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四十二章 蘇家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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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新事下

雖然這么想,但她倒也沒說什么。畢竟,敏君也就是略略有些純稚罷了,但該有的手腕決心都是不差的,會守著該有的底線兒,旁的什么,日后那些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自然會教她的。不過,自己作為母親,倒還是希望著她日后也能如此。

由此,孟氏也就擱下這些事兒,只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臉,笑著道:“知道你與她素來交好,但有些事,自己心底有個數兒,日后不論出什么事兒,自然都有個底,也不會慌了手腳。這一樁事兒,你也要好生想一想,莫要日后處事不妥,倒是白白辜負了這一段情分呢。”

“女兒曉得的。”敏君聽到這里,雖然還有些旁的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認孟氏說的也有些道理。畢竟,她不是自己,自己也不是蘇嫻,這一段情分能不能繼續維持乃至不斷的加厚,也得自己小心維持著。心里這么想著,她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些。孟氏見著她如此,便不再提這事,隨口說了兩句話,便是打發她回屋子里歇息去了。自己則是坐在那里沉思了半晌,方喚了個甘棠過來:“昨兒要你們備下的東西可都妥當了?”

“奶奶吩咐的,都是妥當了。”甘棠一臉笑意,只柔聲道:“奶奶可是要瞧一瞧?”

“你素來仔細小心,我自是放心的。”孟氏揮了揮手,只揉了揉眉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只盼著這一番事兒能成就好了。瞧瞧,這連著婉君那丫頭也是要成親了,家里頭大大小小的姑娘哥兒都差不多訂了婚事,獨獨尚寧一個未成親,倒是越發顯得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好。”

“奶奶。”甘棠知道這話題自己是不能多說一句話的,便只輕輕喚了一句,沒有再說旁的什么。孟氏倒也沒在意,只伸出手讓她攙扶住,自己站起身來:“罷了,不說這些不中用的話,你且隨我一并走一趟張大人家。瞧一瞧那位說著極好的張穎玉張姑娘。”

甘棠笑著扶起孟氏,兩人走出屋子,自有丫鬟婆子跟綴上來,甘棠吩咐了兩句話,一行人便是離開徐家,坐著車轎一徑到了早就是投了帖子,說定了時辰的張家。說來這一樁婚事,也是一個巧合。先前孟氏并沒有打算近期與尚寧相看姑娘的,只是耐不住好些個人家巴巴送了庚帖過來,話里話外帶出來的那些風聲,方勉強打起精神,預備一氣兒將事情辦妥當便好。

沒想著,她這方打點了精神預備好生相看,那邊過來拜訪的一個夫人聽出幾分味道后,便推薦了自家的侄女張穎玉。孟氏細細聽了一番,容貌性情聽著都是不差,又又是嫡出女兒,雖說門第也不算高,但對比自家也算不錯了,她心底不由的一動。加之那位夫人她往年也是見過的,并不是那等空口白牙說話的人,由此,孟氏便也露出些口風,說定了今日過去拜訪拜訪。

這便是相看的意思了,那位夫人聽了,也是高興,滿口應許了這一樁事,不過三四個時辰,便是有婆子送了帖子過來。孟氏見著其如此殷勤,便也忙回了帖子,又精心備下禮兒,今日算準了時辰出門。

此間種種,自是不提。只說她到了那張家,見過那張家夫人劉氏,又與那張穎玉說了一會子話,打量了半晌,著實十分滿意。那張穎玉不消說,生得眼如秋水,眉似遠山,十分嬌美可人,兼著性情言談也是溫柔之中透著爽朗,著實讓人舒服的。而那位劉氏夫人,也是言辭款款,笑容可親,孟氏見著她們母女如此,只覺得稱心如意,事兒大抵是能成的,少不得多說了些話,呆了個把時辰方告辭而去。

“你瞧瞧,這位張姑娘如何?”孟氏臉上帶著笑容,坐在車轎子里頭理了理發鬢上的釵子,目光中仍舊透著些許興致勃勃:“說來這會子也是先看一看這容貌款段罷了,旁的什么,一時半會兒也是有些說不清楚。”

“奶奶,奴婢知道什么。哪里敢評判這些?”甘棠見著孟氏的興致也高,倒也不怕自己這話一出口掃了她的興致,只笑著推辭了一句,才是低頭沉思半晌接著道:“不過旁的不敢說,這位姑娘倒是有些咱們家大姑娘的影子,奶奶先前說到花草上面,她說得極細致的,應當在這上面有些涉獵。”

“哦?”孟氏眉梢一挑,唇角有些翹起,卻沒有再提這位張家姑娘,而是沉思了半晌,就說起旁的話來。這甘棠見著了,也沒再說什么,陪著說笑罷了。

一行人重頭回到家里,才是坐下來歇了小半個時辰,眼瞅著天色漸黑,孟氏忙就是使人去廚下吩咐今晚的菜色,自己則是起身到了尚德尚禮并寶兒的屋子一趟,瞧著這三處都無甚不妥當的地方,便攜他們一并回到主屋——而此時,敏君繁君兩人也是過來了。

“娘。”

“母親。”

見著孟氏帶著弟弟妹妹過來,敏君繁君兩人先是與孟氏行了禮,再聽得那童言童語說著姐姐的弟弟,由不得漾出一臉的笑容。敏君更是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摟在懷里,一面笑著道:“娘,這兩個小家伙,嘴巴越發得甜了,每日每日的叫著,讓人心都醉了。”

“什么時候能比得過你這張嘴,那便是真真能成事的時候。就這么幾句話,一張小嘴巴說不得多少,只叫你一聲,你都覺得醉了,日后還不日日醉倒?”孟氏隨口打趣了一句,就是將小女兒寶兒拍了拍,笑著道:“瞧瞧你妹妹,她都聽的笑了。”

“這小丫頭,年紀小小,竟然敢笑話我這個姐姐。”敏君湊上來說笑,一面伸出手捏了捏寶兒軟軟的臉頰,一面眉眼彎彎著道:“我今日若不與她一點顏色瞧瞧,日后指定要坐在我頭上去。”

“又是渾說。”孟氏拍了敏君的手一下,正是要說話,外頭便有丫鬟回話——徐允謙并徐尚寧回來了。聽得如此,孟氏等人自是回頭,先是行禮叫喚,然后方各自落座,待得晚飯完了,孟氏將一干兒女都打發下去,方與徐允謙說起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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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喜顏上

徐允謙聽完孟氏所說的話,先不理會那婉君的婚事,斟酌了那位張家姑娘張穎玉好半晌,才是接著道:“那位張帙張大人,原也是新提拔上來的,雖說不曾相處,但聽得官風不差,平素謹慎小心,并不是那等張揚之輩。想來這兒女教養也是不會差到哪里去。你既是見著她好,便多打聽打聽,也不消十分挑剔,只要品格心性好,旁的也不必求全求好。”

到底,那張穎玉也是個嫡出女兒,品貌也不差,自己這邊的尚寧,雖說日漸上進,但一來沒有個前程,二來又是個庶子,也不能多求什么。要是論說起來,那張家說不得也是瞧著風聲形勢,方許了這一門婚事,細細計較起來,尚寧未嘗是他們原本想要擇取的女婿人選。

對此,孟氏也頗有幾分底兒,只不過想著到底是庶長子,自己怎么著也要挑個說得過去的媳婦。見著徐允謙這般說來,她琢磨一番,也覺得這個張穎玉已是不錯的人選了:“您說的也是,不過,這到底是寧哥兒要娶媳婦兒,怎么也得問一問他的意思。讓他自己打聽打聽風聲,我也暗地里探問一番,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大褶子的。”

“這事你處置便是。”徐允謙這些年對于孟氏十分信任,自然不會覺得她會在這些上面出岔子,只點了點頭道:“你素來小心,極是有心的,自是能將這件事兒處置妥當。不說旁的,單單敏君、繁君并那璧君的婚事,你便選的極好,想來這個也不會差的。”

“那也是姻緣天定。”孟氏聽到這話,也是露出些笑容來。這敏君未來的夫婿蘇瑾不說,就是璧君的夫婿孟湛,繁君的夫婿蘇詹,個頂個都是有了前程。想著這些,她自是有幾分得意的:“月老牽紅繩做媒,一概都是上天注定的,哪里有我什么事兒。”

徐允謙見著她如此,心里微微一動,卻是伸出手握住孟氏的手,輕聲道:“若不是夫人賢惠多智,縱然月老牽紅繩,只怕也是不中用的。我們一家子能有今天,也有夫人偌大的功勞在。”

孟氏聽得這話,手又是被緊緊握在徐允謙的掌心,當即心里一陣酥軟,臉上騰得浮起一片紅霞,但明面上卻只是含羞道:“相公這般說,我怎生受得住,什么功勞不功勞的。咱們一家子,還不是指著相公么……”

見著孟氏如此含羞帶怯,與往日的端莊大方頗有些不同,徐允謙心底也是有些癢癢的,只是瞅著時辰尚早,如何也做不出那等事來,當即便咳嗽一聲,胡亂說起旁的話來:“說這些做什么……對了,那婉君的婚事,又是怎么個由來?”

“說起這個,我也有些納悶。”孟氏臉上仍舊有些發紅,但聽得徐允謙說及正事,她便回過神來,略略想了一想就是道:“也沒個什么響動,忽而就是送了這帖子過來。我還納悶著呢,那東國公也是極高的門第,雖說眼下略有些不足,可也不至于尋到大房的庶女身上去。著實太過高攀了,又沒個由頭,這說起來,也是有些不好聽的。”

“原先一絲響動都沒有?”徐允謙聽得一愣,心里有些捉摸不透:“按說東國公這般的人家,也不至于到那地步,如今圣上也是頗為安撫這些軒貴人家,雖說無權,但日后還說不準如何,怎么就悄沒聲息尋到大哥家去。”

“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這些話也不好說,且那婉君想來也是聽不進去這些。相公,您不曉得,這喜帖兒還是璧君丫頭與她一并送過來的。從頭到尾這么些年過去了,我還沒見過這般不害臊的女孩兒。”孟氏說及這些,眉頭由不得皺了起來:“這等婚姻大事,雖說父母也有與兒女提的,但也沒見過一個女孩兒親自操辦的理兒。還一身紅妝,滿頭珠翠,說話行事,趾高氣揚,著實瞧著有些不像。我們雖說是叔嬸,原是血脈相連的,可這件事還是不要多理會,若是插了手,只怕落不得什么好的。”

“竟是如此?”徐允謙也是有些吃驚起來,他眉頭緊皺,臉色略有些發青:“大哥大嫂如何教出這般的女兒來這般行止言談,若是外人瞧著笑話,豈不是帶累了敏君這幾個丫頭?不行,從今而后,咱們家還是避著遠些,免得平白受了牽連。”

“這卻不至于。”孟氏笑了笑,伸出手端起一盞茶吃了兩口,便道:“區區一個女孩兒,能有什么大事兒?縱然這會子規矩禮數不大通,有些自高自詡的,等過了門成了媳婦,還能鬧出什么來?那東國公也是個上等的人家,會愿意自家的兒媳婦鬧出笑話,張揚得滿城風雨?等她出嫁成親,這事兒也就完了。”

“這般也就罷了。”徐允謙聽得點了點頭,神色略略好了些:“只是敏君幾個,你可得好生細細教養,也離著那婉君遠些,莫要讓她們沾染了不好的習性。”

“相公放心便是。就是我不說,那兩個丫頭也瞧著婉君極不順眼的。當初在燕京的時候,便時時說幾句暗諷明嘲的話兒。先前敏丫頭都差不多直言相斥了,雖說略略有些過了,但也不是顯出她素來的心性了么。”孟氏說及此事,并無一絲擔心:“說來那大侄女璧君是婉君的親姐妹,可說言談行止,也不是與她一路兒,何況敏君繁君兩個丫頭,更不是一條道兒上的人。”

徐允謙點了點頭,倒也沒再說什么話。畢竟敏君繁君兩人平日里瞧著,也不是那等張揚輕佻的人,他不過隨口囑咐一句罷了。見著孟氏如此有信心,他也就放心了。兩人再說了半晌的話,又去看書刺繡消磨了個把時辰,方相攜安置去了。

服侍孟氏的丫鬟見著如此,也悄沒聲息地退下去,自是處事兒不提。其中那甘棠卻是眉頭微皺,臉色稍稍有些暗淡,素馨就瞧著她這么個模樣,由不得心中一動,拉著她一并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笑著倒茶,一面悄聲道:“姐姐怎么了?瞧著臉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兒積在心底兒?”

“就你眼尖兒。”甘棠淡淡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多少的忌諱。這素馨在三房好些年了,行事言談都是沒得挑的。若非是孟氏心底還有些芥蒂,只怕負責的事兒更多些,權兒也更高些。不過,這番事與孟氏無關,她說出口自然也沒有太多的顧及,直接便道:“我只是有些擔心錦葵那丫頭。眼瞅著,大公子就是要訂親了,她這般的舊人,以后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素馨聽的是這般事,臉色也有些暗淡下來。她與錦葵雖然更沒交情,但當初被朱氏派過來的時候,明的暗的誰不知道是做姨娘的意思,孟氏連著現在都有些芥蒂,因著如此,對這番事兒,她更明白些,少不得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思,當即就是深深嘆道:“咱們說得好聽,是個有些臉面的丫頭,連著管家掌事的仆婦人等都是要讓一讓的。可真是計較起來,又算得什么牌面上的人?該是如何,還不是看著主子的意思。”

“理兒是這個理兒,誰不曉得這些,只瞧瞧咱們府里的姨娘就知道了。”甘棠應了一聲,她與錦葵也是相處數年,雖說當初因為那一件事有些不滿,可是今日聽到這件事,怎么地也是有些擔心的。到底是結識一場,她不想看到錦葵沒有個好下場,不說別的,只孟氏這么個人,她就能看出并不是那等想著開枝散葉而喜歡為小輩納妾送通房的。加之,錦葵又是府里頭的舊人,新奶奶過來了,最是忌諱的便是這樣的人。而大公子尚寧那里,舊人怎么能比得上新人?長輩不喜歡,身份比不得,新鮮兩字也是差了一層,不吃虧,才是稀罕事。不過,越是知道的清楚,甘棠心里越是有些復雜:“可越是如此,我這里便越有些擔心。你說,這事兒要不要與她說一聲?”

“還是說一說吧,總有個準備的好。旁的事兒,我們也做不得主了,只能盼著來的是個賢惠的。”素馨說到這里,也是有些沉默,半晌才是吐出這么一句話來。只是那微微下垂的濃密眼睫,不斷的顫動著,燈影之下,仿佛一只蝴蝶在花間翩翩而起,透著些許脆弱的美感:“說來,我這廂不知道多慶幸,當初沒有如太太所說的一般,成為一個姨娘。瞧瞧現在咱們房里的姨娘,也就是個名兒罷了,連影子都沒人瞧見,竟不是個人,活似一個鬼般活著,這輩子還有什么意思……”

“素馨……”甘棠低低地喚一聲,臉上略微露出些驚訝的神色:“怎么說起這些來?你也不消想太多,奶奶素來待人寬和,日后你自是有個前程的。”

“只盼著這個呢。”素馨抬頭微微一笑,但目光卻還有些憂愁:“再如何,總比當初要好,不是嗎?現在啊,不論什么事兒出來,我想到這一處,心里也就寬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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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喜顏中

“這卻也是。”甘棠聽得怔忪了半晌,臉上微微浮現出些許笑意來:“先苦后甜,總是對著的。咱們奶奶當初被那碧痕姨娘壓得如何?今日又是如何?只怕這會子那碧痕姨娘若是泉下有知,未嘗不會恨得牙癢癢——咱們家的大公子二姑娘可都是一門心思向著奶奶了。”

“那也是夫人待得他們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凡有些良知的,哪里會冷熱都不知道?要我說,碧痕姨娘也當知足了的,當初她是怎么對待大姑娘的?奶奶又是如何對待大公子二姑娘的?這大房奶奶能這般,可是百里也無一的。”素馨說起這個,也是十分佩服孟氏心胸寬闊:“若大公子娶的新奶奶能有奶奶這般的心性,錦葵那丫頭還愁什么?”

