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城不似蜀中,天氣雖然寒冷,卻晴空萬里,碧藍如洗。
抬頭仰望著門前耀眼的藍天,柳芙開始覺得京城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如果沒有了柳冠杰和胡氏,沒有勾心斗角,也沒有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一切苦難,或許自己也會喜歡這里吧。
“芙兒,這是什么?”
背后傳來母親的疑問聲,柳芙這才收起思緒,轉身面帶微笑地回屋:“娘,這個匣子是我從錦鴻記拿回來的。”
“我不是讓你買絲線嗎?這些織錦段子是怎么回事兒?”沈氏語氣雖然充滿了質疑,可手上那富麗錦緞的光滑觸感還是讓她舍不得放開:“還有這金絲銀線,實在是”
“娘,你先坐下,且聽我細細給你道來。”
柳芙給沈氏斟了一杯茶,這可是陳妙生離開時給自己捎帶上的幽蘭花茶,氣韻悠香,可解人煩躁,安心凝神。想來能幫助讓沈氏在聽完自己的打算之后,能夠稍微平穩一些地來接受吧。
果然,待沈氏一邊吃茶,一邊聽了柳芙的細說之后,并未動氣,更沒有意料之外的任何不滿,只輕輕放下茶盞,反問道:“芙兒,你可想清楚了?”
“娘,我想清楚了。”柳芙慎重地點點頭:“人活一世,若不能為自己爭取命運,只等別人來安排,我不愿意!如今錦鴻記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一個改變現狀的機會,為什么不能把握住呢!”
“為娘可以繡那個五福屏風,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沈氏眼神中透出一抹幽光,隨即又黯淡了下來:“只是,我不想再留在這里了。你手上那一千兩銀子,改明兒個托人在附近重新賃一處屋子吧。”
“娘委屈你了。”柳芙知道沈氏一心只為自己著想,可居住在此處實在有些屈辱,自然也想早點遠離關于柳家的一切。
沈氏見女兒貼心地拉著自己,只覺得有了她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柔和地笑道:“讓你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一切,娘覺得罷了,只要你高興了,娘也會跟著高興的,別委屈了自己就行。”
“錦鴻記給的工期是兩個月,娘,你也別著急,慢慢來。”得到沈氏的贊同,柳芙才真正松了口氣。
又芙膩在沈氏懷里撒了好一會兒的嬌,柳芙這才出屋,準備讓劉婆子的侄兒順帶幫忙問問附近哪里有適合租住的地方。
此時此刻,京中柳宅,和風閣。
柳冠杰手中捏著一個青花瓷的寬口茶杯,絲絲白氣氤氳而起,罩在他晦暗不明的面色上,更加透出一股無奈酸澀來。
“老爺,小姐托了劉婆子幫忙租賃屋子,您看該怎么辦。”
陳果垂首站立在下方的位置,將這幾日天泉鎮別院的事情一一給柳冠杰回稟了。對于柳芙和錦鴻記搭上關系,并托了劉婆子的侄兒幫忙打聽九華山地價的事兒也一并告訴了柳冠杰。
“芙兒今年才八歲吧”
柳冠杰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答非所問:“可是我看她行事說話,還有那眼神,總覺得和同齡的小姑娘不太像。”
陳果見柳冠杰神思不聚,知道他是憶妻女心切,倒也不忙著追問,只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小姐蕙質蘭心,自不是其他同齡女子可比的。”
“你說她像我嗎?”柳冠杰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慈父的神色來。
陳果蹙蹙眉,卻是開口勸道:“老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請以大局為重!”
“大局什么是大局?”柳冠杰唇角的冷意瞬間就替代了先前一閃而過的慈愛神色:“朝廷社稷就是大局,我的家人就是小事嗎?”
“老爺,當初這條路可是您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陳果的語氣有些異樣,此時此刻好像他并非柳冠杰的奴仆。
垂下眼簾,柳冠杰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緩緩點頭:“幫忙給沈氏找一處幽靜些的院子,不用太大,離得九華山近些吧,可方便沈氏禮佛。也方便芙兒買地之后照看田畝。”
陳果有些欲言又止:“老爺,需不需要小人去打聽一下小姐為何想要買九華山那邊的荒地?”
擺擺手,柳冠杰睜開眼盯住陳果:“她們母女沒有任何錯,讓她們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以后,不用再讓劉婆子報信了。”
“小人遵命。”陳果領了命,便鞠身悄然退下了。
“等一下!”
