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偶

第一百七十六章核查證供(合并章)

(一)比對傷痕物證

陳君豪的話讓現場的人靜了一瞬。

他說的聲淚俱下,不無道理,只是眼前最具殺人動機的人,就只有陳君豪。

且之前捕快追捕陳君豪時他的表現以及宋家滅門案發生后,陳君豪始終隱藏于人后的態度讓人不由懷疑他所說之話的可信度。

趙府尹微一沉吟后復又問道:“案發當晚,你身在何處?可有時間證人?”

陳君豪點點頭,迅速的看了趙府尹一眼,又急忙低下頭來,回道:“案發當晚小人一直跟田七在一塊兒喝悶酒,田七有個魚塘,就在村里靠后山的那一帶,大人可以命人去查,我們二人就在他魚塘邊的竹棚喝了一晚酒,后來還睡在棚里,直到第二天才回村里。”

看陳君豪說的煞有其事,趙府尹點了點頭,捻須說道:“你所言是否有虛,本官自然會去查,最好講的是真話,不然你知道后果!”

陳君豪咽了口口水,聽趙府尹吩咐張桂將他收監。

秦捕頭和師爺隨著趙府尹一并出了大牢。

趙府尹抬手擋住直射下來的陽光,長嘆了一口氣。

若是查實陳君豪所言不虛的話,那陳君豪的這條線,就斷了。

案子回到原點,依然是毫無頭緒,怎能不讓他著急?

就在趙府尹愁眉不展之際,一名捕快趕了過來,拱手道:“參見大人,刑部那邊有指示下來!”

捕快說罷,將一份棗紅色的錦緞花紋面皮的折子遞給師爺,再由師爺轉交給趙府尹。

趙府尹急忙打開細看,臉色更加沉重起來。

刑部要求趙府尹盡快查清楚宋家滅門案。京兆尹衙門管轄著整個金陵城的治安,而金陵這數月來命案不斷,陛下已經知曉了宋家滅門案一事,那是因為有御史在金殿上參了趙府尹一本,質疑他是否有勝任京兆尹的能力。

趙府尹后槽牙磨得咯咯作響,拿著折子的手也開始哆嗦起來。

哪個龜孫子在背后放他冷箭?

哼。滅門命案哪是那么容易查的,且現場證據和死者前后出現時間差的尸僵讓這個案子越發疑云重重,那些人真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若是隨便能拉個人將罪行扛下,枉顧刑律公義的話。這案子早完結了!

可是他不能如此做。

趙府尹心口憋著一口氣,轉頭對秦捕頭說道:“立即去查,看看田七所言是否與陳君豪一致?若陳君豪膽敢扯謊,給本官大刑伺候!”

秦捕頭一看趙府尹像是吃了的模樣,心知不妙。急忙點頭應道:“是,屬下即刻去辦!”

看著秦捕頭帶著人走遠后,趙府尹這才招呼師爺回衙門,一面吩咐師爺去把明仵作和苗仵作請去書房,他有關于尸檢的問題要問二人。

不多時,明仵作和苗仵作就出現在書房外。

正巧另外一名帶刀捕頭劉清正在書房內跟趙府尹匯報調查情況,師爺就對二人說:“劉捕頭正在里面向大人匯報,你們且等一下!”

仵作乃是賤業,又因他們時常接觸尸體,更被人稱為不祥之人。仵作雖然得人敬重,卻不得人親近。

只不過前朝因金娘子的成就而令世人對仵作一職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因而大周朝延續前朝舊例,對仵作一職給予了正面的肯定和推崇,在對待從事仵作這一職業的人,也就尊重些,客氣些。

師爺讓二人去了隔壁偏廳等待,直到劉清從趙府尹的書房出來,這才去叫二人。

明仵作和苗仵作二人恭敬的施了禮后,就站在一旁。等著趙府尹提問。

趙府尹從案幾后面站起來,看著苗仵作問道:“宋家人的尸體,有五個人身上的刀傷是一把匕首造成,而宋超身上的傷。又是另外一把匕首造成,這個檢驗,是否肯定無誤?”

趙府尹再次確認這個問題,是覺得這個刀傷痕跡和尸僵程度是本案最為矛盾的地方,如果這當中出現了什么失誤或者差錯,就直接影響到他們后續的調查工作。更加影響案子的結案時間。

“是,小人可以肯定,造成宋斌夫婦、宋凝以及宋家兩個仆從尸體上的致命傷的是同一把兇器,而造成宋超身上致命傷的,是另外一把兇器!”苗仵作拱手回道,語氣鏗鏘,絕無一絲猶疑。

趙府尹便點了點頭,轉頭又問明仵作道:“明仵作你也是如此肯定?”

