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柳芙環顧著錦鴻記二樓的布局,總覺著有股熟悉的感覺。
一水兒絳紅色的幔簾、錦墊,配上黑漆沉木的家具,整間屋子看起來憂郁深邃地讓人喘不過氣。特別是屋角四周擺放的薰爐,里面燃著熱碳,在并不算冷的深秋,著實顯得有幾分怪異。
“對不起。”
一位身著墨綠色錦袍的中年男子說話間旁邊的屋子渡步而來:“我家主人喜熱懼寒,所以他到哪兒下人都會多擺上兩個薰爐。”
“先生可是錦鴻記的大掌柜?”
柳芙見來人氣度不凡,身上干干凈凈,面上表情也透出幾分睿智老成,便知來人身份:“小女子姓柳,見過大掌柜。”
陳掌柜笑著迎了過去,見阿祝上前來,笑著聽他在耳邊解釋了一兩句,這才道:“柳小姐客氣,在下陳妙生,正是此店的掌柜。小姐這邊請。”
“您家主人?可是錦鴻記的老板?不知我可否有幸與他見上一面?”
眼看著柳芙昂首挺胸地往廣椅上落座,一雙細嫩白皙地好似玉雕的手輕輕托起了擺放在矮幾上的茶盞,陳妙生蹙了蹙眉。
原本見到這個柳小姐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陳妙生并未放在心上,以為不過是來了個富貴人家的千金,閑來無事胡亂逛逛罷了。可柳芙無論是儀態還是氣度,都讓見識過許多官家小姐甚至皇家族親的陳妙生有些意外。特別是她看似無意,卻帶著幾分探究的問話,更加讓陳妙生心底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
“正是本店老板。只是柳小姐來的不湊巧,我家主人剛剛離開了。”陳妙生笑著走到柳芙面前,親自提了瓷壺為其斟茶:“柳小姐,阿祝說您是想來和本店談一筆買賣。雖然我家主人不在,但陳某身為鴻錦記大掌柜,應該也能幫到柳小姐的?”
嗅著杯中明顯的幽香,柳芙只覺得這茶水味道也透著一股子熟悉感:“敢問掌柜,此茶可是植于蘭花之間的?”
“哦?”陳妙生瞳孔微縮:“柳小姐可難道精于茶道?”
輕啜了一口,只覺滿口滿腹解釋幽幽茶香,馥郁非常,柳芙滿意地舒展開了眉宇:“。《茶解》中云:茶園不宜雜以惡木,唯桂、梅、辛夷、玉蘭、玫瑰、蒼松、翠竹之類與之間植。通過在茶園里種植這些香味馥郁的花樹,茶樹便可通過地下的根脈吸收花香,以增加茶的香氣。”
頓了頓,柳芙抬眼盯著一臉驚訝之色的陳妙生,又徐徐啟唇道:“此茶香味獨具,幾絲蘭花香氣縈繞不斷,所以小女子才猜測,或許是出自植滿了蘭花的茶園。不然,又豈能在茶味中含有這蘭香之氣?”
“柳小姐如此稚齡卻涉獵極廣,陳某佩服!”陳妙生是打心眼兒里覺得眼前的小姑娘了不起。許多類似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大多都只知道玩樂,就算已經啟蒙,也不過只讀了些《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一類的書罷了,哪里會主動去讀《茶解》一類的閑雜書籍呢。
“不過是閑來無事翻看到的罷了。”柳芙本不想如此惹人注目,但想要從這個錦鴻記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能太藏拙:“好了,我也不耽誤陳掌柜的時間。不知陳掌柜可對這個感興趣?”
說著,柳芙示意暖兒呈上了自己的荷囊。
有別于阿祝的謹小慎微,陳妙生卻顯得落落大方許多。只見他趕緊從書案后面的抽屜取出一張純白色的絲帕,隔著將荷囊拿在了手中,湊到眼前仔細翻看。
“咦”陳妙生仔細看過荷囊,不覺有些奇怪:“不知柳小姐與江南沈家有何關系?”
“怎么?”柳芙當然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身世。
陳妙生神色慎重地將荷囊奉還給了暖兒,這才對柳芙解釋道:“柳小姐,此物可是出自您之手?”
