富貴賤混在一處,到時候你可別嫌埋汰。”
錦書凄惻道,“貴賤不外一轉眼的事兒,我哪有臉子嫌棄人家!你說我要能生在民間多好,沒什么國對頭恨,就是推磨賣豆腐也強似現在這樣。”
太子痛惜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大大的手掌綿軟溫厚。他說,“你別怕,我不能叫你賣豆腐,就是要做這行營生,推磨的活兒也由我來干。”
錦書的嘴角模糊浮起一絲笑意,“怎么敢勞動太子爺?照舊買頭騾子的好。”
太子怔了怔才會過味兒來,指著她道,“好啊,還沒人敢把孤比作騾子呢,你好大的膽子!”
“我可沒有這么說,太子爺挺大個爺們兒,還冤枉我不成!”錦書挖苦著,邊笑著轉過了身。只朝貞度門一瞥,滿身猶如過電般大震,恐慌的立在那里再也沒法子轉動了。
天子就在門前,穿著家常的藍色漳絨團八寶大襟馬褂,負手朝這里看著,臉上是稀松尋常的神色,沒有震怒,沒有忿恨,就那樣淡淡看著,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樣。
錦書腔子里狂跳,莫名其妙的心虛起來,跟做賊叫人拿了個現行兒似的,閃躲著垂下了眼不敢正視他。
太子轉臉順著看過來,見皇父獨個兒在門子前佇立,悚然驚白了臉。怎么這會子回來了?掐著點兒的算,即便不陪太皇太后賞花看戲,銀錠橋下轉一圈,怎么也該是巳時回宮才對,這趟莫不是撂下了太皇太后和皇姑們?
先豈論怎么,趕忙著拉著錦書直奔已往見禮,慌里張皇甩袖打千兒,“兒子給皇父請安!”
錦書低著頭蹲身一肅,“仆從給皇上請安。”
天子勉力矜持,背在身后的手瑟瑟打顫。他看著眼前的兩小我私家,已然乏力到了極致。外頭那么亮,為什么他滿目所及盡是昏暗?他咬牙克制著,耗完了所有的氣力。眨了眨干澀的眼睛,他說,“免禮吧。你們倆怎么碰上的?”
他情愿相信他們是偶然相遇,他讓長滿壽送鳥已往是為什么?以她的智慧勁兒還猜不透嗎?她不拿他當回事,太子一到,她把什么都撂開了。他在刀山火海里爬滾,她呢?全然不在眼里。她只顧念太子,看不見他的痛苦。
天子有一瞬甚至痛恨起她來,她是個石頭雕的尤物,眉眼兒都齊全,就是雕不出她的心來。他害她從天上掉進了泥里,所以她要抨擊他,要一刀一刀的凌遲他,幾個月不夠,要十年、二十年、一輩子的折磨他。這日子多早晚是個頭?他以為自己成了苦囚,羈押在了暗無天日的牢籠里。他掙不出來了,只有等死,他茍延殘喘,她卻頂著一副純潔無辜的面目冷眼旁觀,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生,照舊倚在太子身邊嫣然而笑。
多可恨的女人!要是下得去手殺了多好!天子哽住了嗓子,他看著她,心里刀絞一樣的痛。她果真成了他的壞疽,成了他的軟肋。什么九五之尊、雄才簡陋,在她跟前還剩什么?不外是個不值一提,為情所困的傻老爺們兒!
太子不是那種九轉回腸的性格,他死心眼兒,而且頑強。既然到了這個份上,擇日不如撞日,索性把事情說明確了,他們倆兩情相悅,就讓皇父瞧著決斷吧!
他弓著身道,“回皇父的話……”
“回萬歲爺的話,仆從前頭和大梅她們逛園子,在含清齋前遇著太子爺的。”錦書搶著回道,她能預推測太子想說的是什么,忙不迭的岔開了話頭子。
太子這會兒扒下臉子全倒出來,天子不盤算,不外一笑了之;倘或認了真,要加罪,現成的罪名明擺著的。到時候不大不小的一通斥責,父子之間生了嫌隙不說,太子在朝堂之上也跌份兒。自己橫豎是鐵了心要守陵去的,走不走得成是后話,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事,轉頭叫太子難做人。
她提心吊膽的垂手侍立,太子不知道她是什么企圖,只得悻悻然閉上了嘴,心里憋了口吻,本想一吐為快,誰知道又生生叫她給堵了回去。
天子是難以言喻的狼狽。他苦笑著,終究是到了這個田地,三小我私家照了面,他們是一黨的,自己孤零零,只有靠她的使用聊以自/慰。何苦這樣!他的唇角徐徐抿出寥寂。在她眼里他就是個暴君,鋼鐵樣的不近人情,一有不順心,立起兩條眉毛就要罰人殺人。她心疼太子呢,怕他惱羞成怒,干出比虎更毒的事來。他還要繼續受她的愚弄嗎?他的帝王之志那里去了?
天子挺直了脊背,依然是泰山般巋然不動的尊榮,正了臉色對太子道,“太皇太后才剛還問你來著。你如今大了,規則倒愈回去了,軍機處有通本議奏,也要在老祖宗跟前告個假才好。今兒是咱們外家人見姑奶奶,單撂下滿船的親戚,怎么一點隱諱也沒有?”
太子原當天子一定因他偷跑的事兒呵叱他,腦子里炒豆子似的想了好幾個說頭,沒想到天子竟然自的替他找著了臺階,讓他有些費解。思量也不在這一時,忙順著桿子俯作揖,“皇父教訓的是,兒子這趟服務不老成,等祖姑奶奶和老姑奶奶們榮返了,兒子定當去給尊長們賠不是。”
天子嗯了一聲,下狠心不去瞧錦書,只道,“下片晌的進講沒撤,你仔細準備著,朕要聽你論一論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的得論。你身為儲君,應當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整日和仆從廝混,朕瞧著就要失儀失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