“那也是極難得的。我們也做不得這個主兒。”甘棠想了想,還是道:“說來那碧痕姨娘你許是不大清楚,當初那般囂張跋扈,又苛待二姑娘,最是個心黑手辣的,也是因為這些,到底失了寵愛。若是錦葵記著這個,日后多避讓,少是非,許是好些。”說到這里,她又是沉默下來。

“若說這個,錦葵那丫頭不是做得極好的?”素馨笑了笑,露出些稱許的神色:“她手臂上的守宮砂都還留著呢,最是個謹慎小心不敢擅自往前一步的人。你稍稍提點一番,說說這些事,也就全了姐妹情分一場了。日后的前程,各自有各自的路,誰能管著誰經疼?不是有句話兒,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么”

甘棠沉默了半晌,也是點頭。兩人說了這半晌子的話,外頭便又小丫鬟低聲道:“甘棠姐姐,奶奶要熱湯呢。”話音柔軟細微,若非已是半掀起簾子說的,只怕兩人都是聽不清楚。

“奶奶那邊有事兒,你且過去伺候,旁的事兒明日再說也不遲。”素馨聽得這話,忙推了甘棠一把,讓她趕過去做事兒先。甘棠也是點了點頭,說了兩句話,便打起簾子出去了。剩下的素馨呆在那里想了半日,忽而嘴角露出個笑容,從邊上的針線籃子里取出針線活兒,映著燈光慢慢地做起針線活計來。

而那一邊,甘棠使人將廚下備著的熱湯取來,親自倒入浴盆之中,方稟告一聲自個退下去——這個時候的孟氏總不讓人伺候的。待得小半個時辰后,她又領著丫鬟將那小房間收綴一番。孟氏喚她進去說了兩句話,便打發她下去睡了。

此后,一夜無話。

第二日,甘棠瞅著孟氏睡了去,稍稍得空,便與一側的小丫鬟道:“奶奶若是使喚我,便說我去園子里逛去了,等會兒便回來。”那小丫鬟應了一聲,她便自去尚寧的屋子里喚了錦葵出來。

“姐姐今兒得空,倒是想到妹妹了。”錦葵穿著半舊不新的蜜合色掐芽馬甲,玉紅色衫子,系著白綾裙,眉眼宛然,生生透出一股子柔婉可人的秀美:“快且到我那屋子里坐坐,正正好,我得了些許好茶葉,烹一碗與姐姐嘗一嘗。”

“茶葉倒也罷了,日后得空再嘗味道也無妨。只有一件事,可得與你說一聲。”甘棠拉著錦葵走到一處角落,瞧著周圍曠朗,四下無人,便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奶奶要與大公子訂親了,有個張家的姑娘頗得看重,若是都無礙,只怕也就是這些日子的功夫了。到底,大姑娘二姑娘已是訂了親,多半也就這一年半載的功夫,就是要出嫁的。”

錦葵聽得這話,臉色微微發白,目光也有些黯淡下來,只是對著甘棠,她到底還是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垂眼低低道:“這也是好事兒,成家立業的,成了家方能立業,這與大公子也是好事兒。”

“誰與你說這個去。傻丫頭,你可得要為自己籌算籌算,日后該是如何處身立足。”甘棠看得著錦葵如斯神色,也是有些感嘆,只伸出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低聲道:“旁的我也不多說,你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多想想那幾位姨娘,特別是那位碧痕姨娘的事兒。旁的什么,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自是清楚的。”

聽得甘棠這么說,錦葵神色稍稍好了些,只垂著眼握住甘棠的手,低聲道:“多謝姐姐一番好意,特特過來提點我,這些話,我都會記在心底的。日后言談行止,斷然不敢有放肆的。”她并非是沒有心肝,沒個腦子的人,對于甘棠的好意自然是明白的。而她自己,對于這些意思,也是深有了解,預備去做的。

否則,她跟著大公子尚寧這么些年,若是想做些狐媚的事兒,或是掐著時間趁機懷上孩子等等,也不是難事。可她想著大公子生母碧痕姨娘當初的種種事,總是在心底告誡自己,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要能忍得住,日后方能有個好日子。奶奶當初多么難,現在又是如何?自己以后怎么樣也是不敢比奶奶的,但行事說談不出紕漏,事事不逾越,想來日后也會漸漸好過起來的。

也是存了這樣的念頭,此時她方能聽得進甘棠的話,不但不以為許,反倒是鄭重謝了甘棠:“說來姐姐與我相處的日子也不算久,如此有心特特過來提點,真真讓我受之有愧。”

“這有什么。到底是相識一場,總還是盼著日后都是好過的。”甘棠嘆了一口氣,看著這錦葵頗有幾分籌劃算計在里頭,也沒有什么爭寵奪勢的心思,當下在略略放心之余,少不得為自己以后有些迷茫——這錦葵日后如何不提,總歸有個奔頭了,自己年歲漸長,卻不知道該是落到哪里去。

這世間,果真是歡愉少,憂愁多……

她在暗地里想著,臉色略略露出幾分憂愁來,錦葵見著了,雖說不大清楚她心里頭如何想,但也忙笑著湊上來說些旁的笑話兒閑事來。如此這般一番,甘棠也是回過神來,與之談了半晌,就是笑著告辭而去:“得空說了半晌子話,也是盡夠了,奶奶那里想來就要有事兒了,我得過去瞧一瞧,免得奶奶使人過來,又是一場事兒。”

錦葵見著說及孟氏,自是不敢多留,當即便笑著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多留了,姐姐日后得空再過來頑吧。”甘棠應了一聲,便起身離去了。獨留下那錦葵,站在那里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扶蘇之處,仍有幾分出神,還是另外的一個小丫頭有事兒叫喚,才是讓她回過神來,自轉身應承一句,回去處置不提。

這邊府里頭的大小丫鬟并婆子仆婦將這事兒傳開來,那邊孟氏則尋了個空子,留下徐尚寧,與他細細說了這一番事:“男婚女嫁人之大倫,原是耽擱不得的。這些年因著戰事,總不好與你尋人家,只得一日遲一日的推著。眼下戰事已歇,你這事兒也該籌備了。這些天,好些夫人奶奶們過來,也曾提過好些姑娘,我斟酌不定了好些日子,昨兒卻是瞧著一個張家的姑娘不錯。”

“此等事情,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看中的,必定不錯。”徐尚寧早沒了先前那等暴躁的性子,說起話來也是禮貌周全:“只要父親也應允,再無不妥之處。”

“雖說如此,但夫妻之事,不說百年,也得數十年相處的。自然你也要選個喜歡的,方能作數的。不過,這番還沒打聽仔細,竟也不好讓你們見一面的,我想著,自己這里好生使人打聽,也與你說一句,讓你自己尋去聽一聽那家姑娘的事兒,心里有個準數。到底,這相處一輩子的還是你們自己,我這里喜歡不喜歡,還是次要的,你自己稱心如意,方是一樁好姻緣。”

“這……”徐尚寧有些遲疑,按照道理來說,孟氏這么一番說話,著實有些不合規矩,但他自己聽的這些話,卻也有些心動——旁的倒也罷了,只若是得個賢惠大度的妻子,錦葵那丫頭也能過得好些。因著這番想法,他便有些遲疑了。

孟氏見著他如此,倒也沒多想,只當他這會子也是對于未來妻室有些想頭,便笑著道:“你也不必推了,這說來有些不合規矩禮數,但你也不是那等輕浮浪蕩子弟,自然會做得妥當,不會損了人家姑娘的閨譽。與你說一聲,原也沒什么,只為著日后自在些罷了。譬如,我是素來喜歡鵝蛋臉兒修眉鳳眼,身量圓潤些的姑娘,你卻喜歡那粉面桃腮,柳眉杏眼,身量窈窕的姑娘。這為著是你娶妻,自然要取后一種的。這種容貌性子,言談家世,都是不同的,你都得經心打聽清楚,若是不喜歡,再擇旁的人家也不遲。”

“如此,自當聽母親您的話。”徐尚寧聽得這么一番話,再也沒有推辭,只應承下來,心中暗暗有些松快——若是如此,擇個大度賢惠的姑娘,許是容易許多了。

微微一笑,孟氏從一側取出一張帖子,遞與徐尚寧道:“這便是那家姑娘的帖子,她姓張名穎玉,金陵人氏,自其曾祖父始便是科考而出的文臣,歷代頗有文名清風,其父為現今朝中吏部的四品官兒。旁的什么,也都盡數在上面了,你且收好記下,不要帶出屋子里去。”

徐尚寧自是應承。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孟氏便打發他回去歇息,自己則揉了揉眉頭,令甘棠與她捶腰,一面則半合著眼問道:“今兒兩個哥兒如何?怎么不見過來吵鬧?”

“奶奶忘了,從今日起,兩位小公子便是要啟蒙了。”甘棠用美人縋慢慢錘著孟氏的腰,眉眼舒展,唇角亦是帶著笑意:“方才已是讓小丫鬟過去送茶點,聽著回話,兩位小公子都是頗為用心,又是聰敏得很,不消多久便是記了不少字。”

“這是自然。”孟氏聽得微微一笑,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來:“打小便是與他們讀書認字的,那三字經百家姓也都會讀了。不說相公,就是敏兒那丫頭,備下的那些甚么識字卡片,小玩具,小故事的,又是新奇,又是有意趣,沖著那些東西,他們自然也就認得些字了。說來早兩年就該與他們兩個啟蒙的,還是敏兒那丫頭硬是攔著,說是這么頑兩年,也比學的差不得哪里去。加之那時候事兒多,方耽擱到現在。眼下瞅著,竟還是應了她的話,這般更好些。”

“姑娘素來聰敏,雖說有些話說得與常理不大合,但也是自有一番道理的。”甘棠笑了笑,自是拿著話奉承孟氏:“奴婢雖說不出府門,但在奶奶這里也學了些眉高眼低,見識過好些姑娘家,卻也沒見著咱們家姑娘這般的有心思的。”

作為母親,孟氏聽得這些,自是得意的,只是口中卻是道:“這話說得過了,敏兒那丫頭雖說好,卻是個有些左性的,有些事兒看得太透,又犟著要做到底,這性子,可得要改一改。我瞧著,這上面還比不得繁君——那可真真是有心又有眼,行事說談,大方展眼,又極圓融通潤的。”

“姑娘這不是指著奶奶做靠山,方有些小孩兒性子,真若是遇到事兒,比著誰也是不差的。”甘棠依舊拿話奉承孟氏,她在孟氏身邊呆著久了,自然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孟氏的癢處,說出來的話都是極讓孟氏稱心的。

“這也是,那點小性子,日后自是會慢慢圓潤過來的。”孟氏想著敏君今日已是起身到了蘇嫻那里,可見有些事兒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有些過不去罷了:“想來,我也不必操那個心了。日后啊,她自個成家,有了孩子,哪里還會有那等心思。”

說到這里,孟氏眉眼漸漸舒展開來,吃了兩口茶,唇角便慢慢地勾起一絲柔軟歡喜的弧度,只覺得滿心歡喜,仿佛日后再無什么過不去的難關,只這么慢慢的高高興興的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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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喜顏下

而在這個時候,敏君正是在蘇嫻的屋子里,與她說話。

“這下可好,你也回來了,我這里總算是有個人能說說話了。”敏君笑著拈起一塊糕,嘗了一口,便放下來,用帕子擦擦手指,重頭端起茶盞吃了一口茶,一面笑著道:“只不過,倒是沒想到你這一回來,卻是忙了許多呢。”

她坐在這里說話的一個時辰,就有不少丫鬟婆子過來回話,蘇嫻一面幾句話將其一個個處置打發了,一面與自己說話,這放在以前,是不大可能出現的。也是因此,敏君瞧了半日,便笑著打趣。

蘇嫻聞言微微笑了笑,她一日大似一日,也一日比一日更端莊秀麗,此時穿著的雖說是家常衣衫,卻也是極精致的——竹綠色交翎彩繡葉蘭紋的短襦紗衫,淡黃百花綾子裙,腰間系著豆綠宮絳并玉佩荷包等物。雖說發髻之上只得一支銜珠小鳳釵、一個鎏金扁簪并一朵煙霞般的紗花,但也有一股容顏一新,嬌媚倍增之感。此時這么啟唇一笑,更是顯得柔婉極了:“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母親這兩日忙著外頭的事,家里的事,我也少不得要分擔一二。”

“原是如此。”敏君笑著應承一句,卻是覺得仿佛與蘇嫻略略有些說不出來的隔閡,只是這念頭她也就是一閃而過,倒是沒有想太多,只笑著道:“想來是出了什么大事吧。不然,趙姨也舍不得你操勞太多。”

“正是大事呢。你也曉得的,我那大哥的婚事,業已磋磨了幾年,還沒有定下來。”聽得敏君這么說,蘇嫻使了個眼色與邊上的丫鬟,讓她們都退了下去,方靠過來低聲道:“太太前番原是定了一位安家的姑娘,母親也是聽過那家姑娘的品貌行止,當時也是有些應承下來的心思。誰知道又因為那件事鬧了幾年,眼下情景一變再變,自是不能再與那家姑娘結緣了。”說到這里,蘇嫻含糊了兩句,也不愿意明白說出來,只是一句帶過,接著便道:“誰知太太偏生一定要大哥履行諾言,娶了那家的姑娘。你說說,這都什么事兒啊旁人避之都不及,難道我們家一點眼色也不在乎,非得靠上去不成”

敏君沉默了半晌,看著蘇嫻那氣急敗壞的神色,再想想她所說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明白過來。只怕這位安姑娘所在的安家不是普通被打壓黜免的人家,而是頗有幾分忌諱的可能會被抄家滅族之類的人家。也是因此,蘇嫻方是這般氣惱。心里這么想著,她由不得勸道:“老人家總有些左性的,想來老夫人也有些旁的念頭,又不大懂這里頭的事兒,許是被什么人蒙了過去,說開了也就好了。”

“若真是這般也就罷了。可太太偏不聽,死活就是要硬撐著。說實在的,我們家也不是真的就那么嫌貧愛富,不顧婚盟。”說到這里,蘇嫻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但還是接著說下來:“可是,這么個節骨眼兒上頭,萬一受了牽累,陛下震怒,那該是怎么辦?總不能闔家為了這一樁婚事,就這么生生斷送了性命吧。”

“總會有法子的。正如你所說的一般,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兒,老夫人總要退后一步的。”敏君笑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臉上露出些許柔和的笑意,輕聲勸慰道:“依我看來,倒也可能老夫人一時下不了臺,方這般執拗。或許,能從這反面出點主意,將這場面圓緩過來,那時候可能更好些。”

遲疑了半晌,蘇嫻略有幾分沉默,好一會兒過去,她才是點了點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眼底也有些許深思:“你說的也是。我母親這個性子,你也是知道三分的,原是個有理無理都是執拗的人,偏生太太也是如此……這一言不合,場面上便越發的不好說下去了。”

敏君只吃了兩口茶,并沒有多說什么,這件事自己說到這里也是盡夠了的。若是再評價趙氏什么的,只要想一想若是有人在自己面前說孟氏的長短,自己的反應,就是知道這方面是決不能多一句嘴的。因著這番想法,她也就是微微笑了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蘇嫻也是極有心思的明白人,看著敏君這樣,便是一句話將這個事兒帶過去,重頭問起近來做的針線活計之類的話題。敏君也順著這話題,有一句沒一句說起閑散的瑣事來。

這般,又是過了小半個時辰,雖然時辰還早著,但敏君還是起身告辭:“原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攪的,因著姐姐剛過來,想著能不能幫一點什么忙,就過來瞧一瞧。眼下也是差不多該起身了。”這話一說,蘇嫻也沒有再多留,說了兩三句話,便親自將敏君送到外頭,眼瞅著她坐車而去,方轉過頭來,又是處置起家事來。

敏君坐在車里頭,將那車簾子的一角放下來,臉上略略露出幾分悵然來。邊上的錦鷺見著,便湊上來笑著道:“姑娘怎么了?”往日里與蘇嫻見面,敏君總是含笑而回,今日怎么有些不同。

“沒什么,許是我想多了。”敏君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才是嘆了一口氣,吐出這么一句話。錦鷺見著她還是如此,心里想了想,也沒說話。只那敏君一路默默無語,行至家中,又與孟氏說了半晌子的話,這一日也就這般過去了。

不過接下來的十來日,敏君總有些懶懶的,也不愿意多出門。孟氏等人勸了幾句,見著也無甚旁的變化,便也隨了她。這日,敏君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就轉到孟氏的屋子里,卻不防這時候繁君也正在那里,臉頰緋紅,神情歡喜,她見著一愣,由不得問道:“可是有什么喜事兒?”