搖頭,柳芙隨意地啜了一口茶,淡淡道:“非也。”
“請恕陳某冒昧。”陳妙生見柳芙稚嫩無比的面孔下鮮見的沉穩流露而出,不由得也對其更加看重了幾分:“這樣的繡品陳某人并非沒有見識過。但若是柳小姐能夠提供這樣水準上乘的大物件,而非荷囊一類的,本店倒是愿意付出足夠的代價。”
柳芙知道母親的繡工十分了得,以前在蜀中山村時就靠著每月賣上一兩只荷囊便輕松度日,但母親極為謹慎,只繡些小樣兒,大件物品從來不肯下手。雖然那個中人每每皆以利誘,但沈氏不知為何,從來不曾點頭同意,只說閨閣之物本不該外賣,不過為了討生活罷了,這才破例。畢竟沈氏并非繡房里頭養的繡娘,她這樣說這樣想也無可厚非。
但如今柳芙需要銀子買地,既然只能從母親的繡工上尋找契機,那就不可輕易放棄任何機會。
想到此,柳芙笑笑:“那陳掌柜可否透個底給我呢?”
陳妙生緩緩伸出了一根指頭,在柳芙眼前搖了搖:“錦鴻記最近了了個大活兒,要為客人提供一件五福獻壽的屏風。若是小姐能在兩個月之內完成屏風,本店愿先支付一千兩銀子的定金。”
“一千兩!”柳芙當即就從椅子上坐起來:“一言為定!還請陳掌柜先給銀票。”說著,攤開手,只等銀票到手。
“不過”陳妙生卻也不是傻的,眼前的柳芙雖然有著同齡人少見的機敏聰慧,但畢竟也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罷了,和她做生意,自不能只是口頭協議:“還請小姐簽下契約,陳某人才敢促成這筆買賣。”
“沒問題。”
柳芙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隨即,陳妙生便走到書案邊,提了筆草擬出一紙契約,上頭大概寫明了交貨日期,支付酬金的方式,以及到時候若柳芙違約將要承擔的責任等等。
寫完,陳妙生吹了吹紙讓墨跡邊干,這才呈與柳芙:“柳小姐先請過目,若無異議,按下指印簽字畫押即可。”
仔細地看過陳妙生所擬條款,柳芙這才慎重地將右手拇指沾了紅泥按在契約書之上。
“陳某會將此書在官府備案,希望能與柳小姐合作愉快。”陳妙生滿意地點點頭,將契紙穩妥地疊放好,復又取出一張千兩的銀票:“這是訂金,待柳小姐交換成品,本店會支付余下的另一半銀子。另外,本店會提供客人所需的繡品的各樣配件,柳小姐請一并取走。中間若是用完了還需要,可直接遣了下人過來再取。”
說完,陳妙生拍了拍手掌,守在門外的阿祝立刻推門而進。
“你去取了第六十三號貨品的對應布料和絲線來。”陳妙生吩咐了阿祝,才有朝柳芙恭敬地道:“既然買賣敲定,那就由陳某親自送柳小姐上車回程吧。”
將銀票妥善地貼身放好,柳芙見陳妙生極守規矩地并未多問自己的來歷,也松了口氣,起身向著他欠欠身:“那就有勞陳掌柜了。”
阿祝手腳極快,在柳芙剛到門口的時候就奉上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木匣子。
示意暖兒接過手,柳芙對著陳妙生笑笑:“掌柜的還請留步,時間一到,我自然會親自來交貨,放心吧。”
陳妙生拱拱手:“那就辛苦柳小姐了,恕陳某不送。”
嘴上說不送,陳妙生卻還是跟上了兩步來到門口,看著柳芙提步登上門邊一直守候的馬車。
待車攆啟動,陳妙生側身對跟前的阿祝低聲交代道:“你去套馬,務必跟上柳小姐的馬車,不要靠近了,只遠遠地。那柳小姐雖然年紀小,卻并不天真,是個極聰明的。千萬別讓她發現你跟在后面。機靈些!”
“小的明白。”阿祝趕緊點頭,轉身就往店門旁邊的小道鉆了進去,不會兒,馬蹄聲就在錦鴻記后面的小巷里響了起來。
感受這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柳芙喜不自禁,眉梢微揚,水眸含笑。
真沒想到那錦鴻記竟然會如此大方。雖然她還未看過顧客的要求,但一個五福屏風就能開出兩千兩的價格,可見自己這一步棋是走對了。至少,懷里頭的這一千兩銀票足夠自己買上兩三百畝的山地了。現在需要解決的,只是如何回去和沈氏說明自己的想法。
但讓柳芙覺得麻煩的是,這幅屏風起碼要繡上兩個月,不知沈氏會不會愿意繼續呆在那別院中。若是不愿,那等自己趁著這段時間把那片山地給買了去,再在外面賃一個院子單獨住,這樣,應該就會讓沈氏舒服些了吧。
想到此,柳芙才算真正輕松了幾分,不似剛剛重生醒來那會兒,覺得眼前一切都那么茫然而讓人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