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013 陳厚績

“姐。”

沈端榕瞧著跪地的范嬤嬤,有些不忍心。

沈四太太疏離,但范嬤嬤卻待他極好,幾乎日日都會去看他,說兩句話,或者訓斥一下他院里的丫頭小子們。

沈端榕能夠感受的到,范嬤嬤是真心尊敬他、喜歡他。

而且,太陽落下了,天開始黑起來,即便是風兒不大,也有沁人的冷意。地上更是又冷又潮。范嬤嬤年紀大了,這么跪下去,一雙腿只怕要落了病。

但沈端榕卻有些不知道,他該怎么做才好。

沈四太太是她母親。母親罰了范嬤嬤,他自然是不能做主叫范嬤嬤起身的。而讓他去找沈四太太求情,他又有些遲疑。

沈端榕打心底有些懼怕母親。冷漠的沈四太太,總讓他覺得,肯定是他處處做的不好,她才不肯對他笑一笑。

沈柔凝明白沈端榕的意思,但她并未理會,而是輕聲開口問范嬤嬤道:“嬤嬤給京城的外祖父送了信?”

“是。”范嬤嬤垂首道。

“誰替你送出去的?嬤嬤可從未出過村子。”沈柔凝問道。

范嬤嬤抬起頭,看到沈柔凝定定地瞧著她,心頭一緊,又不能不答,只好說道:“是門房上老周。”

“嬤嬤,還請說仔細點兒。”沈柔凝輕聲細語,不緊不慢地道:“若你直接說要送給外祖父,門房周老伯肯定會告訴大伯娘和我父親母親的。”

要么,范嬤嬤用的是別的借口。

要么,門房老周也是與范嬤嬤一伙的。

但老周好像一直都是沈氏的門房,而且還是從他爹那里接的班,不太可能是與范嬤嬤一伙。

“老奴的兒女都在京城陳府……”范嬤嬤說罷之后見沈柔凝依舊在等待,只能繼續道:“小兒子在老太爺身邊當差,大兒子是鋪子上的管事,不住在府里。老奴的信先送給大兒子,由大兒子想辦法送給小兒子,自然就能交到老太爺手中了。”

她只對老周說是送信給兒子,地址又不與陳府相干,老周自然不會多想,更不會拿這種小事去稟告主子知曉。

“嬤嬤一家人居然都在陳府做事。”沈柔凝似乎體諒說道:“那嬤嬤這十來年都不曾見過兒女親人了,定然思念的緊,來往信件肯定有不少吧。”

范嬤嬤又飛快地看了沈柔凝一眼,遲疑地道:“回四姑娘問話……一年總有三五封的。”

沈柔凝點頭了然,而后終于不再問什么,而是誠懇地道:“嬤嬤,你知道母親的脾氣,我們這會兒肯定是不能勸的。只能委屈你跪一會兒了。”

“青禾,去取你家少爺那件灰鼠皮的皮褥子來。再去找牛婆子借一件大襖。牛婆子若是舍不得,你就從你家少年的零花錢中舍了幾個大錢給她,算是租金。”

沈端榕身邊的一個八九歲的小子答應著去了,沒用片刻,就取了皮褥子過來。沈柔凝指揮著他將皮褥子給范嬤嬤鋪在膝下,大襖子也給范嬤嬤披上了。

牛婆子跟著青禾過來,笑著行禮道:“姑娘和少年這不是在臊老奴么。老奴的大襖能給范姐姐披一陣子擋擋寒,那可是老奴的榮幸!”

牛婆子生的壯碩,人高馬大的,塊頭很不得了。她的大襖子當然就大的很,足以將跪著的范嬤嬤包的嚴嚴實實的。

“恩,我們走吧,不然母親該不高興了。”

沈柔凝對牛婆子微笑著點點頭,牽著沈端榕走開了。

有了褥子,有了大襖,相信范嬤嬤跪上一時半會兒的,也出不了太大的問題,頂多就是累點兒。當然,這么多人看著呢,以她的身份,肯定覺得丟人難堪,也算是受了些懲罰。

“姐。”

小小年紀的沈端榕顯得十分難過。他朝沈四太太的馬車上張望了一眼,不解地問道:“母親是不是很惱外祖父?只是,為什么呢?”

“自然是因為有了誤會。”沈柔凝柔聲道:“要知道,女子愛惜容貌,更勝過于愛惜自己的性命。而母親她額頭傷的那么厲害,想來是當年發生了什么嚴重的事情……”

“不過,母親既然松口答應了回京,這其中的誤會,肯定就有解開的那一日。你也不必太耿耿于懷。”沈柔凝很是心疼自己這個弟弟,不禁摸了一下他的腦袋,看向騰出來給那個昏迷男子的人,抿了抿唇,對沈端榕道:“榕弟,范嬤嬤不是說剛才那個人很可能是大舅舅家的表哥么?你去他車上守著,待他一醒,你就問問他是誰。”

“告訴他,可是咱們把他救了的。”

“可是,圣人不是說,不能挾恩圖報么?”沈端榕道。

“傻小子。”沈柔凝道:“不管我們要不要他報答,他都得記住欠下的恩情是不是?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再者,若他真是我們的表兄,那我們到外祖家去,有這一層恩情在,是不是要受歡迎多了?”

京城陳家,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呢。

沈柔凝停在那馬車前,悠悠地道:“我們此去,為了化去母親的心結,一切能利用上的,都要利用上才是。”

沈端榕聞言當即小臉一肅,道:“姐,我明白了。”

陳厚績在車廂內聽的一臉驚愕,又一臉糾結——

他竟然這么巧就被姑姑一家人給救了?那個曾讓他內心崩潰的小姑娘,居然正是他姑姑的女兒,他的小表妹?

怎么會這么巧?

她就站在馬車邊上說話,該不是故意要讓他聽到的吧……

這……

于是,待陳端榕爬上馬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的時候,陳厚績只能與他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尼瑪!

這怎么也不是他想象之中的,與姑姑一家見面時候的情景!無論是興高采烈也好,還是抱頭痛哭也好,都不是眼下這種情形吧!

他一個大男人,一不小心著了蟲蛇的道,被姑姑家的小表妹和小表弟給救了!

這算是什么!

陳厚績心底有那么一刻甚至想,干脆讓他凍死在那山上算了!也省得現在如此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