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從征對于沈氏母女深夜投奔并未多問一句,只將她們安置在了內院的流月百匯堂。
此處靠近養心堂,正面臨湖,挑空的閣樓能在任何時候仰頭賞月,所以文從征為其賜名“流月百匯”。他希望沈氏母女能在這樣一處清凈的地方好生放松心境,至少不要像敲開門的那一刻,兩人臉上都帶著還未卸下的悲苦。
而此時此刻,在和風閣,胡清漪正一臉怒色對著柳冠杰。
“你要保護她們母女,我能理解。可背著我將她們送到別人的家里頭藏著,這算什么?”
面對胡清漪的指責,柳冠杰臉上掛著淡漠的表情:“是你說要接了她們母女入府,怎么到頭來人沒接著又找我鬧?”
心底松了一口氣,沈氏母女突然消失正是柳冠杰樂見的。
當初胡清漪提出要接她們母女入府,柳冠杰就留了個心眼兒,讓陳果吩咐劉媽好生警惕著,一有動靜就立即向自己回報。
沒想到短短時間里胡清漪就找到了扶柳院。還好劉媽連夜來送信,說是沈氏要見自己。
說實話,雖然他匆匆趕到扶柳院發現大門緊閉,除了那個原主人留下的老婆子之外,此處已經人去樓空,但心里頭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慶幸。
柳冠杰和胡清漪夫妻七年,怎會不了解枕邊人的心性呢。她說是要接了母女倆回府照看,實際不過是想弄清楚沈氏母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然后再做決斷罷了。
自己愧對她們母女這么多年,唯有繼續錯下去,此時對她們最好的。
“你愣著干什么?告訴我,是不是你讓文從征收了那丫頭為義女,不然以文氏族人的驕傲,怎么可能容忍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入宗祠名冊?更別說文從征那個想來挑剔油鹽不進的老頭,竟接納了她們登堂入室!”
胡清漪被柳冠杰的沉默給徹底挑動了心底的妒火,氣急的臉色中含了幾分猙獰:“她們可是你的女人和女兒,這樣不明不白地住進文府,你以為我就沒有辦法將她們帶走嗎?我只要告到官府,誰敢阻攔?”
“你不是一向聰明嗎?”柳冠杰搖搖頭:“芙兒可是文從征宴請好友宣布的干孫女兒。讓干孫女兒和其母暫住家中,就算是官府又能如何?我勸你還是別再多想她們母女的事兒了,我不止一次告訴你,我從來就不曾想過要認回她們,你為什么就不相信呢?”
“我相信你”胡清漪氣急之后突然仰頭笑了起來:“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七年夫妻,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還藏了一個女人和女兒在老家。這么多年,你可曾想過告訴我事實?而非讓我選擇被動的接受?那個野丫頭已經八歲,比嫻兒大了整整一歲,證明你早就娶妻生子,卻還接受皇上賜婚娶了我。我要怎么去相信你?你告訴我啊!”
“對不起。”
被胡清漪這樣指責,柳冠杰只覺得心中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利刃在挖自己的肉,疼的依然漸漸失去了知覺,更失去了任何辯解反駁的力氣,只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三個字。
“既然你不愿意出面,我去找父親來解決這件事。”胡清漪并非是個能被輕易打敗的人,一旦她認定某件事情,絕對會傾盡全力去完成它。就像當初她被才貌雙全的柳冠杰所吸引,央求父親成全她一門親事那樣,并不會在乎自己是否會因此而丟了面子。
“你又何必對她們母女逼得這樣緊,她們并沒有想要拿走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她們只是想在京城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罷了。”無力感充斥著柳冠杰的全身,聽見胡清漪提及胡蒙之,心中沒來由地一緊:“算我求你好嗎,放過他們吧。”
“我胡清漪絕不是一個可以容忍威脅存在的人。”胡清漪冷冷一笑:“她們即便什么都不做,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威脅。只有將她們看住,我才能保證一切都如常,我才能睡得安穩。”
說著,胡清漪輕輕渡步來到柳冠杰的面前,抬手輕輕撫摸著他的下巴,鮮紅的蔻丹尖利地仿佛是剪刀,流連在柳冠杰的喉頸處:“不過你也別那副樣子,我不會對她們怎么樣的,我會讓她們好好活著,只是必須活在我眼皮子底下罷了。”
一把將胡清漪的手扯下,柳冠杰咬著牙,死死頂住眼前這個容貌艷麗逼人的女子,恨恨地道:“到底為什么你會這樣?我柳冠杰到底娶了一個什么樣的女人!”
“你不知道嗎?”胡清漪掙脫開了柳冠杰并不緊的鉗制,捏著有些生疼的手腕:“問問你自己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摔門離開了。
或許是受了胡清漪的刺激,反而將沈氏心底僅存的那一抹堅毅給逼了出來。在文府的這些日子,她整日埋頭繡那面五福屏風,終于提前了小半個月時間完成了。
拒絕了柳芙親自跑一趟錦鴻記送貨的提議,沈氏讓請了文來,托他走一趟錦鴻記,務必要讓大掌柜親自來收驗貨品。
柳芙有些忐忑地守在沈氏身邊,總覺得母親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生怕她被胡清漪那個女人給嚇到了,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來。
而事實證明,沈氏不但沒有沖動行事,反而在與陳妙生會面后,又接下了一個單子,要繡一件“萬古朝陽”的帽冠。價格也相當令人咋舌,陳妙生當即就預付了兩千兩銀子的訂金,只是要求沈氏必須在十五日之內完成,因為買主趕著要給丈母娘送禮,耽誤不得。
接了新的活計,沈慧娘更是整日埋頭做繡,連流月百匯堂的院門也不出一下,看在柳芙眼里,除了心疼地勸她別傷了眼睛,便是暗暗地見了已經拜文從征為師的李墨,準備將計劃中的事情提前開始進行了!
能夠拜入文從征門下,雖然李墨現在只是一個外室弟子,但他已經知足了。因為他相信,以他的文采才智,通過文從征的考驗一年后被收為入室弟子應是水到渠成之事。
當他得了信知道柳芙要見他后,一點沒耽擱就從側門入了文府。先是依禮拜見了文從征,受了幾句教誨之后,他被下人帶到了文府后院的花園中。
同樣是假山上的涼亭,柳芙看著從臺階下步步而上的李墨,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那張滿含微笑,卻掩不住犀利冷酷眼神的那張臉。
重生后再見姬無殤,帶給自己的除了一連串的疑惑之外,還有幾分好奇和幾分不解。她很想知道,現在人人口中親和仁厚的裕親王,到底是如何越俎代庖,將親哥哥取而代之成為大周皇朝未來君王的。
而他冷酷殘暴的本性,這些人又會在什么時候才能看清楚呢?
“小姐!”
“小姐?”
李墨看著眼前目光有些飄遠的柳芙,發覺她精致柔滑的小臉上竟浮現出一抹連成人都不曾有過的深深思慮。這樣的表情,在李墨看來,總覺得有一層迷霧隔在了他和柳芙的中間,讓自己永遠也無法看清楚這個擁有自己十年的小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被李墨拉回了飄遠的神思,柳芙只覺得奇怪,自己怎么會把那個男人放在心里這樣揣摩,只揚起頭沖李墨一笑,啟唇道:“李墨,我要你向文爺爺主動請求入皇家書院做教習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