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三十九章 戰栗 上

古代言情

第三十九章戰栗上

第三十九章戰栗上

敏君聽到這話,心頭一跳,臉色由不得蒼白起來。她定定凝視著蘇瑾,半日方才有些急促,又有些顫抖著道:“你,聽到了什么大事?”她的聲音有些破碎,腦中想著的并不是別個,就是先前曾是想過好幾次的靖難之役。這是永樂帝朱棣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也是這個時代一個足以扭轉任何家族與個人前途的選擇。

也是想到這些,她方覺得有些戰栗起來。

若她還是現代那個蘇小涵,或是剛剛穿越過來的那陣子,想起這件事,她還不會有多少戰戰兢兢,或者什么別的念頭,多半也就是評頭論足一陣子,想想看看那些白紙黑字記錄的戰爭場面與各種變化。但現在的她,在乎自己所處的小小家庭,也在乎眼前蘇瑾所在的家庭,哪怕是曾經只見過面,說笑過的那些仕女夫人,想起這些人或許會因為這場戰爭而喪家亡命,惶惶然無可終日,心底還是懼怕的。

“敏兒……”蘇瑾看著身邊的敏君臉頰一點點蒼白,連著眼中的神采也是消失空洞起來,原本煩亂躁動的心緒越發得亂了套,他忙伸出手將敏君摟住,一面輕輕的呼喊,一面小心地摩挲著她的臉頰。這種狀況,哪怕他心底的情緒多躁亂,但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不知道怎么露出這樣神色的敏君會失神傷了自己。

被這么摟住,又極為親近的摩挲呼喚,敏君稍稍出神半晌,也就回過神來。她臉頰微微一熱,忙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將仿佛心情越發糟糕的蘇瑾抱住,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放心,我沒事兒的。”

蘇瑾放開手,臉色卻依舊不大好看,他盯著敏君半日,看著她臉色雖然比方才蒼白了些,但目光清明,精神也不若先前一般昏沉,便也松了一口氣,只伸出手碰了碰敏君的額頭,沉聲道:“你素來沉靜穩重,從來是不慌不亂的,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會露出那樣的神色。休要隱瞞,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敏君略有些閃躲的笑了笑,看著蘇瑾瞬間瞇起來的雙眼,便曉得他壓根也不信自己這句話。是呀,憑著他一向的精細到有些超乎尋常的觀察力與謹慎嚴密的思考能力,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他會相信才是有些問題呢。只是這樣的大事,自己說出來誰會相信?哪怕能相信,連自己也沒有把握朱棣一定會笑到最后,又怎么能說出口呢?由此,盯著蘇瑾逼視的目光,沉默的氣氛,敏君微微側過臉,垂下眼簾,而手指卻有些不由自主的緊緊糾結在一起。

看到她這樣,蘇瑾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伸出手握住敏君的手,將她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白的指節一點點扳開,輕輕捂在自己兩只手掌之間,低聲慢慢著道:“我以為,不論有什么事,我們都能坦坦蕩蕩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將我視為最為隱秘與狼狽的一面,袒露無遺。原來,并非如此。”

“蘇瑾……”敏君聽到這話,心里一顫,竟有些不敢抬頭直視蘇瑾。這件事,她無法說出口,但若是不說出來,面對著這樣的蘇瑾,她心里又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仿佛被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喘口氣都有些發僵:“我不知道怎么說……”

“不知道怎么說?”蘇瑾聽得一愣,看著有些猶疑不安的敏君,心里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忽而明白起來:“是關于燕王殿下的……是也不是?你,猜到了些什么?”他盯著有些沉默的敏君,除卻驚詫與慌亂,更多的卻是歡喜:“你也想到了有些事,對不對?”

他最后對不對三個字幾乎是在敏君耳邊擦過來的,低微得不可思議,仿佛一抹吹落枯葉的微風掠過,卻是無端端讓敏君有些安心。微微抬眼,眉梢極為輕微的舒展了一下,敏君又是緊緊皺起眉頭,她貼靠在蘇瑾的身上,有些猶疑,又有些安心,只湊到他耳邊低而又急促著道:“你知道,他,有不臣之心……”

這句話說得有些含糊,但蘇瑾卻是聽得明明白白。他心頭一跳,原本對于燕王某些舉動的不安與揣測,忽而清楚起來。然而,也就是這樣的清楚,他的臉色由不得蒼白起來。

敏君沒有料想到蘇瑾忽然會沉默下來,她抬眼悄悄地看了一眼,見著他面色大變,仿佛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由不得一頓,反而因為心里頭生出的好奇而將慌亂的情緒暫且壓了下來。輕輕地動了動身體,敏君碰了碰蘇瑾的手,聲音也稍微高了點:“蘇瑾,你怎么了?”