“正是呢。說不得十天半月,寧哥兒便是要訂親了。”孟氏看著敏君來了,伸手招了招,讓她在自己身側坐下來,一面將這事兒從頭到尾,與她細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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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非常不錯,有興趣可以讀讀看,這里給大家簡單介紹下:一個受夠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頭回到了古代,進入一商賈之家最沒地位的贅婿身體后的休閑故事。家國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卻又如何能避得過了。“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點最廉價數不清妒忌與羨艷走過了這段萬人簇擁路逃不過墓碑下那孤獨的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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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妻妾上

“果真是一樁喜事兒。”敏君聽得這話,臉上由不得露出笑容來:“那位張家姑娘,母親是見過的,可也與女兒說一說她的容貌性子,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呢。”

“這兩樣兒都是不差的,否則,我也不與寧哥兒定這么一門親事。”孟氏臉上帶著笑容,稍稍說了說那張穎玉的姿容并名聲,又拿出一樣繡活兒,遞與兩人瞧:“瞧瞧著女紅,也是出挑兒的,可見是個賢惠沉靜的姑娘,又是嫡長女,下面有幾個弟弟妹妹,怎么看也是個好的。”

敏君低頭看著手中的那件繡活兒——原是一件小擺件,紅木雕花底座,上面用絲線繡了松鶴圖,蒼松古勁,枝葉繁茂,仙鶴峻拔,翩翩起舞。那絲線一絲兒也不亂,絲絲入扣,縝密細致,原是拿得出手的。不過這般東西送到孟氏這做長輩的手中,也算有心了。畢竟,在這古代,三四十歲過世的也是有的,孟氏眼下也是三十許的人,得了這般東西,也算過得去。

只是暗地里想一想,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心里頭這么想著,她臉上由不得露出些許異樣,孟氏見著,便笑著問道:“怎么?瞧著人家的繡活兒好,有些不服氣兒么?真若是如此,你每日里也多做一些,熟能生巧,也就漸漸好起來的。”

“母親說笑,姐姐的針線活兒可不比這個差。”繁君在一側聽到,也是抿嘴笑著,一面輕聲道:“想來姐姐是想著,這張家姑娘雖說有心思,可您年歲不大,送這松鶴圖來還有些不妥當吧。”

“二妹妹說的是。我也這般想的,您還年輕著呢,特特送了這松鶴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見繁君這么說,敏君放下手中的這件擺件,也是笑著道:“許是我想得多了些。”

“越發得會說奉承話兒。”孟氏聽得敏君這么說,當下由不得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臉,轉過頭又與繁君道:“你也學著來,一張小嘴越發得甜似蜜般,總讓人聽得喜歡。我這個歲數,雖說不得年歲大,但也不算年輕了。你們兩個才是新嫩的花骨朵,我呀,已是老了,三十許的人,過兩年,都該抱上孫兒外孫兒了。”

“娘……”

“母親……”

敏君與繁君兩人都是叫喚了一聲,臉上微微露出些許羞澀的意思。孟氏將其看在眼中,由不得用帕子掩著嘴角笑了起來,只柔聲道:“害臊什么?女兒家哪個不是要經過這么一遭的?我還盼著你們過去就是懷個大胖小子,我呀,這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

這話一說,就是繁君那更害羞一些的也微微紅了眼圈。在她眼里,孟氏這個嫡母真是沒話說了,她出嫁的人選,大哥娶婦的人選,都是精挑細選來的。那蘇詹是個出息的,家世也好,這位張家的姑娘更是好的,不但容貌性情都不錯,還是個官宦人家的嫡出女兒。

還有什么話說的呢?

存了這般心思,將自己心底最后一點擔憂也放下來,繁君這會子越發得容易觸動心神,當即便是帶著些許哽咽,低低著道:“母親這般,女兒真真是無以為報。”

“傻丫頭,什么無以為報,等著我老了,還不是指著你們兄弟姐妹的?”孟氏看著繁君如此,也是一臉感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笑著道:“咱們家素來便是如此。你也不必想得多,日后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能幫著自家兄弟姐妹就伸一把手。”

“娘,您說得倒似我們兩個都是出嫁了一般。還早著呢,我們倆總還要陪著您與爹爹幾年,再說旁的事。”敏君笑著說著話,一面摟著孟氏的手,探身用手指頭彈了繁君額頭一下,笑道:“越發得愛哭愛笑起來,什么大事兒,幾句話便是紅了眼圈,幸好日后嫁的人家是蘇姐姐家的,若是真遇到個刁難的婆婆小姑子,豈不是要日日垂淚了。”

“渾說什么呢。”繁君聽得敏君這么說,臉上微微一紅,由不得伸出手拍下敏君的手指,一面忙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聲道:“人家也是一時忘懷,哪里會日日如此,那豈不是成了個淚包兒。”

敏君見著她這樣,也就不再多說,只抿著嘴笑瞇瞇的打趣一句,忽而想起先前蘇嫻說的話,由不得沉思半晌,道:“說來蘇家近來也是亂著呢,依我看,竟也有些麻煩。”

“這話怎么說?”繁君聽得坐直了身子,忙探問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兒?”

將蘇嫻所說的事提了提,敏君有些嘆然:“我聽得這些,總覺得有些過了。想來趙姨也是一時想差了,方鬧到這地步。否則,那位安家的姑娘這么個情況,老夫人也不是沒個見識的農家婦人,哪里會攪不清這里頭的道理?”蘇嫻之母趙氏素來是個嘴上厲害,卻無甚長遠見識的人,又是極在意自個兒女日后的前程,一時鬧騰大了,也是有的。

“這就是做婆婆的能耐,你們也要見識一二,免得日后受了委屈卻不忍著,鬧得人盡皆知,自個兒沒臉。”孟氏聽得這話,便是笑了,一面搖頭,一面笑著道:“只不過,她家的老夫人做事也著實有些不妥當,瞧瞧這事兒鬧的這地步,連著你這個孫女兒的朋友也知道了,想來那些個親戚也不會不知道。這婆婆再有道理,也沒得越過做母親的給孫兒做媒的道理。不是什么頂好的人家不說,甚至還會被拉扯下去的。這世情道理上面也是過不去的。難道那家人謀反,自家知道了,也要做兒女親家的?這會子,就是做媳婦的再頂撞,外頭說起來也是一半一半的,這朝廷還有奪情的說法呢。”

孟氏這么一說,敏君繁君兩人也是點頭。敏君更是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只不過,想來她家老夫人也就是壓一壓趙姨的意思,沒想到會折騰到這地步。這會子臉面上過不下來,場面上也就是僵著的了。”

“這也是其中之一。”孟氏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整聽得十分認真的繁君一眼,略有所思:“可趙夫人也不是這點子人情世故也不明白,這幾年她越發得修身養性,沒道理這會子反倒是鬧騰起來——或許,那老夫人提了什么事,讓她受不住,方索性鬧一鬧。橫豎,那安家姑娘是配不得的人家,做母親的心疼長子,原是應當的。只要這個事兒鬧開來,她反倒是能夠索性豁開臉面做了。”

“這一套套的事兒,可真是復雜。”敏君聽得這話,皺了皺眉頭,也是有些悵然:“這么說,反倒是我出的主意有些不妥當了?”

繁君聽得卻是抿嘴一笑,柔柔道:“這倒未必呢。姐姐想啊,這會子能破開局面,將事兒說開些的人,還能是哪位呢?這事兒,做兒孫的不好說,做媳婦嫂子也不好開口插話,只有一面做女兒,一面做孫女兒的,才能為自家兄長的事開口說兩句。想來姐姐勸著的兩句話,正當其時呢。”

孟氏聽得點了點頭,又敲了敲敏君的額頭,笑道:“你也仔細體味體味,連著繁丫頭都明白的事,你這做姐姐的反倒不明白?白白多吃了幾日的飯。”

“是,女兒曉得的。”敏君笑著應承兩句,三人又是說了半晌子的話。孟氏瞅著天色不早了,便起身領著敏君繁君兩人又去看了看尚德尚禮在書房里讀書,瞧了瞧小女兒寶兒,就打發兩人回去了。

敏君與繁君兩人并肩邊說邊走,正是說得投合,誰想著轉彎的時候,那邊忽而有個丫鬟跑著撞了過來,兩人吃了一驚,卻一時避不開,生生被撞倒在地。

“姑娘”

“姑娘”

身后身邊扶著跟著的丫鬟婆子也是大吃一驚,一疊聲地叫喚之后,忙就是跑過來攙扶。當下七八只手將敏君繁君兩個人扶起來,又是嘈嘈雜雜問這話:“姑娘可是摔著哪里了?”

“姑娘可是扭著腳了?可要使人送春凳子過來?”

“好了,我沒事兒。別亂糟糟地說不清楚,聽的人頭暈。”敏君聽得有些頭暈,只揉了揉眉頭,轉過頭看了看照樣在揉著太陽穴的繁君:“二妹妹,你可還好?”

“沒事兒,就是手有些擦破了。”繁君輕聲應了一句,抬頭往那個正怯生生站著一側的丫鬟看去,一面打量,一面皺眉道道:“你是哪個屋子里的?好端端地這般莽撞,可還知道規矩?”

“姑娘饒命”那丫鬟聽得繁君這么一說,仿佛就是要被什么人掐著脖子一般,一下子整張臉都是蒼白鐵青起來,腳下一軟就是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敏君瞧著眉頭由不得一皺,冷聲道:“你是什么屋子里的?越發得沒規矩,沖撞了我們不算,還這般大小聲,活似我們便是要扒了你們的皮……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打量著這丫鬟,發辮撒亂,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衫白裙,又哭得雙眼紅腫,臉頰上還有些傷痕,她的聲音由不得軟和了些,道:“好好說話,也不必驚慌,我們自不會胡亂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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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妻妾下

“求姑娘饒命饒命”那丫鬟卻仿佛沒聽到這些,還是連連磕頭,連著額頭一片紅腫滲血也是絲毫不顧,滿臉都是驚慌失措。敏君與繁君兩人見著這般情狀,心底也是一軟,當即便令婆子過去將她攙扶起來,敏君一面還溫聲安撫道:“罷了。也沒出什么大事,你不必這般驚慌,我們兩個饒了你這一次就是。”

“謝、謝姑娘慈悲……”那丫鬟愣怔半晌,仿佛想不到會這樣,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白著臉許久才偷偷打量了敏君繁君兩人,瞅著她們都是臉上微微帶著一些笑容,她方舒出一口氣,心底也覺得略微踏實了些。只是那身子仍舊有些發軟,許久也是站不住。敏君與繁君兩人再沒見過這般懼怕自己的丫鬟,兩人又是稀罕又是好笑,瞅著她如此,也有些心軟,相互對視一眼,敏君便先開口道:“好了,你且放心,我不會怎么對你的。可你也得說一說,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你如此?咱們府里頭素來待下嚴中有寬,若非你錯了規矩,并不會如何罰你。便真是你做錯了什么,罰了什么東西,多半也不會將你如何。你這般懼怕,可是這管事行事放肆,竟嚴刑相對不成?你且細細說來,自有我與二姑娘為你做主。”

那丫頭聽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想要說什么,一雙眼晴偷偷掃了周圍半晌,卻又將話咽了下去,很是有幾分怯生生的味道。仔細瞧一瞧,她也有幾分容貌,雖說雙眸紅腫似桃兒,卻也能看出細眉如柳,雙眸如水,巴掌大的小臉蒼白著,嬌怯怯的身子骨站不住,軟軟的靠在邊上婆子身上,真真有幾分惹人憐愛之感。也是因此,敏君繁君兩人也多了幾分憐惜,繁君瞅著她如此,便開口道:“你不必怕,有我們呢,這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我們的人,你盡管說來便是,她們必定不敢與旁人說的。你若有理兒,我們就將你撥到身邊來,到時候你還怕什么呢。”

一側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都是生出幾分詫異或嫉妒來。她們雖說不過是個丫鬟或婆子,但因著在姑娘面前有幾分臉面,在府里頭自然有幾分不同,這些地位都是自己掙來的,并不是輕易的事兒。這不知道哪里來的小丫頭忽而便是得了姑娘的青眼,多多少少讓她們生出些許不舒服來。可是瞧著自家姑娘溫聲和氣的,她們如何敢露出什么不同的神色來,當即或是笑著,或是親熱著,都是勸那小丫鬟趕緊說出事兒來。

這小丫鬟見著邊上的一圈人都是笑著勸著,連著兩位姑娘也是如此,也就漸漸鎮定下來,慢慢地將這事兒說出來。原來,她是府里頭姨娘春草屋子里的小丫頭,喚作綠箬,自打入了那屋子里,就沒過過一日安生的日子。每日里,不是被斥罵,就是被責打,若是倒了一碗茶,不是熱了就是冷了,當頭就是潑過來。若是漿洗衣服,不是沒洗干凈就是衣服洗皺了,或是拂塵或是銀針,當頭就是摔打戳刺。不論什么大小事兒,但凡是她做的,就是少不得責打的。

今日,她輪到洗衣服,因著昨日罰著不許吃飯,晾曬之時有些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是摔了,連帶著姨娘春草的一件綢衣也是被劃拉出一道口子。這沒事兒都是要責打的,出了這樣的事,小丫頭綠箬又是驚恐又是慌張,不知不覺間就是跑了出來,也因此沖撞了敏君繁君兩人。

這話一說,敏君繁君兩人都黑了臉。說來這兩個姨娘,雖說都還在府里頭,可徐允謙早就不再往她們屋子里過夜,孟氏也就是供應上不差絲毫,令丫鬟婆子不得欺壓,旁的也是不理會的。她們兩個也少不得將這兩個姨娘擱到腦后,沒想到今日倒是撞上這樣的事。

只不過,那春草也是有些腦子的,并沒有挑三拈四的,怎么從這小丫鬟口中說來,倒是與記憶之中她不大相合。心里頭這么想著,敏君轉過頭看向繁君,正是要說些什么,忽而那小丫鬟跑來的地方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更有一道帶著些氣喘的呼喊聲:“綠箬,綠箬你在哪里?”

這呼喊聲并不高,也沒有嘶聲裂肺的感覺,但里頭蘊藏的焦急,卻也很是明顯。繁君眉梢一挑,覺得這聲音頗有些熟悉,正是想著在哪里聽過的,那邊的小丫鬟綠箬卻仿佛得了多大的氣力,忙就是站直了身子轉頭喊道:“錦葵姐姐,我在這里。”

錦葵?

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名兒,都是抿了抿唇角,抬頭看去,那邊的拐彎處已是跑出一個秀麗的少女——烏壓壓的頭發綰成發辮,用絲繩系著,上面有一支小珠釵,映著日頭搖搖晃晃的,有幾分鮮亮,淺水紅色的馬甲,淡紫小衣,胭紅的絲絳上系著一個荷包,也是與釵子一般搖曳著。她正是提著白紗裙往這里跑來,臉頰緋紅,額上還滲出些汗珠,瞧著就像是跑了不少路。

這并不是旁人,就是尚寧屋子里的丫鬟錦葵。

此時,她抬起頭臉上露出笑容,目光澄凈,很有幾分歡喜的樣子,但看得敏君繁君等一行人,她立時吃了一驚,忙就是放下裙擺,一面站直了身子,咬了咬唇,就收斂笑容,恭敬著上前幾步,行了個萬福的禮兒,一面恭聲道:“大姑娘萬福,二姑娘萬福。”

“起來吧。”敏君瞅了她一眼,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轉過頭看向繁君。到底繁君才是尚寧的親妹子,她少說兩句,讓她說也好:“你怎么在這里?”

“姑娘……”錦葵偷眼翹了那綠箬一眼,便低聲道:“這綠箬原是與奴婢一并入府里的,平日里也有些往來,今兒奴婢過去,想要與她說兩句閑話,就聽到姨娘屋子里的丫鬟說……”

“好了。”繁君眉頭微微皺了皺,心里有些微的煩擾。若沒這錦葵過來,她也沒多想,可想想那姨娘春草,再看看這指定以后是姨娘的錦葵,由不得生出幾分堵心的復雜感覺,連帶著說的話也冷了幾分:“這事兒我們已是知道,你也不必擔心這個,想著那個,自回自個的屋子里便是,這小丫頭的事兒你不必理會了。”

錦葵聽得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忙就低下頭應了一聲,退到一側候著。敏君見著繁君神情頗有幾分復雜,便笑著道:“既是姨娘的丫鬟,我們擅自將她帶走也不大妥當,竟使個丫鬟過去回一聲,說我這里有事兒讓她做,請姨娘暫且割愛。再與娘說一聲,這事兒也就妥當了。至于這小丫鬟,我瞧著十分喜歡,妹妹若是愿意,不若讓我帶回去。”

“姐姐喜歡,便帶走吧。想來她也是愿意的。”繁君此時也沒心思理會這小丫鬟,敏君這么說,她便也應承下來,只淡淡掃視了周圍一眼,就是喚了個婆子過去與春草說這件事。至于孟氏那里,敏君也打發了個婆子過去。

她們都是頗有些心計的,不消多想,就是將這事兒轉了一道——繁君從春草那里討了人暫時做事,敏君則從孟氏那里說話,將繁君那邊過來做事的綠箬討過來。這般一來,就是那姨娘春草按捺一時后,再使人討,這手續一過去,孟氏那里做完了事,她也是沒法子了。

兩人十分默契,說完這事,再沒提旁的,繁君更是神色淡淡的,告辭而去。敏君瞅著她如此,眉梢微微一挑,心里轉了一圈,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使人將那綠箬扶著,攙回到自己屋子里。至于那錦葵,敏君瞅了她一眼,也是喚她跟著自己到屋子里去了。

及至到了自己屋子里,敏君使人將那綠箬攙到丫鬟的屋子里去歇息,自己則是坐在內屋里,吃了一口茶,將旁的丫鬟都打發了下去,讓錦葵坐在一側的腳凳上,笑著問道:“那綠箬的事兒,你究竟知道幾分?”

錦葵聽得敏君這么說,心里由不得一愣,她并不信敏君會這般在意一個丫鬟的事兒——特別是這小丫鬟已經被弄到她的身邊做事兒了。想了一想,她腦中便是閃過一個念頭,忙就是站起身來,垂首肅立,將這綠箬的事兒說了出來。可是這說事的時候,綠箬的情況也就是略略一提,倒是將那春草的事兒說了個精細無比。

敏君聽了這么一通話,臉上露出些許贊許的笑容,只細聲柔氣地道:“原是如此。姨娘也太苛了些,倒是與咱們家的風氣不大合。只是不知道,這春草姨娘如此,那位碧桃姨娘,又是如何?”

