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小雪十一月，大雪冬至迎新年。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一大早就聽到窗外的風刮得又急又緊，紅娘清早起來見窗戶推開一條縫，刺骨的寒意和刀子一樣的寒風立即爭先恐后的從縫里撲面而來。紅娘忙拉高外裳的大領子遮住大半張臉，瞇了眼往外看去，只見后院的菜地已經覆上了厚厚的一層霜，墻根的幾棵果樹上也綴上了冰條。

夾雜著冰碴子的北風緊一陣慢一陣的吹著，元紅娘連續打了好幾個哆嗦，趕忙把窗子關嚴實了，她才搓著手縮著脖子走去洗臉漱口。

將自己收拾的清爽了，元紅娘忙忙的走出房間到灶屋去燒水準備早點，今兒個是本年最后半天上工了，過了今日正午，紅線館一年中最長的歇業期便來臨了，要到次年元宵節后才會再開門做生意。

待伺候著魚三十娘梳洗，又等著師傅師姐們用過早飯，紅線館上下才全體總動員開始清掃著各處。元紅娘在內室將這一年來做媒成功的聘書婚書按時序整理后，分月用厚厚的隔油紙整齊地包好，再在外面貼上標簽，標簽上記錄著年月以及數量等等。厚厚的十二捆婚書包扎完，元紅娘的額頭上已經冒了汗，她退后一步看著那一整排的記錄，自豪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那基本上都是你師傅的成就，你有毛自豪的啊喂！）

等收拾灑掃完畢，天時已近正午了，元紅娘師姐妹三個集于正廳，齊齊向魚三十娘磕頭拜了早年，然后師姐妹之間又互道了平安后，元紅娘就返鄉準備過新年去了。

一路上緊趕慢趕，總算在天擦黑之前回到了同源村，還沒走到村口，元紅娘就看到前方香樟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已經許久未曾回家探過親的元紅娘立即綻開了大大的笑顏，叫了一聲“娘”就提起裙角跑了過去。

元荷蓓不知道已經在樹下站了多久，長長的眼睫毛上都覆上了一層薄霜，當她聽到元紅娘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忙揚起頭墊高了腳往前邊看去，果然就看到一身紅衣的元紅娘像一團小火焰似地飛快的向她跑過來了。

“紅娘！”元荷蓓此時一直懸著的心才放回了原處，她忙往前走了幾步迎向紅娘，母女二人還沒靠近呢就已經同時淚流滿面了。

“娘，我回來了。”元紅娘一頭扎進元荷蓓的懷里，一段時日沒見，她個子又長高了不少，此時已經快于元荷蓓齊高了。

元荷蓓先是緊緊的摟了她一會兒，然后才扶著她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細細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認她個頭長高了、身體還結實，這才寬慰的又哭又笑道：“還好還好，瘦了點兒，但個兒長了不少，就是曬的黑了些。”

元紅娘吸了吸鼻子呵呵笑道：“果然是我娘呢，我穿這么多衣裳，您都能看出我是胖了還是瘦了。娘，其實我沒瘦呢，還長了幾斤，就是個兒長的挺快的，所以您看我才覺得我瘦了。”

元荷蓓在她臉蛋上輕輕掐了一下嗔道：“看你這小臉蛋都凹下去了，還說沒瘦？啊，臉上怎么這么冰？走，快跟娘回家去暖暖身子吧，晶兒和靈兒早就在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呢。”

其實元荷蓓的手比元紅娘的臉更加冰涼，只是在母親心里，永遠都是兒女在前自己在后，只掛記著孩子是不是吃得飽穿得暖，即使自己凍成冰塊了也渾沒察覺。

元紅娘心疼的將元荷蓓冰冷的手拉過去放進自己暖和的衣袖里，母女二人相視而笑，親親熱熱的往家走去。

元紅娘與元荷蓓剛進入家門，兩個圓滾滾的小身影就齊齊朝兩人撲來，粉雕玉琢像兩個雪娃兒似地元靈兒和元晶兒死死抱著元紅娘的兩條腿不放，肥肥的小身子扭動著撒嬌道：“阿姐回來了，阿姐，這次就別走了好嗎？我們很想你啊。”