“是!”明仵作頷首道:“小人從事仵作之職多年,驗傷辨傷這點能力,還是具備的!”

趙府尹嗯了聲,再次問道:“尸體前后出現兩種尸僵狀況,也是查實無誤?”

這次是明仵作主動回答:“是,這點小人也能完全肯定,宋斌夫婦、兩名仆從的尸僵程度接近,而與他們有著一個時辰只差的是宋凝和宋超這兩具尸體。”

既然再次提問依然還是這個結果,趙府尹選擇了相信。

他將案幾上的一個包裹打開,露出了里面血跡斑駁的鞋子和匕首,說道:“這是劉捕頭剛剛搜尋到的,就在宋宅外面小巷不遠處的一個田地里找到的,是一雙沾滿血痕的鞋子,還有一把匕首,你們過來辨認一下,看看這把匕首,是否跟尸體上的致命傷痕一致?”

明仵作和苗仵作同時上前,二人倒是秉承金娘子尸檢守則所言,在觸碰證據之前,利索地戴上了及肘手套。

明仵作拿起匕首,仔細端詳了片刻后抬頭對趙府尹說道:“大人,根據這把匕首的長度和厚度,小人基本能判斷這就是殺死宋斌夫婦、宋凝以及兩個奴仆的兇器!”

趙府尹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但那笑意不及展開,便又僵在了臉上。

“既然殺死宋家滿門的有兩把匕首,那為何兇手只丟棄了其中一把,另外一把又在何處?”趙府尹說出了心中的疑惑,眉頭緊蹙,不解道:“難不成這個案子的兇手,真有兩個不成?”

這個答案苗仵作和明仵作都無法回答他,二人保持短暫的沉默。

鞋子無法從尸檢上找到對比,所以苗仵作暫時不能發表什么意見。不過趙府尹很快就從案幾上抽出了一張物事。

“這是從現場殘留下來的血腳印臨下來的,苗仵作對比一下,看看是否與這雙沾染了血跡的鞋子相同,若是的話。那就可以肯定,這是兇手丟棄的鞋子無疑。”趙府尹說道。

苗仵作道是,接過臨下來的腳印,仔仔細細與鞋子比對起來。

“大人,這是兇手行兇時穿的鞋子無疑。無論是鞋底的花紋還是鞋長大小,都一模一樣!”苗仵作道。

(二)核查證供

趙府尹聽到苗仵作和明仵作對鞋子和匕首的比對結果如此肯定,再加上這兩件物事都沾染了血漬,又是在宋宅命案現場不遠處的田地里找到,越發相信這就是兇手行兇時所穿的鞋子和所用的兇器。

大周朝的尸檢技術和刑獄案典皆源于前朝,前朝因為有金娘子開創先河,物證比對技術也上升了一個層次。

通過鞋子留下的鞋長、深淺度以及磨損程度,能夠推算出兇手大略的身高和體型。

趙府尹想起此刻依然關押在牢房里的疑兇陳君豪,心想這個時候最好就是從他身上下手,取證比對。

“明仵作。你的尸檢技術可算是得到過金娘子真傳的,你可能通過這雙鞋子的鞋長和磨損程度,推算出兇手的身長?”趙府尹轉頭問一旁垂手站立的明仵作道。

苗仵作抬頭看了明仵作一眼。

對他們仵作而言,解讀尸語才是他們的本職工作,證據的比對和推理都不屬于一個仵作所涉及的范疇,趙府尹若是拿著個問題去問秦捕頭或者劉捕頭,或許反而更恰當些。

明仵作沒有因趙府尹的高帽而羞赧靦腆,他點點頭,上前重新拿起那雙充當為物證的鞋子,認真的量度了一下鞋長。又仔細看過了鞋底的磨損程度,最后給出了一個答案:“大人,兇手應該有七尺之高,他這雙鞋子應該是剛納不久的。但您看,鞋子外側的兩端已經磨得偏斜,可以推斷著個人身形較為壯實,而且走路的時候,習慣性的往外偏,有小小的外八字!”

趙府尹瞇了瞇眼。思緒很快便飛到了牢房里陳君豪的身上。

“那廝的個頭不小,目測應該是有七尺之高的!”趙府尹低聲喃喃。

他在心中盤算,一旦秦捕頭從田七那兒取到的證供與陳君豪的有所偏差,那么兇手就極有可能是陳君豪。

有足夠的殺人動機,又對宋宅的分布熟悉,且身形有七尺之高,不是他又是誰?

