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貴不可言

第27章 一女九媵

良媼才感嘆人手不足,翌日便有人解了這燃眉之急。

送走長秋宮的女官,姜佛桑手握卷軸立于中庭,良久未有動作。

聞得身后有腳步聲,方才顧盼一笑:“這下人手可齊全了。”

何止齊全,簡直是闔家歡。

良媼笑不出來。

此樁親事于女郎而言本就是張冠李戴、強買強賣。這倒也罷了,臨出嫁,皇后竟還送了九個媵妾過來!

哪有這樣的事?簡直欺人太甚。

菖蒲不解,問何為媵妾。

姜佛桑邊入室邊說與她聽:“媵制盛行于春秋戰國時,諸侯娶于一國,同姓國皆以娣姪媵。所謂‘諸娣從之,祁祁如云’,是很體面的事。”

“這種體面,不要也罷!”良媼滿腹不痛快,“難不成這就是皇后為女郎備的大禮?”

姜佛桑跪坐于幾案后,將卷軸置于案頭。

“昔日魯莊公聘齊女哀姜為夫人,哀姜無子,給她作媵的姊妹叔姜生了公子啟,就是后來的魯閔公——哀姜是誰?齊侯之子、魯侯之妻,如今我竟得享同等殊榮,可不就是大禮?”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良媼并沒覺出榮耀在哪,“咱大燕可沒這樣的規矩。”

“自漢以來,廢一娶九女之制。可是良媼,后世無媵之禮,而側庶實與媵比。”

姜佛桑這話更多是想寬慰乳母,讓她不必再糾結于此——媵妾也好,妾也好,總是要有的,沒有什么不同。

良媼卻非那么好騙:“女郎當老奴不知媵妾與側庶的區別不成?”

雖說當今世道,高門貴女出嫁多帶陪侍,這些陪侍默認充作男主人的側庶后房,但提不提為妾、提誰為妾,還當由主母來決定。

有那情深意篤的夫婦,收用一兩個,甚或不收用——這種情況少見,卻也不是沒有。

皇后倒好,一下塞來九個!

若是尋常后房,或打或賣,女郎皆可自行處置。對這九人卻是不行。

媵妾雖有妾名,身份卻遠高于妾,僅低于正室夫人,甚至在嫡妻逝世后可被扶正。

菖蒲聽到這再忍不住:“皇后的看重就是往人肉里扎刺?女郎遠嫁,水土難服,和新婿也需時日相處,眼下這般情形……”

那幾個媵妾能安分就怪了!定然使盡手段爭寵。

如此一來,女郎的新婚必將被攪合。和新婿還如何培養出感情?不鬧得反目就不錯了。

姜佛桑搖頭:“別說傻話,皇后對這樁親事確是看重的。”

只是看重的是扈家,而非姜家。

九媵隨嫁——諸侯尚是一聘九女,他扈家卻是一聘十女,多大的臉面!哪還管這九根刺扎進新婦肉里痛不痛。

不過若說連皇后對她一點也不看重,也不盡然。

姜佛桑記得上一世,堂妹嫁去崇州時,連皇后也曾賜美婢數名,雖說里面定然少不了連皇后眼線,至少在名分上僅僅是婢。

到了她這,美婢就變成了媵妾。

大抵佛茵性情單純,連皇后在她身上未看到利用價值,也便沒有下血本。

而經過永寧寺一事,自己少不得在連皇后那里落得個心機深沉的印象。對有機心之人,用之更要防之,姜佛桑都明白的道理,連皇后又怎會不懂。

所以賜媵,多少有點防范的意思在內。

這九人中不知有幾雙是連皇后的眼睛。總之有這些人在,就不怕她有朝一日翅膀硬了不聽使喚,亦或反水投靠扈家背叛皇室;倘若她不堪用,再或出了什么意外,即刻就有人能頂上,不會亂了布局。

想至此,姜佛桑不禁感慨:制衡之道豈止在朝堂,妻庶之間也同樣玩轉。

良媼亦知女郎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皇后賞賜,她便只能接下。

見她嘆息,不忍再讓她煩神:“女郎看開些也沒錯,男人總是要納小的,不拘是媵妾還是側庶,總越不過女郎你去。”

姜佛桑聞言失笑。

良媼以為她在為今后的夫妻生活和地位恩寵憂心,殊不知她在意的根本不是這些。

她只是可憐,可憐那些個妙齡女子。

明知那扈七郎命不長久,她早已做好了守寡的準備,現在卻憑空多了這些人陪自己入坑。

姜佛桑無奈搖頭,心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若有機會,再給她們另謀出路就是——當然,也得她有余力,更得她們需要才行。

沉思的功夫,良媼已將卷軸展開,給她分析起九個媵妾的來歷。

“曲姬,出自曲氏三房,京陵下等世家,嫡出行八……

“韋姬,韋家旁支女,庶出,其父官職八品……

“柯姬,柯家十娘子,三代內官職不顯,但與羊氏有姻親……”

“申姬,江州申氏女,庶出……”

媵嫁的女子,媵前的身份地位與被正娶的女子基本一樣,即便低也低不到哪去。

不過扈成梁軍權再重,終究還不是王侯,真正的名門望族,誰會把女兒送給一介寒庶之子做妾?

連皇后選的這些人可謂煞費苦心。

出身末等世家且庶出的占了一半,有些雖已被擠出士族之列,名頭上至少不會太難聽。

余下蒲姬、祁姬、簡姬,雖出身寒門,卻也稱得上書香門第。

唯有排在最后的金姬出身商賈。

菖蒲越聽越感憂心:“側庶多出于卑賤,影響不到女郎。這些媵……雖比不得咱們姜氏底蘊,有幾個勉強也算得上世家女。”

“古者嫁女必以侄娣從,那才叫誅心。只要不是妻之以皇、媵之以英,都好。”姜佛桑說罷,凝眉想了想,“是不是還漏了一個?”

良媼無奈看她一眼,女郎最不愿的偏就成了真。

“還有姜姬,出身天水姜氏。”

姜佛桑愣了一下,順著她手指看清名姓:“姜素?”

她與族中人較少往來,在侍女提醒下才恍然記起:“是四叔祖家的孫女。”

這個四叔祖是祖公的遠房堂弟,到了她們這一輩關系就更遠了,不過到底也算是她族姐。

菖蒲詫異:“前幾日三娘子的母親還來咱們府上鬧,說三娘子的婚事被女郎你耽擱了。怎地眨眼間倒成了女郎你的陪媵?”

良媼則另有擔憂:“女郎你是代七娘子而嫁,事關機密,除家主和駱夫人,以及院中近身之人,旁人概莫知曉。三娘子無端牽扯進來……”

姜佛桑屈指點了點卷軸:“既出現在這上頭,宮里必然都教導好了的,無需咱們費神。”

“說是這樣說……”菖蒲嘀咕,“多膈應人呢。”

姜佛桑垂眸不語。

遠不止膈應,連皇后這是在她身邊埋了個天雷。

其他八人素不相識,姜素卻是對她知根知底。

又有壞她親事的嫌怨在——真是用來掣肘她再好不過的一枚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