元紅娘彎下腰去想抱兩個妹妹，沒想到兩個小家伙這段時日以來又長胖了這多，一下子用力過度她差點閃了腰。

“哎喲，你們兩個小胖豬，是不是阿姐不在的時候就一直纏著娘給你們買零嘴兒吃了？阿姐現在根本都抱不動你們倆兒了呢。”元紅娘扶著腰在兩個妹妹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各親了一口，姐妹三人順勢抱成了一團。

元靈兒眼看著也長大了不少，與元紅娘相似的靈動大眼骨碌碌的轉著，笑嘻嘻的攬了元紅娘的脖子否認道：“才沒呢，阿娘每次做好吃的都會念，說阿姐要是也在就好了，可是阿姐都不在啊，阿娘每次還是會做很多，沒辦法我們只好連阿姐的份一起吃光光。”

聽到元靈兒現在已經會巧妙地把責任推卸出去，元紅娘真是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她伸手在元靈兒肉呼呼的臉蛋上扭了一下嗔了句“淘氣”，然后才直起身子牽著她和元晶兒準備往家中走去。

由于今年的收入頗豐，所以元家過年的準備也不像往年那么寒酸。元紅娘在前幾天就提前向梁家打了招呼，所以這幾日梁家又陸續送來了上好的火炭、精細的米面、各色豆黍和雞鴨魚肉、山珍海味什么的各種年貨，當然更少不得的是給元紅娘等三姐妹的壓歲錢，紅色的小綢緞包里裹著一錠約莫五兩重雪花銀，元紅娘點收過后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將自己那一份壓歲錢交給了元荷蓓，讓她在除夕夜的時候發給紀文仲當壓歲錢。

正當母女四人圍坐在暖爐旁看元紅娘從城里帶回來的新奇玩意兒時，紀文仲冒著凜冽的寒風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急切的搜尋著某人的身影，當他看到元紅娘正攬著兩個妹妹看著他笑的時候，少年本來凍的蒼白的臉忽然浮上了可疑的紅暈。

“文仲來了？你娘的身體還好吧？”元紅娘笑嘻嘻的朝紀文仲招手，“快把門關好過來暖暖身子吧，今兒個實在冷得不行，怕是夜里會下雪哩。”

紀文仲紅著臉吶吶的應了好，將身上的蓑衣風帽解下來搭在門口的架子上，卻還是扭捏著站在門口不好意思往里走。

“你還傻站在那兒干嗎？你不冷么？快過來吧。”又低下頭跟兩個妹妹說了一會子話，元紅娘再抬頭，見紀文仲還是站在原地一動沒動，她不由得好氣的笑了出來，“怎么？大半年沒見而已，這么快就生分了？”

紀文仲面上紅霞更熾，忙擺手道：“沒，我，我，我不冷！”

元紅娘聞言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她輕輕在元晶兒背上推了一下，小妹妹立即心領神會的爬起來跑到了紀文仲身邊生拉活拽道：“紀哥哥快過去坐嘛！這里好冷的。”

見元晶兒都出馬了，紀文仲這才無可奈何的抱起她慢慢踱到了暖爐旁盤腿坐下。平時一向黏他的元晶兒現在因為許久未見的元紅娘回來了，也暫時不纏他了，見他坐下了就又跑回了元紅娘的身邊。

紀文仲低著頭不敢看對面的元紅娘一眼，忽然一個軟軟的物事從天而降砸入了他的懷中嚇他一跳，他目瞪口呆的看向元紅娘，只見那姐妹三人看著他的糗樣正呵呵直笑。

元荷蓓眼中帶著一絲了然看著面紅耳赤的紀文仲，適時的開口幫他解圍道：“那是紅娘從城里鴻泰祥給你訂做的長衫，你到里屋去換了試試看合身不合身。”

紀文仲聽了元荷蓓的解釋驚訝的挑高了眉，手忙腳亂的拿起懷里那個小包袱打開一看，果然是一件上好的冰藍色緙絲暗花團花長衫，底下還有一雙藏青色流云布靴，紀文仲捧著那小包袱呆了半晌，忽然鼻頭一酸，淚水就那么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