擺手讓苗仵作和明仵作退下去之后,趙府尹回到案幾旁,提筆寫了一道折子,簡單的向刑部那邊交代一下宋家滅門案的進展,再表達一下自己破案的決心和信心。

看著自己寫好的這份折子,趙府尹滿意的點點頭,想起在他背后放冷箭彈劾他的人,他沉著臉呸了一聲,心道自己坐上京兆尹這個位置,可不是惹得多少人眼紅,都巴不得自己做不下去吧?

他偏不讓那些等著看好戲不盼著他好的龜孫子如意。

一口氣吊在心頭,趙府尹提筆又在折子上補充了一句:宋家滅門案,必會在十天之內結案!

放下大話之后,趙府尹將折子上的墨跡吹干,喊了師爺進來,命他差人送去刑部。

秦捕頭在接到趙府尹的指示后,即刻帶著人趕去了陳君豪所說的那個魚塘尋找田七。

田七正好從山上割草回來,遠遠看到身穿公服的捕快在草棚邊上等著他,也不敢跑,邁著晃悠悠的步子走過來。

“你就是田七?”秦捕頭問道。

“是,小人就是田七,不知道捕快大哥有什么事情?”田七一面將背上的竹簍放下,一面問道。

“你認不認識陳君豪?”秦捕頭面色嚴肅,目光如炬緊緊盯著田七。

田七知道陳君豪八成是被抓到衙門去了,心里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小人從小就是跟君豪穿著一條褲襠長大的,何止是認識他?”

“那宋家滅門案當晚,陳君豪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秦捕頭看著田七的眼睛。

田七有一瞬的停頓,好似在用心回憶,片刻后才回道:“可不是,那晚他來魚塘找小人,說心情很不好,捕快大哥你知道的啦,宋老爺不肯答應他和宋娘子的親事,君豪心情自然是苦悶不已,只好來找小人倒苦水。當晚我們將草料放進魚塘喂魚之后,就提著兩壇子酒回草棚里海喝起來,最后喝得爛醉,就睡在了棚里,直到第二天太陽曬屁股了,才起來的,之后就聽說了宋家被人滅門一事。”

田七說得流暢,連先放草料喂魚再進棚喝酒的順序都講到,可見這番話應該是之前就預先組織好了的。

秦捕頭心中越發狐疑,剛要開口質問,便見一個六十多歲上下的老婦人,提著一個掉了漆的木制漆盒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

老婦人雖然腿腳不是很利索,但卻耳聰目明,遠遠便聽到了田七所說的那番話,氣得血色上涌,罵罵咧咧道:“阿七,你個死崽子,上次胃都出血了,醫生都讓你一定要好好養著,不能再喝酒,你居然還特喝海喝......”

老婦人大口喘著粗氣,說話間就要走到跟前,也顧不得這些公門之人有何貴干,直接伸手擰著兒子田七的耳朵,另一只手抬手就往兒子后腦勺招呼,一邊打一邊罵道:“得,反正死崽子你不稀罕自己這身子,老娘我今個兒就先打死你了事,以后也不用費那個錢給你請醫生,直接讓你死了算,敢喝酒,敢喝酒......”

田七左躲右閃,被打得嗷嗷叫,一面解釋道:“娘哎,娘,您聽兒子說,我其實沒有喝酒,真的,兒子不敢騙您,我真沒有喝酒!”

“沒有喝酒?當真?”老婦人停下手來,板著臉正色的問道。

田七頭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忙不迭的應道:“娘,兒子騙誰也不敢騙你!”

老婦人點點頭,心里有些信了兒子的話,只是嘴上卻還罵咧咧道:“你個死崽子,剛剛干啥騙老娘?”

田七一頓,轉頭正對上秦捕頭冷冷的笑意,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吐了一口氣道:“娘,我,我剛剛那都是騙捕快大哥們才那么說的!”

老婦人這才想起來身邊的這群捕快,急忙護犢子的將田七掩在身后,問道:“你們要做什么?我阿七是個好孩子,他啥壞事也沒干,你們不要冤枉他!”

秦捕頭苦笑,難不成衙門給老百姓的印象竟是如此么?

但秦捕頭到底也有些佩服老婦人的勇氣,點頭道:“這位大嬸,您放心,只要田七說得都是實話,衙門不會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