“碧桃姨娘身邊的丫鬟與奴婢素來無甚往來,奴婢也不大知道。”錦葵吹著頭,低聲慢慢著道,并沒有再提旁的話。敏君聽得這話,仔細盯著她半晌,才是微微一笑,道:“好了,既是如此,你且下去,這綠箬么,你既是與她交好,不妨常過來與她說說話。我瞧著她也是個可憐的,說話都不敢大聲,細聲細氣的,也不大像個樣兒,你與她開導開導,讓她膽子大一些。”

錦鷺聽得,忙就是應了話。

敏君點了點頭,就揮手讓她退了下去——既然這錦葵并不是刻意與春草碧桃兩個姨娘那里交好,以獲取某些利益,她也懶得理會她。到底,這不過是尚寧以后可能的一個妾室罷了,與她并無大礙。倒是那春草,為人如此惡毒,在這種情況下,以后未嘗不會對孟氏動手。與其日后后悔,倒不如現在及早籌劃。

心里這么想著,外頭又有丫鬟回話道:“姑娘,江嬤嬤回來了。”

“讓她進來說話。”這江嬤嬤是敏君打發過去與孟氏回話的婆子,此時有了回話,敏君便令她到里頭說話。那江嬤嬤走進屋子里,滿臉都是笑容,與敏君行了個禮兒,便笑著道:“姑娘,奶奶聽了這話后,也是應許了。說已是使了人與春草姨娘說這事兒,再過兩日與她兩個好丫鬟。”

“再與她丫鬟,好沒事兒折磨人不成?”敏君眉頭緊皺,對于孟氏這一番說法有些無奈,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軟和著的:“娘便是太好心了。方讓人日日爬到頭上去。罷了,你且下去,這事兒壓在心底,莫要與旁人提一句。”

江嬤嬤應了一聲,自下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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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君坐在那里沉思了半晌,也將這事兒暫且擱下。畢竟,這綠箬已是被自己弄過來了,過兩日再細細問一問那春草的事兒,到時候再作打算也不遲。如此,她便重頭喚了錦鷺到屋子里,令她將那針線籃子取過來,瞧了瞧幾件做到一半的活計,從中挑了一件貓蝶圖,慢慢的做了起來。

待得將這東西做完,這一日已是過了大半,敏君揉了揉太陽穴,將這東西暫且擱下,從一側的書架里頭選了一冊游記,斜靠在榻上慢慢地翻動起來。好半天過去,錦鷺便過來笑著道:“姑娘,仔細眼睛,這天色也漸漸黑了呢。且放下這書冊,出去走動走動吧。”

“也好,再過一會,也該去娘那里瞧一瞧了。”敏君放下書,笑著站起身來,揉了揉腰肢,往窗外看了一眼后,便也遂了錦鷺的意思,與她一并在自己的院子里走動了半晌,那邊青鸞便笑著上前來,道:“姑娘,到時辰了。”

敏君點了點頭,讓錦鷺回屋子里歇息半晌,就扶著青鸞,領著幾個丫鬟婆子,去了孟氏的屋子一趟,說了幾句話,也沒提綠箬的話,這一日也就過去了。

第二日,她也是起早,今日她要去蘇家一趟。因著年歲漸大,孟氏要求她每次過去都要精心妝扮,她這一日便更要早起,錦鷺青鸞兩人也是團團圍她,將各色首飾衣衫擺出來,與敏君自個挑。

敏君挑了一件淡紫彩繡百花迎春紋的褙子,玉色小衣,淡紅色百花長綢裙,又挑了一支紅寶石蝶戀花金釵,一支五彩寶石蝴蝶發釵,三支紅曜石簪子,并一朵紫紗花,旁的便令兩人收綴起來。一番妝容之后,天色已是大亮,敏君便領著丫鬟婆子往孟氏那里請安,陪著說了兩三句話,便起身坐車到了蘇家。

這會子,蘇家也是安安靜靜的,敏君先去探望馮氏,陪著說了半晌子話,外頭便有丫鬟回話道:“奶奶,蕓姑娘來了。”馮氏聽得眉梢微微一挑,溫和的笑容略一收斂,雙眸之中也露出幾分冷意,只口中還淡淡著道:“請她進來說話。”說完這話,她又轉過頭與敏君道:“蘇蕓她素來就要來便來的,從未使人過來說一聲,倒是讓你見笑了。”

“想來是過來說笑打發時辰的,您這里茶好點心也好,自然樂意來的人多了。若非我家離著遠些,倒是恨不得日日過來呢。到時候,只怕您也是有些嫌棄我了。”敏君笑著將話題一轉,仿佛沒聽出馮氏口中的冷意,依舊是笑瞇瞇地逢迎。

馮氏聽得也是一笑,探身輕輕拍了拍敏君的手,柔聲道:“你是個好的,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我也巴不得你日日過來呢,這府里頭也沒個人能說話,外頭往來的夫人姑娘雖然也不少,卻也沒幾個知心知意的,又比不得你這張小嘴,甜得如同蜜似的,說出來的話讓人喜歡。”

敏君笑了笑,右眼往邊上一轉,便笑著站起身來,而那邊蘇蕓已是輕輕巧巧地跨入屋子里來,就似一陣清風下搖曳的藕花,眉眼柔婉,風姿頓生,令人都忘了她穿戴妝容如何。只是敏君出于近來被壓著要計較妝容,少不得打量了幾眼,但這幾眼看下來,卻是心生贊嘆。

蘇蕓挽著一支昭陽銜珠釵,烏壓壓的發髻簪著數支云紋玉簪,淡青梅蘭竹紋綢衫,淺白百褶裙,豆綠宮絳上系著碧綠雙環佩并一個竹綠荷包,襯著那微笑之中也透著的清靈氣息,真真極合適。而她抬頭看著敏君站著一側,目光閃了閃,先與馮氏行了一禮,再與敏君笑著道:“敏君妹妹也在這里,今兒倒是巧了。”

“可不是,不是有句話,無巧不成書,你我正是應了這一句話。”敏君笑著應承一句,見著馮氏請蘇蕓坐下來,自己便也重頭坐下來,一面與馮氏笑著道:“馮姨,您說對不對?”

“這話有理。”馮氏淡淡笑了一笑,神情卻有幾分冷淡,與那蘇蕓說的話也不多,卻處處有些壓著她的意思。那蘇蕓說了幾句,瞅著這情景不對,便站起身來道:“原是與伯母來說幾句話的,可巧遇到敏君妹妹,伯母可是能暫且讓我與妹妹到院子里走一走,說說話兒?”

馮氏瞇了瞇眼,卻沒有反對,只淡淡著道:“早去早回便是,我等一會還想著與敏兒說兩句貼心的話。”蘇蕓笑著應承了,走過來拉著敏君的手,便退了下去。馮氏身側站著的碧霞見著,臉色微微一變,低聲道:“奶奶,可是讓奴婢過去伺候?”

“不必。”馮氏揮了揮手,臉色一冷:“這蘇蕓是個不曉事兒的,敏兒那丫頭卻是機靈有心思的。那段菱珍這會子就是做瑜兒的妾,我也是不愿意的,何談其他。由著她去,我便不信她昏了頭,敏兒也會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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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難堪上

碧霞聽得這話,再無多言一句。馮氏也沒心思多說什么,只低頭吃了兩口茶,閉眼養神不提。而另外走出來的敏君并蘇蕓兩人,卻是尋了一個幽靜的亭子,打發丫鬟婆子下去,正開口說話。

“呀,這邊的花兒開得真真是繁茂,顏色也新,香味也清雅,溪泉假山,襯著鳥鳴聲聲,倒是一處賞心悅目之景。”敏君瞅著這蘇蕓仿佛在深思著什么,只是不說話,便打量了周圍一眼,隨意尋了兩句話開題。蘇蕓見著她說了話,果然也是回過神來,只是面上欲言又止之色更濃了些,嘴里也只是隨口應答:“正是呢,這個時節,正是這一處亭子最是秀美之時,我近來拜訪逛園子,多喜在這一處歇息。”

“怪道就將我這么拉了過來,原是有心而為。”敏君笑著點頭,仿佛不經意般吐出最后四個字,一雙眼睛卻是盯在那蘇蕓的臉上,看著她神色一變,心里由不得暗暗皺眉——先前馮氏見著蘇蕓過來,神色便有些冷意,自己還當是舊日什么緣故,現在看來,竟是因為這蘇蕓個人而生的厭惡。那么,應當是與段菱珍有些關系了吧。

只是,先前段菱珍與她言談之中還透著一些齷齪的樣子,怎么蘇蕓這會子反倒是與她說話?還是說,先前自家宴席之時,她們兩人原是自編自導的一場戲?

心里這么轉了一圈,敏君面上卻是一絲也不顯,依舊是笑著自然和氣。蘇蕓見著她如此,暗中思量半晌,還是開口道:“正是應了妹妹的話,我這一回也是有心而為,原是來做說客的。”

“說客?什么說客?”敏君眉梢一挑,抿著唇將手邊的茶盞端起來,一手壓著茶盞杯蓋將那浮沫輕輕撇去,曼斯條理地啜飲一口茶之后,才是擱下那茶盞,神情淡淡著道:“我與姐姐素來無甚往來,倒是不知道這說客之說,如何說起。”

“并非為了我,而是為了段家姐姐。”蘇蕓聽得敏君漫不經心的樣子,心里有些煩躁與不滿,臉上的笑容也是略微一僵,卻礙著有求于人,只得在心底咬了咬牙,勉強露出個笑容,道:“她的事,你也知道幾分的。說實在的,前些日子我與她是有些生分,但到底是相識一場,見著她哭著與我辭別,著實不忍,方想著能勸勸伯母——不要棄了這一門婚事。”

“這個。”敏君心底明白,面上卻是露出些驚詫慌亂,瞅著蘇蕓無甚情緒變化,便吞吞吐吐了兩個字,還是婉轉道:“若是這事,我如何插得上話?且不說這世道素來要求女兒家貞靜自守,就不說這個,我是徐家的姑娘,如何能開口管蘇家的事?哪怕我也早有婚約,可就算是如此,也說不得蘇大哥婚事一句話的。到底,這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身為小輩,自然不能開口管這種事。蘇姐姐,恕我不能幫你。”

說到這里,敏君便站起身來,看著蘇蕓臉上露出些焦灼的神色,直接就是轉過身,喚錦鷺過來,一面又道:“出來半日,想來馮姨也是久等了,我們竟還是回去的好。”

蘇蕓看著敏君毫不遲疑就是將這個事推了,又直截了當地預備起身離去,心里頭一陣惱怒,她與段菱珍雖說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自小一塊長大,有一樣好東西都要與對方的。就是段菱珍的這一段婚事,也是她有的沒的顯擺段菱珍的好,方漸漸成了的。就是當初徐家宴請,她與段菱珍有些隔閡,但過不了兩日,見著她哭訴相求,便也軟了心腸。原以為這件事雖說有些難辦,但這名聲在,蘇瑜那里也是頗為動搖,這事兒多半還是能成的。

誰曉得,那蘇瑜不再有絲毫的情面,馮氏這里更不必說,連著敏君這個原本不在她眼中的小姑娘,說話也是毫不客氣。她心里頭又是惱怒,又是嫉恨,臉色越發得難看起來,瞅著敏君站起身往外頭走去,由不得目光一閃,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伸出手來。

卻不防,就在這個時候,錦鷺閃到敏君身側,轉過頭與蘇蕓微微一笑,讓她心里猛然一顫,抬起來的手也有些僵硬,只眼睜睜瞧著敏君扶著那個喚作錦鷺的丫環下了假山亭子。

就在這個時候,蘇蕓身邊的丫鬟也是趕著上來了,她瞅著自家姑娘青黑交加的臉色,也不敢開口說話,只訕訕然站在一側,偷眼看著敏君扶著丫鬟漸漸離去了,方在心底咬了咬牙,往前兩步與蘇蕓陪笑道:“姑娘……”

“住口”蘇蕓狠狠吐出兩個字,眼底一片冰冷:好好好,徐敏君,我便不信日后沒機會找回這個場子你千萬,千萬,不要讓我有這個機會心里這么想著,她的臉色越發得冰冷,但在激怒過后,還是收斂了神色,冷聲道:“扶著我回去。”

“是,姑娘。”那丫鬟是貼身伺候她幾年的,自然明白她的性子為人,見著蘇蕓神色冰冷,目光森然,連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應承一句,就是低著頭趕忙扶著她下來,這一路上,雖說手腕被蘇蕓掐得一陣陣疼痛難忍,卻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垂著臉扶她下去不提。

敏君走在前面,步子卻不快,神情之間還頗有幾分散漫。錦鷺瞅著后頭的蘇蕓還沒跟上來,便湊到敏君耳邊低聲道:“姑娘,難道不等那蘇姑娘了?”到底是一并出去的,場面上總要圓的過來才好。

“不必理會。”敏君揉了揉眉頭,臉上還是一片輕松的神色:“我們原就走得不快,她若是能回過神來多想一想,自然會趕著過來一并回去。若是不能,也省了路上并肩走的尷尬。她既是沒腦子非得插手人家母子之間的事,又對自己堂哥的婚事指手畫腳,也不是個有腦子的,多說兩句,少說兩句,只怕也是記恨我,何必這會子多做殷勤?她必也不稀罕的。”

錦鷺聽得敏君這么說,心底也有些明白過來,她再往后頭看了一眼,見著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再看看近在眼前的院子,微微一笑,道:“蘇姑娘也是有心人呢。這不早不晚,正正好趕上來了。”

側過臉往后看了一眼,敏君步子再稍稍緩了些,雖說臉上沒有露出什么神色變化,但心底卻略略舒服了些——到底省了些事,免得馮氏問起來,自己臉上略有些難堪。說來著蘇蕓也是壓得住心氣,曉得道理的,方這般趕過來,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并不該管這一樁事?

且不說旁的,那段菱珍就算真的嫁了進來,照著蘇瑾的說法,蘇瑜是不喜歡她的,頗為討厭她的心計。而馮氏也是一般對著她無甚好感,雖說有個蘇曜,似是與段菱珍一家頗有幾分往來,但這種內宅事能管著多少?又是公公媳婦的關系,越發得不會多說一句話,且又是現在這個地步,只怕也沒心思為兒子取這么個兒媳婦的。這會子娘家有事沒什么權勢了,如此論說起來,段菱珍嫁進來,會有什么好日子?

敏君怎么想也是不明白,或許,還是段菱珍她們執念如此吧。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要段菱珍嫁一個普通人家,無權無勢無財的,她的心氣受不住,方拼命要嫁入蘇家。

她這面琢磨著,那邊蘇蕓已是收斂好了神色,臉上依舊是一片清淺柔和的笑容,走過來與敏君微微一笑,便轉過臉去,先抬步踏入屋子里。敏君看著她這般,唇角微微一抿,也沒說什么,依舊是笑意盈盈地跟著走進屋子里。

“你們兩個丫頭,可算是回來了。若再是不過來,我可得使人過去叫了。”馮氏笑著放下茶盞,打量了敏君蘇蕓兩眼,就是令丫鬟重頭與兩人端兩盞香茶來,一面又道:“可巧,這兒又有幾樣新鮮的糕點,你們嘗一嘗味道,可是如意。”

“馮姨選的,自是精細好吃的。”敏君笑意盈盈,連聲應承,瞅著那蘇蕓默不作聲,便隨口尋出一個話題來:“不過呀,我在馮姨這里吃過頂好吃的,還是那桂花糕,香馥可口,細密柔滑,甜而不膩,與別家的迥然不同。就是我家去后令廚下做,也不得這兒的一半好。”

“就你這丫頭,最是挑剔,可這嘴兒卻是甜似蜜。可巧,這新送來的糕點里頭就是有那桂花糕,你若喜歡,等會吃一些后,我令他們多做一些,與你帶回去。”馮氏聽得這話,當即也有幾分歡喜,只笑著探身點了點敏君的額頭,就是大方地應承重頭多做一些,與她帶回去吃。

“這卻不好。”敏君眨了眨右眼,故意埋怨道:“馮姨可是猜著我的心思,方拿著這話堵我的嘴?新鮮糕點雖好,可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要是能順帶有張方子的話……”

“小貪吃鬼便宜了你去。”馮姨被敏君這般逗趣惹得笑出聲來,又點了點她的額頭,就是應承道:“你盡管吃,這方子啊,我使人備下,等會連同糕點一并讓你帶過去,這般可好?”

“多謝馮姨成全。”敏君歡快地應了下來,一臉璨然的笑容,看得馮氏心底也生出幾分高興,當即說出來的話越發得瑣碎而又家常,言辭之中透著熱切親昵。兩人說說笑笑,那邊的蘇蕓抿著唇沒有多說,偶爾插一句,也是冷冰冷的短促兩三個字,敏君與馮氏見著,越發不將她放在眼底,只偶爾帶及罷了。

蘇蕓坐在那里半日,見著兩人越說越契合,也越說越將她擱在一邊不理會,原本就有幾分惱怒的她臉色越發得難看,只是想著自己那兩個堂哥眼下的地位,連著自己父親也有幾分服軟,咬了咬牙,只得硬生生壓下來。可她本就是女子之中頂尖兒的,平素與人說談,多是與她搭話說笑乃至于逢迎的,不曾受過多少氣,這會子碰到礁石,也不愿再呆在這里,只冷著臉插話道:“伯母,我忽而記起來還有一件事兒要去做,竟不好再逗留,過兩日再過來可好?”