“原來如此。”在敏君詢問的同時,蘇瑾也回過神來,他神情復雜地聽著敏君此時有些好奇的詢問,低下頭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目光也柔和起來:“放心吧。你不要擔心,我會護著你的,這件事,且不要與岳父大人說,等過些日子,我自有主張。”雖然說,不清楚敏君是從何想到這些的,但先前她都能察覺到那龍骨一事,想來這中歷代不絕的事,她細心揣摩,未嘗沒有可能。只是事項太大,她想到這個,怕也驚懼好些日子了。

由此,蘇瑾在迅速回過神來后,卻是不忙著說別個,反而先低聲安撫敏君起來。

這邊如此,那邊的敏君卻沒有十分體味到這樣的心思,她皺了皺眉,看著蘇瑾柔和的目光,倒是有些羞惱起來,只直起身子掐住他胳膊上一塊肉,擰了兩下道:“沒得說這些作甚么。爹爹那樣的人,我自然不敢說一個字的。這事兒在我心底擱了許久也不敢說,卻是不防著被你拿話哄了出來。你倒是給我說一說,先前你說的究竟是什么大事?與燕王又有甚么關礙?”

“你且松了手,我怎會拿話哄你。”蘇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敏君拿出女子蠻橫的一面逼問,只先緩了一句,方將她抱在懷里換了個更合適舒服的位置,湊上來低低著道:“原是陛下決心撤除藩王,燕王殿下曉得后頗為憤慨,而后常有些舉動,瞧著并不對頭,我原想著應是有意拿著各項事情逼迫陛下放棄那等念頭,生怕你我兩家做臣子的夾在其中。卻不曾想著,你更是目光如炬,竟是將那根底瞧出來了。”

“這有什么稀罕的,我原也就是看著你神情不對勁,胡亂往那重的方向猜測。歷來新皇登基,最怕的不就是這樣的事么……”敏君心里不自在,知道自己并沒有蘇瑾所說的眼光,只撇過頭,胡亂拿話遮掩:“哪里想得到,原是還不到那地步的。”

“誰說不到那地步。”蘇瑾聽得敏君最后咕噥的那句話,眼睛由不得瞇了起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未嘗不是緣由之一。但你猜著了終歸是猜著了,倒也不用怕我會如何想。你是我認定的人,哪怕旁人都不站在你這一邊,我也會站在你這一邊護著你的。雖說茲事體大,我也摸不準岳父大人的心思,想著你暫且隱瞞這事,但過些日子事情都分明了,卻也不必瞞著了。這樣的機會,正是我輩青云直上之時。”

聽得這話,敏君卻是有些發愣,她靜靜盯著雙眸璀璨,滿臉豪情的蘇瑾——雖說依舊是秀美俊逸的臉龐,略有些稚嫩的輪廓,但這個小小的少年卻有著敏銳的直覺與強大的內心,對于這樣幾乎能讓絕大部分人惶惶不可終日的信息,不但不懼怕,反而生出更深切的野心與奮勇。

而這個原因,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他深切的渴望能獲得力量、權勢、地位以及相關的一切,保護他所關心的人與事,其中,有他的母親馮嫻,也有自己……

敏君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一個字,只側過臉輕輕的咳嗽兩聲,就是慢慢紅著臉,有些刻意地打斷他的話,低聲道:“什么青云直上,你可是想好了,這樣的泥淖,足夠將很多的人、家族都吞噬得一干二凈。而且,馮姨她還在金陵……”

“傻丫頭,這樣的事,哪里會一時半會就鬧出來?”蘇瑾冷笑一聲,手指有些憐愛地蹭著敏君的臉頰,聲音卻是透著些許冷意:“若燕王殿下真是這等壓不住的,我竟還是早些回去,方是正道。而那新皇,不論從什么地方看去,都是溫暾之人,不說他眼下頭等大事并非撤藩,就算真是如此,也有數年沖和之機。”

敏君聽得一愣,她知道,靖難之役的確不是建文帝登基都辦的事情,仿佛是延后了三四年,方鬧出來的。蘇瑾這么說,的確是正確的。要是這些都是正確的,或許最后的結果也不會改變?

她兀自想著,心里頭那些慌亂的情緒卻是一點點安撫下來。她抬頭看向蘇瑾,眉梢微微挑起,唇角便是露出一點笑容來:“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傻丫頭,這樣的事情,原是我們男子該想著的。你竟不必擔心過甚,好好的過日子。”蘇瑾說到這里,環住敏君的胳膊緊了緊她的腰肢,嘴角就是勾起一絲促狹的笑紋:“前些日子摟著仍有小肚子的,今日一握,竟是沒了,我可不是時下好細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