柳冠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張口叫住了陳果:“胡氏那邊,你找人盯一下,別讓她壞了大計。”
“老爺放心,小人早就安排,定會保護夫人和小姐周全的。”陳果深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才順手關上了房門。
常盈院。
“啪”地一聲響,隨即便是一個小丫頭抽泣不斷的哭聲。
“夫人,墨香手腳粗笨,您就消消氣,饒了她這回吧。”悠香伸手將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墨香給拉開,趕忙掏出手絹跪在地上擦著胡清漪繡鞋上的茶水:“奴婢回頭就打發她去雜物房洗衣服去,免得在夫人跟前晃悠礙了夫人的眼。”
揮揮手,胡清漪懶得再看墨香一眼:“還不快滾!”
“謝夫人饒命!謝夫人饒命!”墨香用著顫抖的聲音一邊說,一邊跪著退出了正屋。
看著墨香離開,悠香臉上劃過一絲顧慮,這才笑著扶了胡氏起身到側屋更衣。
“夫人,您是穿這件銀紅的,還是穿這件寶藍的?”悠香取了兩套衣裳在手給胡氏挑選。
看著悠香,胡氏微瞇了瞇眼:“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奴婢不敢!”悠香件胡氏變臉,趕緊跪了下去,不明白她怎么又突然向自己發難。可眼睛掃過手中捧的衣裳,這才突然明白了過來,趕緊解釋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頭不好受,可那個婦人畢竟只是山野粗婦,哪里能和您相比。若是以后您連穿衣服的顏色都要顧忌她的存在,豈不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之前沈氏母女的到來的確給一向平靜的柳府帶來了場軒然大波。柳冠杰莫名的態度,沈氏母女被安置在天泉鎮別院的事實,還有傳聞中那個容貌堪比畫中仙子的八歲女童就是再笨,下人們也能猜到沈氏母女才是柳冠杰的嫡妻和嫡長女。胡氏,不過是柳冠杰在京中另娶,算起來,應該是個姨娘才對。
胡氏對府中流言一清二楚,偏生沒辦法去制止什么。畢竟聰明人都知道,解釋就是掩飾,面對流言,最好的處置方法就是斬斷源流然后置之不理,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這個道理胡氏當然也清楚明白。
可胡氏向來驕傲,又怎能忍受下人背著自己指指點點,所以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這些日子被打罵責罰的不在少數,讓常盈院甚至整個柳宅都顯出一絲莫名的緊張氣氛來。
或許是悠香的旁敲側擊和苦勸有了絲效果,胡氏深吸了口氣,強壓住了心里的怒火:“藍色的這件,幫我換上,我要去一趟和風閣。”
“夫人!”悠香心中一緊:“您不能去啊。”
“為什么不能去?”胡氏杏目圓瞪,像極了發怒的母獅。
悠香也顧不得被胡氏盯得滿身起了雞皮疙瘩,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夫人,您想想,若是老爺要認回那個村婦和那個野丫頭,肯定就不會悄悄送了她們母女去天泉鎮的別院了。既然老爺一句話都沒有提過,您又何苦自己撞上去。答案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爺心里頭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他敢怎么想?”胡氏勾起一抹冷笑,艷絕的面孔閃過了一絲猙獰:“若不是靠著我爹在朝中的權勢,他一個落榜的舉人,如何能在短短八年時間一躍成為人人恭敬的吏部侍郎?他當初欺我,瞞我,騙我如今還敢委屈我不成!”
“夫人!”悠香只死死拽住胡氏的雙腳,再勸道:“夫人,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您是老爺明媒正娶的妻子。當初可是皇上為您和老爺指婚的,就算那村婦是老爺在老家娶的糟糠之妻,那又如何?只要您不行差踏錯一步,老爺又敢怎么樣?您常說,男人,要的不過是枕邊溫柔罷了。你若是和老爺對著干,觸了老爺的逆鱗,未嘗不是自己給自己掘墓啊!到時候那女人得了老爺的喜歡,登堂入室,您又該如何自處呢!且不說您自己受委屈,連累大小姐屈居人下,您能舍得嗎?”
見胡氏一張臉幾乎漲紅地死死盯著自己,悠香使勁在地上磕了個頭:“奴婢大膽說了這些不該說的話,只求夫人能夠冷靜些,好好想想怎么除掉那對母女才是正理啊!”
悠香的話,一字一句正好擊在了胡清漪的痛處,可一字一句卻又偏偏無比準確地將她現如今的狀況給勾勒地十分清晰。
漸漸冷靜下來的胡清漪終于恢復了如常的面容表情:“你說的對,如今之計只有除掉禍根,一切才能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