“你既是有事,就回去吧。自家人也不講究什么,只是日后出門可不要如此。”馮氏笑瞇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并不在意,只隨便拿話壓了壓,就是放那蘇蕓離去:“到底,我這里還好說,旁人見著了,多少有些不合適。”

“嗯。”蘇蕓的目光閃了閃,應了一聲后,便沉著臉站起身,沒有多說什么就起身離去。馮氏見著,也沒說話,只讓個丫鬟送一送,自己則是按著敏君的手,笑著道:“我們說到哪里了?對了,說到你家那一株月季花兒。”

“是說到這里,那一株月季生得極好,竟是比在大宅那里的時候還要好,我們都詫異著呢。本來還想著,這一株花兒若是移過來,說不得這一年花兒就是要少一些——到底不是有一句話兒,人離鄉賤,這花兒草兒的多少也有點影響的。誰想著,那一株竟是越發得精神了。下次我過來,帶一枝與馮姨瞧一瞧,可是新嫩得很呢,香味兒也極好。”敏君笑著應著話,一面站起身目送那蘇蕓離去,方重頭坐下來。

馮氏見著蘇蕓一時離去,便收回手將案幾上的茶盞端起來,漫不經心地吃了兩口,垂眼淡淡著道:“有些人就是不省事兒。你也不必理會,只當沒見著就是了。與這些人講究禮數規矩,倒是讓他們小覷了去。”

“馮姨說的也是。”敏君笑了笑,知道孟氏說的是蘇蕓,卻也有些不滿自己的舉動,更有幾分探問的意思,她略略沉吟,便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只是規矩禮數錯不得,倒不是說所有人都是該尊敬的,但就算有些人不值當,也不能學著對方一般沒規矩呀。這就好比,有一只狗跑過來咬了人一口,這人怎么著也不能撲過去咬狗兒一口。這面上的總要守著,心地怎么想,自個怎么做,那是另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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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難堪中

“這話說得糙了些,可理兒上倒是不糙的。”馮氏原也是有禮數規矩的人,否則當著蘇蕓的面,也不會就是冷著她而已。可是這情面上是如此,心底到底有些惱意的——那蘇蕓千不該萬不該對自己長子蘇瑜的婚事指手畫腳,這上面她算什么東西?兼著蘇瑜那里前些日子也有些動搖,馮氏越發得將那蘇蕓恨得咬牙切齒。也是這般緣故,她自己因著長輩身份不能多說多做,只冷著那蘇蕓,可心底還是盼著敏君能說兩三句話,將那蘇蕓噎住的。

但現在聽得敏君這么一說哦,馮氏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這話說的,竟是將那蘇蕓當做狗兒貓兒一般,雖說沒有明說,但這琢磨一下,誰不會多想一想。馮氏也是如此,當即臉上便露出幾分笑容,連帶著話也多了三分柔和:“只是這話,你與我,與你親娘說倒也罷了,可不好與旁人說的。”

“是。”敏君不說旁的話,干干脆脆應了一聲,并不在這會子還拿著腔調架子說話。先前那一番話,不過是看著馮氏極厭憎蘇蕓,特特尋出來的一通話,可平日里說話卻不能也學著這樣打趣。

馮氏見著她這般爽脆,并無耍花腔兒,當即也是點頭笑道:“你素來是個聰敏的,我也放心。說來,瞧著你這么個模樣,我倒是有些遺憾——若是也能得一個女兒在身邊養著,那該多好?這兒子雖說是撐著家的棟梁,可平日里哪里有女兒貼心?竟還是你母親有福氣,兒女雙全,又都是聰明孝順的,真真是什么都齊全了。”

這話敏君早些時候聽過數次,自然曉得如何應承,只三兩句話,就是讓馮氏笑得滿臉歡喜,兩人接著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卻不想,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忽而有丫鬟回話道:“奶奶,姨娘來了。”

今日怎么事情這么多,這些不相干的讓人厭憎特別是讓馮氏厭憎的人一茬接一茬地過來……敏君沉默地瞅了馮氏一眼,見著她原本用帕子掩著笑的面容猛然一沉,目光已是森然起來,她這心里頭越發得有些淚奔的沖動——丫的,好不容易挖空了心思找各種話題湊趣,使得這馮氏重頭露出笑臉來,這顧紫瓊一來,前面的工夫全都白瞎了

可是心里頭這么想著,敏君面上卻不好顯露一絲一毫,也不起身,也不作色——雖說自己算得外客,見著主人家的哪怕是妾室,小輩客氣些,摸不準底細的也會稍稍站起身來意思意思,但是這不起身也不算的什么。特別是這顧紫瓊,自己明擺著知道她的身份,又是站在馮氏這一邊的,自然不能有一絲客氣與那顧紫瓊的。

就在敏君思量的時候,馮氏掃了她一眼,見著她垂眼低眉不說話,連著笑容也是收起來,便抿了抿唇角一下,自己掠了掠發髻,淡淡道:“請進來吧。”

說話間,外頭的丫鬟便是打起簾子,那顧紫瓊扶著丫頭裊裊婷婷地款款而來。她穿著淺桃紅的紗衫,白綾裙,腰上系著深紅宮絳,身量修長,一頭青絲半是綰髻,半是披灑在身后,卻是濃密如墨,光可鑒人,雖說首飾不多,髻上只簪著一支蜻蜓玉簪,兩支小簪子,耳中塞著米粒大的玉珥,手上挽著一對玉鐲子,但那秀美玉瑩的容貌,已是足夠壓倒全場,讓人只記得那不凡的姿容,旁的再無人在意。

“奶奶萬福”見著馮氏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敏君也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顧紫瓊稍稍將手中的帕子擰緊了些,面上卻是漾起一抹柔柔的淺笑,細聲細氣著行禮道福。

馮氏對與這顧紫瓊,雖說厭憎,但也沒有到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那地步。到底,她早就是對那蘇曜絕了念頭,此時看著那顧紫瓊不入眼,多半還是為著她讓自己顏面掃地,又是個不省事的東西罷了。兩人原是兩看相眼,出于各種緣故都不愿意見面,這常日里便少有見面。此時馮氏難得瞅著顧紫瓊近前來,多少多看了幾眼,心底雖說厭憎,卻也少不得為這一番姿容而有些感嘆——怪道說世事難兩全,有了這一番容貌就沒了里內的聰敏品格兒。

這般算來,竟還是粗笨些的好。

心里這么想著,馮氏只擺了擺手,眉眼淡淡:“有什么事?”

“卻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聽說來了外客,妹妹便想來見一見。今兒瞧著,果真是極好的姑娘……”這顧紫瓊話還未說完,馮氏便是打斷了她的話:“好了。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做的事。她雖是小輩,卻也是正正經經的姑娘家。什么見不見的,你且想一想眼下自己的事兒,才品度旁人才是。”

馮氏說得頗為不客氣,她轉過頭看了敏君一眼,臉上略略露出個笑容,輕聲道:“這原是馮姨的不是,不曾打理家里人,沒得倒是讓你看笑話。今兒也是讓你受累了,改日馮姨必定設宴賠罪。”

見著馮氏這般說,敏君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即忙就是站起身來,一面笑著推辭,一面卻是隨口尋了個借口,便是要告辭而去。那顧紫瓊這些年都是在府里頭極尊貴受寵的,馮氏又不理會她,自是不大將這妻妾兩字體味清楚。此時被這馮氏冷不丁地打壓兩句,一雙水眸由不得微微發紅,竟是浮著一層淚光,盈盈欲滴:“姐姐不必如此,原是妹妹錯了,不該打攪來的,倒是讓這位姑娘平白受累……”

敏君嘴角抽了抽,沒有說別的話,見著馮氏松了口,忙就是低頭扶著丫鬟,遠遠避開了些,趕緊走人。馮氏見著她如此,倒是有些好笑,只令邊上自己的心腹婆子送一送她,方轉過頭打斷了顧紫瓊的話:“行了,我不是大爺,不愛憐惜美人兒的,沒的說這些話也不中用。旁的我也不想多說,只看著大爺寵你,你也不出門,規矩上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今兒既是在外客面前如此沒眼色沒規矩,我也不得不說兩句——且記著你的身份,若是按說起來,我坐著,你便是要站著,我吃飯,你便是要伺候,妾同賣賣,這四個字可不是我說的。那外客再是小輩,也是正經的主子姑娘,與你身份不同。你日后記這些,或是不要出門,或是多少知道些規矩,免得鬧笑話弄得咱們府上沒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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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難堪下

顧紫瓊得了這番尷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許久也說不得一句話,好半晌過去,才是回過神來——是呀,自己說來是妾室,并非是正經大紅花轎抬進來的正房嫡妻。只是這些年過得十分順暢,一不用在馮氏面前伺候,站著立規矩,整日里不過嬌養著描眉點唇,或是動筆描幾筆畫,寫兩句詩,竟是與舊日里在家做姑娘時一般了。二來,蘇曜又是極疼寵嬌慣她的,吃穿用度樣樣都是頂好頂精細的,什么云錦蜀錦,若非自己瞧著顏色繁復華貴過甚,并不搭自己的氣度,不樂意尋要,這屋子里也不會只那么三五套。

這般精細伺候著的日子,也由不得顧紫瓊不生出幾分洋洋自得來,連當初剛剛進府里時那些謹小慎微,都是渾忘了差不多,甚至漸漸有幾分恃寵生嬌,自覺在這府里不比馮氏差分毫,日后更是拿大頭的——到底,自己可是有這般寵愛在的,那馮氏,不過是仗著娘家并公婆喜愛罷了。這些東西,雖是重要,可也不長久,待得十幾二十年,父母公婆過去了,兄嫂未必經心,自個相公才是頂重要的。

只可惜,馮氏雖說不得寵愛,那兩個兒子確實有才干。若非如此,顧紫瓊也不會巴巴地上門來,想著能打好交道。眼下啊,可就算是蘇曜瞅著兩個兒子也有些琢磨,有些氣弱,她不得不用各種法子搭上邊兒。好不好,卻不用旁人說,只要蘇曜看的聽的他們母子作踐自己變成。不要稱了那馮氏的主意,弄出個母以子榮的法子,分了寵愛就好。

存了這樣的心思,顧紫瓊頻頻出現在蘇瑜蘇瑾兄弟的屋子邊,只想著他們能斥罵動手幾回,顯出自己的委屈,讓蘇曜少在自己面前說及這兩人,少顧忌這兩個兒子——頂好他們都分家了就好了,生得奪了自己孩兒日后的尊寵。哪成想,蘇瑜蘇瑾雖說看著顧紫瓊十分厭憎,卻是不屑動手做什么,頂多使婆子攙她出去,話里話外也就一個意思:姨娘少往這邊走方好,到底他們年歲漸長,原又不是親生子。

這話說的,便有幾分誅心的意思在里頭。

哪怕顧紫瓊深信蘇曜不會不信自己,卻也每每在婆子丫鬟的指點嬉笑之中退卻,連著幾日后,實在沒什么旁的法子,才站到馮氏的面前——這還是尋出來的極好的機會,那徐敏君原是蘇瑾未來的媳婦,自己過來,也是惡心惡心她。

只是沒想到馮氏如此毫無顧忌,幾乎是直言相斥,那冷颼颼的話,聽得顧紫瓊臉皮漲紅,倏爾又是發青,最后思來想去,竟只能號啕大哭起來,一面又是哭訴:“奶奶何必如此打臉,我原是一時忘了,并非有心怠慢……”

“好了,若是要哭,且回去哭與那愛聽的人。”馮氏毫不客氣,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待得兩個孩兒成親之后,便是與他們令宅別居,自己或是和離,或是跟著孩子過去,是死活不愿意再在這蘇家熬著了的。也是這般緣故,她對著蘇曜也好,顧紫瓊也好,連著敷衍的心思都沒了,只冷聲冷語道:“也不用與我裝著面上親近。哼,真要是懂禮數知道規矩的,哪個做妾的會似你一般不,我說錯了,你這不過通房丫頭一般的角兒,這妾也是有著規矩禮數過來的沒得說起來,倒是抬舉你”

這般冷冰冷寒嗖嗖的一番話,聽得那顧紫瓊臉色發白,連著哭聲也是漸漸停了,只睜著一雙紅腫似桃兒般水眸,定定看著馮氏,半晌子過去,竟無言相對,只又哀哭起來。可這會子,她連站在這里哭的臉皮也是沒了,只甩開丫鬟,轉過頭就是沖出了屋子,一路哭泣而去。

馮氏猛不丁看到這般形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只揉了揉太陽穴,收斂了怒容,自顧自站起身來扶著丫鬟往內室走去,一面懶懶地吩咐道:“使人打水來沖洗地面兒,也去去晦氣。我這晌子也是累了,懶得說什么子午寅丑的,若是太太使了人吩咐什么事,就先應承著。”

邊上的丫鬟婆子原再敏君離去,顧紫瓊過來之時,就是多進來好些,見著馮氏這般說,都是連連應承,并不看那顧紫瓊帶來的丫鬟一眼,各自做事兒不提。倒是累得那兩個顧紫瓊的丫鬟,面面相覷之后,有些動彈不得的感覺,半晌后,其中一個圓臉的喚作綠綺的小丫鬟才是瞅著一個婆子面善和氣,忙忙上前一禮,低聲詢問自己兩人該是怎么辦。

那婆子瞅著這喚作綠綺的丫頭,圓臉大眼,面上帶笑,有幾分嬌憨可愛的感覺,倒是有點想到自己前幾年夭折的小女兒,思量半晌,就是與她指點道:“不管如何,你們做丫鬟的也得緊著主子。至于這正主子是誰,眼下的主子又是誰,你可得自己思量清楚了,再作打算。”

綠綺聽完這話,眼角微垂,只鄭重謝了這婆子后,就是拉著另外一個不知所措的丫鬟,一準兒趕著除去了。那婆子見著這綠綺也是有些心思的,當下嘆了一聲,搖了搖頭。邊上的另外一個婆子見著,倒是好笑:“我說張嫂子,這好端端的搖頭作甚?那丫頭雖說有些可惜了,卻也是她的命,跟了那么一個主子。”

“我只是瞅著她,有些像我家那蓮花兒,方有些憐惜。誰想著隨便點撥兩句話,她立時就是有些了悟,可見是個有心思的。越是如此,越發得覺得有些可惜了去。”趙婆子說及這些,越發得想起自己那拉拔到七八歲的小女兒,眼里也有些濕了,忙就是用帕子擦了擦,有些自嘲著笑道:“可是我魔怔了,沒得有的想這些事兒。”

“誰沒個傷心事?”那婆子原與趙婆子頗有幾分往來的,自是曉得那蓮花兒是什么回事,這個念頭每家都少不得這樣的事,拉拔孩子不容易,十個能有三五個站得住也就是頂天兒的了。她也有兩個孩兒過世了的,自是明白這番心思的:“我那兩個孩兒也是這般過去了的,當初我都恨不得自己跟著去了。一日日,一月月過去了,也不是不傷心了,只是看開了罷了。說來,你也有兩個小子,若是實在瞅著那丫頭喜歡,運作一番,許是能成事兒也是說不定呢。”

“這……”趙婆子原也算是馮氏的心腹,聽得這番話,倒是有幾分心動,想了半日,臉上便有幾分帶出來,可那話里還有些踟躕:“到底,那不是奶奶身邊的丫頭,竟也不好討要的。聽的年歲也不大,說起來竟也不甚相宜。”

“哎呦我的姐姐,這有什么?那丫頭既是個聰明的,趕著爬上不能,黜了下來竟也不能不成?”這婆子聽得一笑,立時打了保票:“也與姐姐透露兩句,那丫頭原是大爺那邊帳房里余家的女兒。他們原是嘴里多說兩句話也不能的老實人,若非我那小姐妹與他們住著近,只怕也做路人一般不認著呢。咱們奶奶雖說不甚在意大爺的事兒,可咱們也不能不多為奶奶想一想。您說是吧。”

“她家即使有這么個能干,怎么就是落到那位的手下去?”趙婆子聽得越發的心動,那帳房里頭做事的,可都是知文識字的:“這不是平白落了個不好么?咱們奶奶穩當著呢,家里的大權素來沒有旁落過一點半滴的。”

“我的嫂子啊,這不是托著我們幾個認識的人了么?”那婆子笑得一臉曖昧:“您呀,素來在奶奶身邊奉承的,方不曉得,那丫頭自己也是有心的,說不得兩個月,就是有人家求了。你可是得趕緊兒的,說與你聽了,可有幾個人家打聽了。雖說比不得你,可人家也不曉得你有心啊,若是被人趁早搶了去,可別后悔了。”

“原是如此。怪道你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讓我倒是有些一怔一怔的——什么時候你知道這么多事,我卻半點不知道。原是求到你家去了。”趙婆子聽完這些,打趣兩句,心里也有些活絡開來:“那孩子著實瞧著面善,可人心。我且去打聽打聽,讓我加那小子也知道知道,不出兩三日,若是能成了,必定要謝你這個做媒人”

兩人這么一番話說完,俱是歡喜。連著出去辦事的時候,也是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而另外一邊的綠綺,拉著另一個丫鬟紅錦,一路叫喚搜尋,各自卻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她們原也是貼身丫鬟,并不做什么粗事兒,了不得就是喂喂鳥兒端端茶,平日里鋪被疊床的使不了那多的氣力,竟也是嬌養出來的。跑了一路,卻跌了兩次。又是緊趕著到各處搜尋,這面上被花枝樹葉兒擦破了皮不說,膝蓋也是蹭破了,手臂也是見了紅,又累又渴,又是惶恐不安。

“姐姐,你說姨娘究竟去了哪里?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豈不是、豈不是……”紅錦說及這些,一雙圓溜溜的眼登時就是紅了,連著話也有些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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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微風上

綠綺聽得她這么說,由不得也微微變了臉色,不論怎么說,那顧紫瓊就是她們兩個伺候的人。哪怕就在先前自己曉得這位主兒原是個通房丫頭一般的角兒,上不得臺面。但自己這些做丫頭的能怎么辦?世子對著奶奶并兩位小爺是不敢怎么樣的,對著自己這些奴婢還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捏死一只螞蟻般的輕而易舉。

憑著平日里世子對自個現在主子顧紫瓊的寵愛,若那顧紫瓊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兒,旁的不好說,自己兩個貼身的丫頭就算是走到了頭,那個時候,便是攆出去也算好的了。就怕是幾十下板子或是旁的責罰下來,求死都不容易。要知道,近來世子可是越發得陰沉暴躁,據說不少仆婦都是被打了板子。自己與紅錦兩個雖說很不敢比姑娘一般的嬌寵,可也是輕活細活做得,并不是那等結實身子,哪里受得住板子,只怕三兩下這一條小命便是去了半條。

心里這么想著,她說出來的話便少了往日的柔和自然,略有些慌亂起來:“你說得對,不能再這么耽擱著,你與我兩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這么偌大的地方,如何能少時便尋出姨娘來?竟還是趕緊回去喚旁的婆子丫鬟來,大伙兒一起找,方是正道。且姨娘跑出去半日的功夫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兒。若真個出了事……”她咬了咬牙,看著面色慌亂,臉色蒼白的紅錦,目光稍稍閃了閃,還是道:“那個時候,只說瞧著奶奶屋子里婆子丫鬟許多人在,心里害怕,一時不敢動身便是。旁的什么話,都不要提一句,那可不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該知道的,該說的話”

聽得這話后,饒是紅錦素來并不是有心計的人,這會子也是略略想出個結果來。她面色發青,看著一臉鄭重的綠綺,忙不迭地點頭,心里卻是暗暗生出一個平日里不敢想的事來:憑什么顧紫瓊那一個通房丫頭似的人,出一點子小事,就要我們兩人受苦受難不就是、不就是一個誰也瞧不上眼的青樓女人罷了,若是論說起來,自己與綠綺姐姐都比她干凈

思量著先前曾是聽到過的那些個話,紅錦腦中一閃念,竟生出幾分別樣的念頭。只是眼下正是焦急之時,她也就是腦中稍稍閃過幾個念頭,不多時就是將其拋在腦后,與綠綺趕著一面喊人,一面跑回那邊的院子里,預備著使婆子丫鬟四處搜尋。

誰想著,兩人才是滿臉潮紅,氣喘吁吁地跑進屋子里,大喊大叫將婆子丫鬟都是叫過來說了事,那邊顧紫瓊便是扶著蘇曜姿態款款地踏入院子里。“這兒怎么了?”顧紫瓊看著滿院子里都是亂糟糟的,眉頭一皺,心里頭便有些惱怒,一雙脈脈含情的水眸便瞟向站在最前面的自己的那兩個貼身丫鬟。

“您,您可算回來了。”綠綺紅錦兩人目光一閃,當即就是暗暗在對方身上狠狠擰了一下,一時間淚如泉涌,不等旁人說一句話,就是跪下來撲在地上哭得什么似的:“奴婢、奴婢還以為您……”

“罷了罷了。沒事兒何必這樣。”顧紫瓊看著這兩個自己貼身的婢女如此哀哭,嘴角抽了抽,頓時覺得有些不舒服——她還沒怎么樣呢,這般哭,活像自己死了一般,真真諱忌。只是她平日里行事說談都愛端著架子,顯露自己的溫柔可親,此時自然不能當著眾人,尤其是蘇曜的面,露出什么旁的神色來,饒是心底生出幾分惱意,面上還是一片柔和的,甚至還伸出手將兩人扶起來:“原是我一時委屈,方失了規矩禮數。你們兩個一時半刻慌了神,也沒料到這么些事兒,方如此的。瞧瞧,這臉兒胳膊都是刮花了,可見你們心底是有我的。既是如此,我怎么好再怪罪你們兩個忠心伏侍的?今兒你們受了驚嚇,竟回去好生養一養身子,壓壓驚,旁的什么事,明日再說吧。”

“姨娘……”聽得這顧紫瓊這么說。紅錦綠綺兩人都是垂下頭,只裝著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磕頭,只說不敢當,今日原是犯了錯的之類的話。顧紫瓊見著,轉過頭看向蘇曜,帶著一點子嬌嗔與不知所措,仿佛只能依靠蘇曜一般,說得柔軟極了:“曜哥哥,這兩個丫頭這般,我竟也說不出話來了。你幫我說兩句,好不好?”

“傻丫頭,這有什么。”蘇曜看著顧紫瓊的目光透著柔和,連帶著轉向紅錦綠綺兩人時,也是稍稍軟和了些:“罷了,今日就饒了你們兩個一次,若下次再讓你們主子受了驚嚇或是旁的什么,我便兩罪并罰現在,退下去好生收綴收綴,瞧瞧著衣衫妝扮,哪里像是在人前伺候的今兒不必過來,過兩日那些疤痕什么的沒了,再過來伺候。”他在顧紫瓊的事上十分經心,自然不愿輕易饒了這兩個沒做好事情的丫鬟,只是瞧著顧紫瓊這般說來,方暫且饒了這兩個人一次。

對此,顧紫瓊也是深深明白的,也是因此,她臉上露出幾分嬌嗔的笑意,走到蘇曜身邊用手輕輕打了他一下,三分七分撒嬌著道:“她們原也不是沒經心,只不過一時傻了眼罷了。哪里用著你這般斥責的。”

蘇曜聽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了半晌,才是款款道:“你的事,我怎能不經心?今兒還好是我撞上了你,若是旁的什么仆婦丫鬟,或是不小心擦到哪里,那該怎么辦?想到這些,我魂都沒了,敲打敲打兩個丫鬟,你還心疼她們?”

“曜哥哥。”顧紫瓊低聲喚了一句,一雙眸子里的柔情仿佛能滴出來,真真是柔婉之極,那一句話又是極嬌滴滴的,聽的人心里一跳。蘇曜聽得也是心生恍惚,忙就是握住她的手,也不顧這滿屋子的仆婦婆子,就是與她一并踏入屋子里去了。

一干丫鬟婆子見著這兩人就這么進了屋,也不說一句話,相互對視了一眼,人人都不是沒腦子的那一類,俱是沒有往那屋子踏進一步,只有兩個也是在顧紫瓊近前伺候的丫鬟紫綾碧絹,相互對視一眼后,先扶著綠綺紅錦兩人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與她們包扎妥當后,又是使人喚了熱湯過來,這才過去伺候。

綠綺紅錦兩人眼瞅著她們臉色微沉地過去了,方各自松了一口氣,紅錦卻還是忍不住,到底壓低了聲音狠狠吐出四個字:“奸夫yin婦……”

“你說著什么呢。”綠綺聽得有些哭笑不得,只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無奈道:“這大白天里做那等事,我們也沒少見,再者,世子與那位那里頂的上這個名號,又不是有夫之婦,算不得這些的。最后,不論你怎么想,也得看看眼下咱們的情狀,少存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姐姐”紅錦叫喚了一聲,可到底也說不出什么旁的話,只得悻悻然閉嘴不提這個話題:“罷了,我也說不過你,咱們好不容易沒災沒難地過了這一劫,竟還是躺著睡一會子,安安神吧。旁的什么事,過些時候再說。”

綠綺見著也是點了點頭,兩人便不再說任何話,閉目躺在床榻上,雖說開頭還睡不著,但經過先前那一番令人疲憊的奔跑并驚慌后,兩人也著實累了,不多久竟也就這么睡了去。

而就在同時,敏君也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對著正吃茶的孟氏,說及今日的事兒:“這一出一出的事兒,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娘,您說說,那段菱珍究竟是個什么心思?都眼下這個情景兒,便是嫁過去也沒什么好事兒的,怎么她就不撒手了?再者,那顧紫瓊也真真是稀奇,瞧著那派頭,竟是比著馮姨來著的,那通身的派頭不說,就是那身邊的兩個丫頭,打扮得也是刺人眼,更別說,她說的話。說實在的,這會子我倒是真真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孟氏放下手中的茶盞,用帕子擦了擦略微抿起來的唇角,聲音也透著些許軟和:“那不過是她們的傻想頭罷了。這人呀,一旦想得入了魔怔,就看不明白聽不清楚了。這些事兒,你也不必多想多念叨,只看著便是。但凡自己遇到什么事,略略有個警醒,莫要如她們一般也就是了。”

“娘說得有理。”敏君聽得這話,也是有些回過神來。是啊,自己理會那么多做什么?只要知道自己該是站在哪一方,該是怎么做事兒,也就好了。旁的想再多,明白再多又怎么樣?還能站到那一邊去不成?心里這么想著,她便笑著道:“女兒方才也真真是一時愣了神,有些魔怔了。只一味兒尋思著究竟是什么緣故,倒是忘了這般事兒,原不是我能說話插嘴的,知道多了,反倒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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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微風中

“你這會子,不就是回過神來了。”孟氏聽得笑了笑,眼底有些深思,半晌才是將敏君摟在懷里,輕聲嘆道:“雖說這馮氏是你日后的婆婆,又有言道,公婆公婆,寧違公意,勿失婆心,可到底那蘇曜蘇大人也是馮氏的親夫,蘇瑾的親爹,這血脈親情是一時半會兒都抹不去的。你可莫要在這上面插手,只冷眼旁觀,少說少做,便有什么事,也就是應承著,不要真個插到里頭去。好不好,那也是人家一家子的事,你原是外頭娶進門的媳婦,沒有孩子可供依傍的時候,便是一句話也是嫌多的。就算有了孩子,那會子也是多避開些,免得旁人見著你如此,外頭名聲說得不好聽。那顧紫瓊既是寵妾,你也不必理會,到底身份有別,離著遠些便也是了,旁的什么,萬不可多做多說。那蘇曜蘇大人雖說眼下漸漸不得已,那也是你未來的公公,未來的錦鄉侯,你若是犯渾,非得與人出頭,那可就是拿著雞蛋碰石頭——這合該馮氏管著的,你可不要自作聰明。日后便過去,也要小心謹慎些的好。”

敏君聽得這么一番話,稍稍思量之后,也是忙忙點頭應承下來。母女兩人又是說了半晌子的話,又去見了見小丫頭寶兒,打聽著尚禮尚德兩人的課業等事兒后,便也散了。這一年過來,敏君繁君兩人雖然還是做刺繡活兒并讀書習字,但西席確實不請了的,她們各項事兒都有個三分學到,正是該專心致志學管家理事的時候,旁的什么閑事就自己看著什么喜歡接著做罷了。也是因此,兩人的閑日子更多了些,每日里做了針線活兒后,兩姐妹便是過來聚一聚說說話兒。今日敏君到了蘇家一趟,回來后才是踏入自己屋子里,那邊繁君便是掐著準兒過來了。

她穿著月白小衫,藕荷色紗裙,一頭烏發只用三兩支不打眼的玉簪子別住,唇角含笑,眉眼宛然地款款行來,待得敏君看過來,她便微微一笑,柔聲細語道:“姐姐安好。”

“這么個大熱天,怎么這個時候過來。快過來吃兩口冰鎮的綠豆湯。”敏君看著外頭的大熱太陽,又瞅了瞅繁君那有些緋紅的臉兒,忙就是伸手招她過來一并吃些冰綠豆湯來消暑。說來也是奇了,這會子也不過三月初,今日竟是極熱的,讓敏君頗有幾分吃不消,好在錦鷺是個有心的,早就備下了冰鎮的桂花綠豆湯,正正好端過來。

“姐姐這邊屋子里的,可真真是有心思的,這打早起來可是不冷不熱的天,想來姐姐也沒吩咐一句,待得姐姐一回來,就是端上早就備好的冰鎮綠豆湯來。比不得我那里,三不五時不著倆兒的,平素別鬧出事兒就好了,哪里還能這般貼心的。”繁君說及這些,倒是笑吟吟著,敏君聽了,也就當她順口說來,當即只是笑了笑,道:“哪里當得了你這般話,不過心思細了些罷了。我倒是覺得你那邊的好,平日里悄沒聲息的,說話行事柔聲細語,哪里像我這屋子里的,愛說愛笑愛鬧騰,整日里沒個正經。”

兩人說了一番話,敏君待得繁君吃完了一碗綠豆湯,方笑著道:“可是有什么事兒?偏這個時候過來,仔細中了暑氣,什么大小事兒過會說不得?下次可得仔細些,若是一時有了點不好,也是自個熬得辛苦。”

“哪里有什么大事,就像姐姐說的一般,整日里也就學著做事罷了。旁的什么,還不是日日閑著的?”繁君笑了笑,眼底有些深思,半晌過后才是道:“只是有一樣事兒,我想問一問姐姐。”

“什么事兒?”敏君只是笑著吃了一口茶,并無牽掛之意,繁君見著了,稍稍遲疑了半晌,才是開口道:“姐姐可還記得先前咱們遇見的那個小丫頭綠箬的事?”

“沒得說起這個做什么?”敏君笑著問了一句,看著繁君的神色頗有幾分不對勁,她方皺了皺眉頭,低聲道:“難道那春草姨娘又出了什么事兒不成?”

“卻不是那位春草姨娘,原是另一位。”繁君說及這事兒,臉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大好好看的,她皺著眉頭示意敏君,兩人將旁的丫鬟婆子都使喚出去了后,這繁君才是將自己盡早遇到的事兒說了出來——原來那春草姨娘也就罷了,這位碧桃姨娘更是出格兒,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事兒,竟是使人做了男子衣衫,仿佛要身邊的一個丫鬟換上,還讓她做男子裝束,言言談舉止也要一一改過來。

“這算什么意思?”敏君聽得一愣一愣的,見繁君說道那丫鬟受不住,便偷偷跑了出來,也不敢跑到孟氏那屋里說這些,原是想奔著敏君的屋子走的,不想在院子里就遇到了繁君,趕緊就是下跪說了一通。

繁君年歲尚小,原是個姑娘家,雖說不大諳熟那夫妻敦倫之禮,可身邊的婆子可不是吃素的料,那丫鬟先前說著也就罷了,后頭還吞吞吐吐說什么拉拉扯扯不休的話,就是被婆子給壓住了,一面止住那丫鬟再說下去,一面則是與繁君鄭重說了:“姑娘,這事兒原不是姑娘該說的,竟還是尋個空子與奶奶細細說明白了的好。”

雖然不明就里,但繁君也隱隱有些明白——可真是事關風化之事,她如何與孟氏張得了口?思來想去,便也只能與敏君說一句,討個主意來:“這事兒該是如何與母親說?說實在的,我便是對著姐姐,都羞得說不出口,想了這兩個多時辰方勉強吐出幾句話。若是真的對著母親,就算是用棍棒撬,我也張不開口說這些、這些污濁之事啊只是,這事兒既是落在我的首尾,若是不與母親說,這日后要是再鬧出點不合規矩體統的事兒,我們家還有什么臉面”說及此處,她一張粉臉羞得通紅,連著眼圈兒也微微有些泛紅。

敏君聽得目瞪口呆,一時半刻也有些回不過神來。她再也想不到,有個那春草沒了指望,打罵丫鬟出氣之外,還有這么個碧桃,竟是指著丫鬟女扮男裝磨豆腐這、這都什么事她有些傻愣,當初孟氏那以進為退堪比鄭克段于鄢的手腕,馮氏自個抱了孩子直接下避孕藥與老公的狠辣手腕,自己都是驚詫與感佩不已,甚至覺得也算是見識過了。沒想到淡定了這么些年,原以為也算是見識過了的,這面這位碧桃姨娘就是與她一個狠招,讓她一時半晌轉不過頭來——真是提前幾百年的時代猛女,不但玩百合,而且還玩制服了

各種囧囧有神的念頭在腦中轉了一圈,她方慢慢淡定下來,抬頭瞅一眼繁君,眉眼淡淡,語氣淡淡:“不必理會,隨了她去。過兩日,我與娘說一說這些事兒便好。你也不必多說,早先那春草姨娘的事兒,我便與娘提了提的,她素來有心,想來這些事兒,她也有一點準數的。只不過礙于太太,沒有動手罷了。過不得兩日,你且瞧著便是。”

“這……”繁君沉吟半晌,雖然覺得這般不稟報有些不妥,可真要想著自己兩姐妹與孟氏說這般事兒,她也自覺說不出口,當下想了想,也只得點頭:“姐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母親掌管府中事務,雖然有些繁瑣,但這般事體總有些入耳風的。咱們兩個貿貿然開口,反倒不妥當。只先瞧著吧。”

這般一說,她也沒心思再逗留,到底是說了先前那一樁勁爆的丑事,繁君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著實抹不開臉面,再匆匆說了兩句話,就是紅著臉退了下去。敏君見著,情知這般風月事哪怕就是在現代也有不少人守舊說不出口的,更別說古代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便也不曾打趣,只將馮氏送過來的一匣子十二朵紗花,與她撿了兩支喜歡的,就送她出了門。

待得退回來后,敏君低頭吃了兩口茶,便是與錦鷺道:“今兒可算是見識了,這左一件,右一樣的事兒,可真真是有意思。巧合的是,竟就是這么湊在一起兒了。”她這話才是說完,那邊青鸞便是笑著道:“好與姑娘說,正好還有一件事呢。”

“哦?”敏君眉梢微微一挑,稍稍有些意動,再想一想碧桃的事兒,便又有些興致闌珊:“我便不信,還有什么事兒能夠比的先前的事兒。”

“原是瑾公子送來的信箋,只是姑娘不在家,便留在這里了。瞧著都上了蠟封,想來也是有些大事兒的。”青鸞從袖子里頭抽出一封信箋遞與敏君,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卻是透著些稀罕的意思:“只是奴婢也沒拆開這信箋,倒是不曉得,能不能比得上姑娘今日聽到見到的事兒了。”她話語之中透著些許笑意,眼里也有幾分打趣的意思——自家姑娘今兒去了一趟蘇家,就是說是長見識了,這邊蘇二公子,未來的姑爺又是送了信與姑娘,說不得也是什么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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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微風下

“好好的,哪里有這么多事兒出來。”敏君聽得出她的意思,只瞥了她一眼,也懶得說什么,心里并不以為然,伸出手將這信箋接過來,拆開后看了兩句話,臉上便露出幾分詫異,待看到最后,嘴角邊有些抽搐起來。邊上的丫鬟見著了,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就是打扇送茶,一面開解道:“姑娘,不論什么大小事兒,總會過去的,您可千萬不要想著多了,沒事兒與自己添堵。”

“罷了,罷了,今兒我倒是真撞上大運,遇到巧事了。真真怪不得有句話兒,生活比現實更離奇。”敏君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心中不是沮喪之類的情緒,而是另一種囧囧有神——那位逼迫了朱欣的好友蔣瓊玉,以死明志的家伙,竟是當初蘇家老太太想要與孫女兒蘇嫻訂婚的那個姓趙的家伙也就是那個窺伺蘇嫻,乃至于跳墻而入的啥米世子……

真真是熟人啊

敏君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抿著唇想了半日,蘇蕓、顧紫瓊、碧桃、趙家公子,今日就是一個一個的半熟不熟的熟人跳出來囧人的日子么?這么想著,她由不得呵呵笑了出來。

邊上的幾個丫頭見著敏君如此,倒是吃了一驚,自家姑娘素來是沉靜自若,從未這般又是糾結又是嬉笑的樣子,倒不像是看著什么好事兒,而是魔怔住了。心里一旦冒出這么個念頭,就算是錦鷺那么個有心思的能干丫頭,也是一時半刻提起心來,當下與青鸞并旁的丫頭對視一眼,她便輕輕碰了敏君一下,柔聲道:“姑娘,沒得想這些作甚么?瑾公子說得再是急事兒,咱們慢慢來也就是了。先前那一場大戰都過去了的,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沒事兒。”敏君聽得揮了揮手,臉上露出幾分無聊的神色,只揉了揉眉頭,低聲道:“就是沒想到能出這樣的事。”

“姑娘,到底是什么事?真要是緊要的,還是趕緊與奶奶說去,奶奶經歷得多,只怕也想得分明些。”聽得敏君這么說,那邊的錦鷺也是有些著緊,忙就是開口勸道。

敏君打量了她一眼,就是搖頭道:“說與你們聽,前因后果都不好說,你們也聽得不分明,倒是不必說了。到底那也是別人家的事兒,與咱們家并無大的干連,不說也罷。”說及這里,她振作起被一時囧趴下的精神,抬頭看向錦鷺,輕聲道:“今日我也累了,別的什么事也不必與我說,我先進去洗漱洗漱歇息一會。沒有大事兒,便就放著明日再說吧。對了,記得待會兒提醒我一句,與朱姐姐寫個帖子。”

聽得這話,錦鷺自是應承。

這會子,民警也沒心思想別的事,揉了揉眉頭,讓幾個小丫鬟幫著解去外頭的大衣衫,又是用溫水洗了洗臉并手臂,去了些暑氣乏意,這才半合著眼躺在內室的軟榻之上,用紗被輕輕蓋住腹部,自顧自迷迷糊糊,半是睡著半是想事兒消去了兩個多時辰,中間連著午膳也是沒吃。

孟氏使了人過來詢問,錦鷺便挑著不重要的說了兩句,只道姑娘先前吃了些糕點,喝了點綠豆湯,因著乏了便睡了去,竟不好驚動之類的話。孟氏聽了后,只令小廚房備下粥品并幾樣清爽小菜隨時候著,旁的也不多說了。畢竟,今年也不曉得怎么回事,連著兩日竟是熱著如同酷暑一般,敏君沒甚胃口甚至春困也是正常的。

果然,待得敏君睡足了起身,又是進了粥并小菜,便是精神抖索起來,先是過去與孟氏請了安,陪著說兩句閑話,待得徐允謙回來,也是說笑幾句,再看了看尚禮尚德并寶兒幾個小的,她就重頭回自個兒的屋子里,先是寫了與朱欣的帖子,將蔣瓊玉一事細細說了個首尾,再使人提著幾樣點心果品并信件過去。

這事兒一齊全后,她倒是有些感慨:那位蔣家的姑娘瓊玉果真是沒福氣的,而那蔣家更是不中用,也沒打聽清楚,就是巴巴地想要拿著那姑娘做炮灰推出去。卻也不瞧一瞧,那個什么趙家的人,與趙玉一脈絲毫無關,不過是個未曾過了科考的舉人罷了。前兩年還有點子名聲,這兩年甚至算是消聲滅跡了一般。就這么個家伙,還能唬住蔣家這般的官宦人家,也不知道真是兵荒馬亂人心惶惶,還是有人有心作祟,生生想要蔣瓊玉沒個好結果。

只可惜了那蔣瓊玉,前幾年也是見過一面的,性子容貌也算極好的,家世也算中等偏上,隨便尋一個人家嫁了,一輩子想來都是安安順順地這么過來了的。橫插這么一件事兒,卻是將她一條小命都是給誤了。真真是可憐可惜。

心里頭這么想了一回,邊上就是有丫鬟勸敏君早些睡:“帖子都是下了,明兒說不得要早些起來呢。總不好怠慢了客人。”敏君聽得也是點了點頭,又是收綴一番,到屋子里頭翻了兩本書,瞅著時辰差不多,便是洗漱睡了去。

而另外一邊的朱欣,自打看到敏君下的帖子,心里頭便是如同揣著五十只老鼠,上上下下,坐臥不定,連著飯也沒有好生吃。還是邊上的丫鬟百般勸說,拿出公主許是能察覺之類的話,方讓她鎮定了下來。“是啊,這么些日子都是過來了,眼瞅著明日就是知道是個怎么回事兒。怎么這個時候反倒是拿不定主意,坐不穩位子。”朱欣坐在那里嘆了兩口氣,便端起茶狠狠地喝了幾口,才是稍稍將緊緊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邊上的丫鬟見著她如此,也是松一口氣,笑著道:“您這般想,想通了,就是好了。明兒出行,想來公主娘娘瞅著您在這一段日子拘得緊了,外頭也沒那么多風言風語的,必定是許的。”

這話一說,朱欣也是點頭,嘆道:“這般便好,這般便好。”她那母親原是極有能耐的,連著自己父親也是要倒退一射之地,家里的事兒更是樁樁樣樣都是精細著,她若是不許,自己怎么想要出門都是沒法子。

也是出于此心,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半日之后,又令人取來文房四寶,生生練了半個時辰的大字,自覺心中已是一片平靜,方將毛筆慢慢擱下,等著那字跡一點點干了,令人收好了,自己方起身去了母親所在的屋子里,說了明日的事。

或是看到自個女兒一臉平靜安詳,或是這段日子以來京城內外漸漸平靜下來,那公主略略深思半晌,也就許了這事兒,只是叮囑了兩句:“此去莫要多逗留,雖說這會子已是內外平靜了不少,但里頭的暗潮依舊是波瀾起伏。再過段日子,你愿意去哪里,娘都隨你。”

朱欣聞言,忙就是應承下來。母女兩人又是說了半晌子的話,進了晚膳,這番各自散了去。是夜,朱欣輾轉反側了一陣子,也是有些疲倦,竟不知不覺就睡了去。只是待得第二日天一蒙蒙亮,她就是驚醒過來,瞅著時辰還未到,也不欲起得太早反倒讓人看著生疑,便只盯著那一點點亮起來的紗櫥,心中那些復雜的思緒倒是漸漸平靜下來。

差不多的時候,外頭便有丫鬟輕聲細語,朱欣聞言,便令她們入內伺候,好一番妝扮之后,時辰卻也是差不離了,她便令人備車,起身到了徐家別宅。及至換了徐家的車,又是坐了一會,朱欣才是下了車,抬頭就看見敏君穿著淺藍衫子,玉色綾裙,首飾也不多,一頭烏發上面只簪了幾支不打眼的玉簪子,此時正唇角微微帶笑著凝視著自己。

“敏兒妹妹。”朱欣忙抬步走近,看著也是走過來的敏君,打量了兩眼后,便嘆道:“越發得瑩潤如玉,皎潔如雪,襯著這烏發紅唇,連著我瞧著都心動啦。”

“姐姐才是呢。”敏君伸出手扶住朱欣的右手腕,一面打量,一面贊嘆:“都說大紅醬紫的色調壓人,特別是咱們這般的女孩兒,尋常壓不住這般的色調,姐姐卻是不然,雖說清減了些,但這茜紅衫子紫羅裙,卻是生生穿出一股子瑰麗之色來。”她這話卻不是奉承來著的,朱欣素來便是爽利的性子,眉宇之間頗有一股子疏朗英氣,就是這紅衣紫裙的濃烈色彩,她一個小小的姑娘也是能穿出別樣的豐采來。

朱欣聞言,雖說心底還有些急切,卻也略略露出幾分歡喜來。到底是姑娘家,不論什么場合時間,聽得別人真心實意的稱贊,自然也是歡喜的。且那蔣瓊玉的事兒就是要落個一清二楚,她這會子越發得覺得輕松起來。因此,她卻沒有如敏君所想的一般急不可耐,慢慢地與她一并走入屋子里,又是說了幾句閑話,才是稍稍透出些許意思來。

敏君抿著唇微微一笑,與邊上自個的雅虎使了幾個眼色,令她招呼朱欣所帶來的幾個丫鬟,等著所有的婆子丫鬟都是退下去了,她方將袖子之中蘇瑾送來的信箋其中一部分遞與朱欣:“姐姐莫要著急,那姓趙的畜生所有的一切都記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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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水性上

朱欣聽得手指頭微微一顫,一雙平素看來又是嫵媚又是秀麗的鳳眼便是有些發紅濕潤起來。她慢慢接過那幾張信箋,低頭細細看了下去。起頭三行看過來,她的手指頭便是微微有些顫抖,臉色也急劇變化,待得后頭,更是瞪大了眼睛,將那下唇都是咬出一道血痕來。

“朱姐姐何必如此糟蹋自個。”敏君看著心頭有些不忍,只低聲勸慰著:“這都是明擺著地事兒了,那趙務池家境不壞,卻也算不得什么大戶人家,他有只一個舉人的功名。這既無世家大族為靠山,己身又無高官厚爵,這事兒明擺著是想搶婚詐婚,逼得蔣姐姐為保貞潔懸梁自盡,這般人,我便不信平素行事做派會是個好的。不說旁的,早便是有一件事兒落在我耳里過來的。”說到這里,她稍稍頓了頓,看著朱欣抬起頭看向自己將那蘇嫻的事兒改個人名地方含含糊糊說了出來。這話說完,朱欣已是稍稍抿起唇瓣,那咬出的血珠子少不得滴了下來。敏君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娶來帕子,與她輕輕擦了擦唇瓣,

“我沒事的。比之瓊玉那丫頭,我這又算什么?”朱欣看著敏君如此,當下只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悵然無奈的神色來:“其實我也知道,除卻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外,蔣家的人又有幾個是干凈的?高門大院,深宅內室,沒幾日便是這全城都是平靜下來,陛下也不曾屠殺一空,哪里有那么多不得已?想來,也就是佟姨這個嫡親的母親,方提心吊膽著想要為女兒籌劃。其余的人等,誰還記得誰去?”

聽得這話,敏君目光微微閃動,心里也是有些點頭,她并非是那等沒有心思的人,自然是知道朱欣這一番話也是有其道理的。畢竟,朱棣入城之后便是登基,雖說有黃子澄等人被誅殺,甚至于有誅十族之狠厲,但那也是這建文帝所屬一派高官顯爵中的頂尖兒方有的待遇。那蔣瓊玉所在的蔣家,自己都沒聽過兩次,卻不過是個尋常的中等官宦世家,又無出奇之處,連著現在都被朱棣放過了的,當初想來也沒有到那地步。

而這趙務池所說的趙家卻是朱棣手下的大將,原是以后實打實的新貴。那蔣家聽得這些,若是起了某些心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畢竟,這中國的人情脈絡是極為重要的,古代猶是如此。蔣家就算沒想著賣了蔣瓊玉求榮,也會想到會不會惹了趙家,反倒招致滅門之災。

由此,敏君看著朱欣冰冷而悲哀的神色,反倒是勸道:“這事,姐姐原也是明白人,自是曉得這里頭也有些不得已的地方。到底,那幾日總見著刀光血影,流血漂櫓,未嘗是真的想要借機求榮,或許也是一時嚇破了膽,方、方才這般的。”

“連著你也是與他們說話?”朱欣聽得心里頭火起,狠狠將那信箋拍在桌幾之上,目光森然:“那瓊玉豈不是白白送了一條小命?稱了那賤人的心思”說及后頭一句話,她已是咬牙切齒起來。

“姐姐這話又是從何而來?”敏君聽得眉頭微挑,臉上也露出些詫異來:“什么稱了心思?難道這一番慘事,竟還有人能從中取利不成?”在她看來,說來說去都是那趙務池趁火打劫,無恥卑鄙,而蔣家或有賣女求榮之心,在那個時候多半還是惶恐所致,并非無可原諒。其次,那到底是蔣家的事,雖說蔣瓊玉慘死十分可憐可惜,可在這古代,她們做為外人也做不得什么,頂多就是將那趙務池的事曝光開來,讓他付出代價而已。蔣家,她們也不能如何。但這朱欣這一句話,倒是讓她有些疑惑——難道蔣瓊玉一死,蔣家還有什么人得了什么天大的好處不成?

朱欣看了敏君一眼,將那信箋收起來,神色卻是漸漸平靜下來,連著聲音也是淡了幾分:“你不知道,瓊玉是佟姨獨出的一根苗兒,她做為嫡女,佟姨自然千方百計與她尋來好夫婿——那人喚作方逸,其母與佟姨原是極親近的表姐妹,家世人品,言談舉動俱是一等一的,相貌也是極好,人人都稱贊是風神秀逸,玉樹臨風。又是與瓊玉自小一并長大,兩人互有情意,郎才女貌,真真是匹配之極。然而,瓊玉那庶出的妹子蕙琪,卻也是看上了方逸,時常在方逸面前打扮精致,言談舉動也頗有幾分傾倒的意思。只是方逸渾然不理會罷了。那蕙琪原有兩個嫡親的兄弟,家中未來必定是落在他們頭上的,自然也有幾分叫板的底氣。未嘗不是她并其母有些旁的心思”

這話一說,敏君臉色微微有些變化,看著朱欣那恨恨不已的神情,心知斷然不止如此,略略一想,便是低聲道:“若只是如此,想來姐姐也不會這般說,只怕不止如此吧?”

“那蔣家近來已是喚了官媒,想要與方家結親。”朱欣言辭冷然,目光也透著些森然,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透著嗤笑的意思:“只是可惜,人家方家卻并不想要娶個庶出的,更何況,那蕙琪比之瓊玉,十樣里頭一樣也比不著的,就這么個人家,還想攀高”說及此處,她的臉色也略略好了些。敏君見著,只得搖頭:“想來不至于此的。若真個如此,那位佟夫人如何不清楚的?她身為嫡母,親事上面能做一半的主兒,真要是如此,她必定也要報復回來的,如何還會愿意喚來官媒,與其說親?”

朱欣聽著這話,也是有些沉默,她總覺得蔣家必定有些貓膩,但是敏君所說,懂啊也有幾分道理,自己都能看出來的事,佟姨如何看不出來?這般一想,她倒是有些踟躕,半晌過去,才是點了點頭,看著手中那信箋,嘆了一聲道:“罷了。蔣家如何,咱們就是真個看出來了,又能如何?竟還是先將這趙務池給處置了先,說來說去,若非他冒出來,瓊玉何至于此?只怕這會子早就是加入方家,夫妻和睦,舉案齊眉了。”

“姐姐莫要傷懷,過些日子我們與蔣姐姐在佛前點燈念經,也算是送她一程。這輩子她這般良善,想來下輩子必定是能有個好人家,一輩子順順坦坦,快快活活的。”敏君勸了兩句話,也就陪著朱欣細細計較起這趙務池的事兒來。說啦這幾張信箋之中,雖說說了不少他的事,卻沒提多少烏七八糟額事——想來是沒有太多的把柄,只能選擇比較簡略中性的來說。

可饒是如此,這內里的某些不合邏輯之處,也是頗多的。而這些地方,正是能讓人合計合計的。

敏君與朱欣細細看了幾遍,又是挑了幾個地方,你說兩句我說三句,琢磨了三四遍兒,才是算出兩樣成算最大的事兒——趙務池科舉以及其近來要娶的嫡妻嚴氏。這前者,是因為趙務池自小到大說讀書并不是好的,連著生員也是墊底兒的人,怎么就一舉考上了?且那一年,似乎也有些科舉不公的流言。二者,其妻馮氏也是近來所娶來的一個大戶官宦人家的嫡女,俗語道嫁女嫁高,那嚴氏怎么就選了這并非十分有名兒的趙務池?

思及蔣瓊玉之事,未必不是這嚴氏之前車

想到這些地方,連著朱欣都有些坐不住,只皺眉道:“可不能再有第二個瓊玉。那趙務池將瓊玉給毀了,可不能讓這嚴家的姑娘淪落到更不堪的地步。”

“這般,還是將這信箋送到那嚴家一趟吧。他們知道了這趙務池是什么貨色,自然不會將姑娘嫁過去。”敏君琢磨了半晌,卻又有些皺眉:“只是不曉得,這家的人會不會信這些。若是不信,可也是一樁麻煩事。”

“這個交給我去做便好。”朱欣想了想,思及自家也有幾門親眷,仿佛有一位是余杭那邊的,就是將這事兒攬了過來:“仿佛我有一門親眷是余杭那邊的。請他們做這件事兒,想來是不難的。這同在一地做官,說到起來也是比我們貿貿然的登門去說來的妥當。”

敏君聽得這話,思量半晌也是點了點頭,笑著道:“如此,姐姐也順勢打聽打聽,或是能和那嚴家聯手。他們原是在那里做官的,能做的也多。這嚴家姑娘差點兒就是葬送了一輩子的幸福,我便不信那嚴家知道詳情之后不會報復。到底,那趙務池可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不論嚴家是疼女兒的,還是愛臉面的,必定不會輕易放過的。”

“你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朱欣想了想,也是點頭:“那科舉之事,雖說大有違逆常理之處,可能做這般事兒的人必定不是能輕易動搖的。卻不能貿貿然動手。倒是這一件事,一舉兩得,該是好好籌劃一番。那嚴家為官一方,同僚姻親也是有的,說不得比我們兩個更容易動手。”

“正是這個理兒。”敏君笑著點頭,一面道:“旁的事我們再四打聽打聽,好生籌劃一番,必定能為瓊玉報仇的。”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朱欣又是提及請敏君將這件事兒與瓊玉之母佟氏說一說。敏君思量半晌,也是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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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水性中

畢竟,朱欣也是表態了,佟氏那里她會寄個帖子過去,請她到徐家一趟的。只不過因著其母的緣故,不好親自到那蔣家去罷了。既是已然插手其中,饒是察覺到朱欣對于那蔣家仍舊有幾分疑竇,但敏君想著這件事佟氏做為母親,有個明白也是好的,旁的什么,那也是蔣家的事兒,她能做的也就這么一點罷了。

存了這般心思,敏君方應承下來,待得第二日,便是寄了個帖子與蔣家,說道是與蔣瓊玉有舊,正有些東西送回與佟氏,也是留念之用。對此,蔣家自是接了帖子,再過兩日,蔣瓊玉之母佟氏便親自坐車到了徐家。

這佟氏三十許的人,容貌秀麗,氣度端莊閑雅,只是她年歲不大,一頭烏發卻有些許銀絲,連著穿著也透著暗沉的冷色調——深青暗蓮荷紋褙子,玉色衫子,沉綠裙,瞧著極是端莊鄭重。敏君見著她抬頭之時那一雙無喜無悲的眸子,如此淡漠,連帶著眼角周圍的皺紋都有些透著沉寂的味道。

“佟夫人,您來了。”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敏君這晌子倒是有些猶豫起來——這位佟氏夫人瞧著神情淡漠,仿佛佛前念經千百度的老僧,真要與她說那個真相,將她心底的疤痕重頭挑破,真是合適嗎?心里頭這么想著,她卻是忙就是請佟氏坐下,又是令丫鬟端茶送點心過來。

佟氏聽聞這話,卻是淡淡一笑,眉眼之間,一片柔和溫然:“徐姑娘客氣了,說來我也就是玉兒這么個女兒,心里最是記掛的便是她。只是她去的可憐又可悲,家里的人也不愿提,我自是不能說來平白攪和大伙兒的興致,倒是不曾與人多說她的事兒。不曾想,你與她不過見過幾面,竟還記著她,我這心里,也是極歡喜的。”說及這里,她微微偏過頭,一滴淚珠便似清晨剔透的露珠從那葉子上滴落,帶著凄艷的華美。

敏君見著心里頭一跳,再也無法說一句話,只訕訕然湊上來,低聲道:“佟姨,您莫要如此,這件事……”她瞧了瞧周圍,那佟氏帶來的人竟早就是退了下去,她見著心頭微微一跳,忙就是與錦鷺等人使了個眼色,令她們出去,自己則是用將一方帕子遞與佟氏,低聲道:“您放心,既是特特請您過來了……”

說到這里,她看著抬起頭的佟氏,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信箋,遞與佟氏:“這所有的事,都盡在這里了。但這也不過一部分,有些事兒,也是含含糊糊夾雜不清了。”

“我知道的。”佟氏聽得這話,神情卻是頗為鎮定,她一面接過那信箋,一面默默滴淚著道:“就是我,這一年又能如何呢?還不是自己眼瞅著、眼瞅著那些人的嘴臉……”她是早就是有些想法的,只不過礙于這些日子以來,家中那些人的防備,她自己的防備,卻是愣是不能派人打探。此時看到了這信箋之后,她的手指卻是有些發顫起來了。

“佟姨。”敏君有些不落忍,看著她那發紅的眼圈,顫抖的身體,便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低聲勸道:“您、您也放寬心一些,若是瓊玉有靈,見著了知道了,她如何能去得安心?這信就在這里了,你且將這個看一看,該是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莫要為這不打緊的畜生,虧了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的,知道的。”佟氏伸手拍了拍敏君的手,壓抑住心神慢慢地翻看這信箋上寫的一字一句,但越是看下去,她越是臉色發白,及至到了最后,臉上已是一片青一片白起來:“這些、這些查了幾日?”

“差不多月余的日子。”敏君目光略略暗沉,心里已經有幾分把握,這蔣家大概真是有幾分貓膩的。只是不曉得這內里究竟有多少的細故:“原是因為扯到功臣趙家,也是與趙家的人提了提,他們一并查出來的。”

“是嗎?”佟氏收斂了神色,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抬頭起身,鄭重地要與與敏君行了大禮,敏君見著忙不迭攙扶,一面連聲道:“您大可不必如此,這些事兒,原也是與瓊玉盡一份心力罷了。我們舊日也有一段緣分,聽得她如此,稍稍援力一二也是應當的。”

“瓊玉閨中的朋友不少,一面之緣更是多了,但除卻你并朱欣之外,又有幾個人還在意我那可憐的女兒,會想著與她討一份公道?我只道,我那女兒,也就我一個人記著了的。現在才是知道,還有你們幾個想著記著她呢。”佟氏低首將那信箋一點點壓平,一面輕聲說著話,但神色目光卻是慢慢地柔和沉靜下來。

她本是大家出身的,行事言談無不老成,此時就是絮絮叨叨說著話,也是透著些讓人安寧的恬謐之感。敏君聽得她慢慢地說著瓊玉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的小事,極是細致,心里頭也是有些軟和——做為母親,的確是嘔心瀝血,佟氏只一個女兒,想來更是將她擱在心尖尖的地方,只盼著她過得好。沒想到,瓊玉竟是那么個結果。

想到這里,敏君也少不得想起孟氏,由此看著佟氏的時候,心里更是有些憐憫,也是陪著她一點一點地說著舊日的事,偶爾詢問一兩句,聲音柔和,與佟氏越是說下去,越是投合。

還是外頭的人聽得里頭說了半日的話,敏君這邊的婆子丫鬟倒也罷了,并不將這個放在心上,倒是蔣家中的一個婆子稍稍動了動身體,臉上露出幾分探尋,倒也不敢闖進屋子里,只百般問錦鷺等人。錦鷺聽得她說來說去,都是將敏君扯在話里頭,便知道這婆子有些不對頭,只是礙著不是自家的人,便也沒多說什么訓斥的話,只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姑娘的事兒,我們如何敢說呢?嬤嬤也是知道的,咱們都是做下人的,該知道的就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怎么也不會知道的。”

見著錦鷺這般說,這婆子倒是越發的有些旁的念頭,思來想去,竟是悄悄地想要往院子里走去——好偷偷到那窗子底下去聽一句兩句。青鸞見著推了推錦鷺的手,錦鷺見著,卻是撇了撇嘴,道:“隨她去”

今天有事,更新少了些,明天加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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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水性下

要知道,敏君在現代看連續劇,可沒少見啥米被偷聽的情節,也是因此,對著偷聽這一方面十分防范,每次若是與人說機密事項,都是要使人在說話的窗外看著,又在與人言談最多的小花廳外頭的窗下多栽種密密竹林與各色有刺的小灌木,生生將那一片地方給遮掩住了。

也是這般緣故,那婆子自以為偷偷從人眼中逃出來,能夠探聽到三兩句話的時候,便是被人厲聲喝止了:“什么人”說話間,兩個綠衫丫鬟就是跑了過來。這婆子吃了一驚,忙就是想要轉身逃離,卻不想那邊窗戶一推,敏君與佟氏將她看了正著。佟氏瞇了瞇眼,就是喝道:“站住”

這婆子見著一時被佟氏瞧見了,臉色微微一白,卻也沒再逃,只低頭站在那里行了個禮,不高不低著道:“奶奶,原是大爺令奴婢要經心奶奶的一舉一動,并非奴婢存心。”

“拿著大爺來壓我?”佟氏冷笑了一聲,臉上一片淡漠:“行了,藏婆子,你以為我不曉得你是什么人?這腳下站著什么地兒?且告訴你,那賤人就算再能,也不過是個妾罷了。她的兒子,我想要抱過來,她能如何?我本不想這么做,現在看來,竟是縱得她越發得肆無忌憚起來”說到這里,她略略頓了頓,瞧著那藏婆子臉色發青,便冷哼一聲,將那窗子重頭關上。

敏君瞧著這佟氏神色冷淡,便特特勸了兩句。佟氏伸手揮了揮,神色也是安詳平靜下來:“你放心吧。我管家這么些年,什么事兒沒瞧過的?我不能生,那賤人能生,可我也不想抱了她的兒子,平白給那謬種添了身份。我房里的兩個丫頭已是開了臉,這會子都是懷上了,不出三四個月便能誕下。到時候不論是女兒還是兒子,我都是將他們抱過來養在名下,且瞧一瞧,日后那賤人如何自處。”她是深知的,雖然自家老爺對于自己沒有什么憐愛之意,但尊重之心卻是有的,加之先前瓊玉的事情,自己這么一說,那一個兩個孩子必定會更讓他看重的。

這年頭,家中除卻嫡子之外,也就嫡妻面前養著的庶子尊重些,旁的那些庶子,自己還不是想要如何就如何。哪怕那賤人是得寵的,這內院之中,還是自己說了做了的算。以前,一是想著蔣家的名聲,自己的名聲,不愿顯得自己為母不慈,將其縱了些,也做得十分寬和;二者,也是想著瓊玉日后娘家得靠等事兒,方越發得想著能和睦相處,日后做事也是便宜。

誰曾想,那賤人得勢不饒人,自己卻是平白將瓊玉乖女兒的一條小命也斷送了。從此之后,佟氏一面暗暗生恨,一面也開始不管不顧起來,什么天地良心,什么名聲門風——沒了瓊玉,還計較這些做什么?她一面將兩個貼身的侍女送上相公的床,許下承諾只要有個一兒半女便封做姨娘,一面則加緊挑撥那賤人的母子兄弟之情。這一番手腳做來,偏著往日的名聲,倒是不露分毫馬腳。

而此時有了藏婆子這一個東西在,越發得能將事兒捅破了說開。

對此,敏君雖說絲毫不知道,但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她在自己并丫鬟面前說及這些為著什么,當下便道:“這倒罷了,只先前那兩個丫頭最是愛說嘴的,沒得許是要說兩句出來的。這兩日我拘她們一下,想來這事兒也就安安生生掩住了。”

“你的丫鬟,自是你做主的。”佟氏笑著點了點頭,便起身來告辭:“說來時辰著實不早了,我竟也不好多耽擱,不然恐怕蔣家那里也有些別的想念出來。”

敏君也不多留,只將佟氏送至車上,又是吩咐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瞅著這車馬遠遠的去了,方轉過頭來往屋子里走去。邊上的錦鷺見著,忙就伸出手攙扶,一面又道:“姑娘,先前佟夫人說得聲音有些高,想來有些人聽見了,這若是傳出去了,只怕有些不妥當。”

“沒事兒。不過家常的,這誰家的宅子里不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力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的。佟夫人雖說高聲了些,

倒也沒什么妨礙的。縱然說出去,也就一點子口舌罷了。說來,那蔣家的妾室倒是真真有些過了,據說不但自個不敬嫡妻,連帶著兒子女兒都是自高自大,眼睛對著天的。也與你說個笑話兒,特特是那二姑娘喚作蕙琪的,竟是早早就看中了瓊玉的未來夫婿,多有不軌行徑,瓊玉故去之后,竟大鬧著要嫁與方家,佟姨為著家風聲譽,也只得忍下心頭氣惱去問。”

“那結果如何?”錦鷺極是聰敏,見自家姑娘明明堂堂地說及這些本來素日一絲兒也不提的話,便知道這些閑話是想著能傳揚出去的,當即忙就是裝出津津樂道的神色,忙忙添油加醋:“這姑娘也太不害臊了,想來瓊玉姑娘定下的夫家必是不愿的。”

“如何不是。”敏君笑著往一邊的婆子丫鬟身上轉了一圈,一面柔聲道:“那瓊玉你們兩個也是見過一面的,容貌秀麗舉止嫻雅,最是清雅秀麗,言談有度的一個好姑娘,又是嫡出的女兒,風范自不是那看中了未來姐夫的蕙琪能比的。豈能不蹭一鼻子灰?

還好那方家的主母與佟夫人原是表姐妹,這拒絕的話十分婉轉,倒沒給那蕙琪沒臉兒。可瞧瞧今日,佟夫人進屋與我說瓊玉的事兒,那外頭還有那妾室使得人窺視——這也是佟夫人好性兒,若是我,說不得就是將這些人都攆出去”

“姑娘說的是,再沒見著如此的。”錦鷺笑著應承,扶著敏君進了屋子里,方悄悄地問道:“姑娘,這話要如何說?”敏君抬頭看了她一眼,便笑著嗔道:“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母親那里日日有人走動的,什么夫人奶奶,什么姑娘哥兒的,雖說見不著那些人,可外頭候著的丫鬟有多少?你只消將這話傳過去,讓她們多說幾次,自是有人偷偷地說這些閑話的。”

錦鷺笑著應承,再去做事兒不提。

而另外一邊的孟氏此時卻是臉色微變,皺眉道:“大哥那里真是出了這等事?”她聲音透著些許煩擾,看著下面跪著的婆子兢兢戰戰的應是,卻也只得深深嘆了一口氣,惱道:“怎么平白出了這般事兒?你們且將事兒從頭到尾細細說一說,細枝末節的也不要省了,免得誤了事。”

“奶奶,連著大爺自個也是不清楚怎么就鬧到那地步的。”下面跪著的婆子一把淚一把汗,卻是說得十分粗略:“只是聽聞有人狀告,那知府聽了半日,就是將這事兒捅到圣上面前。”

“人家怎么狀告的,這總清楚吧”孟氏狠狠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青筋一跳一跳得,仿佛有什么不詳的事兒要出來,便越發得咬牙:“若是這些也不清楚,我想我家老爺也不好說什么,竟只能聽天由命了。”

“那人那人說大爺是強買強賣,將他家的良田都算作劣等田強買了去,還將、還將……”說到這里,那婆子稍稍頓了頓,有些說不下去,但看著孟氏瞇著眼登視過來,便又訕訕著道:“還因想著他家的傳家之寶,將他拖入公堂,說他虧欠公帑,將他的家產都奪了去……”

“什么”這話一說,連著孟氏也是吃了一驚,再想不到這徐允豐竟是如此做耗,一點余地都不曾與那平民,生生將那家產都吞吃入腹。想來那平民,原本也是打算著忍氣吞聲,方在良田被奪后悶聲不響,誰想著后頭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出來,鬧得他不得不告官。

思及此處,孟氏也沒心思說什么了,只揮了揮手,嘆道:“行了,這件事我也明白過來了。你且下去安歇,待得三爺回來,我自是會與他說的。若是還有什么細故沒有說,到時候三爺也會細細問的。我這一個婦道人家,倒是不好說什么。”

那婆子聽了,也是低頭應承,自是退下去。

孟氏坐在那里思量半晌,卻是深深一嘆,道:“可惜了璧君那丫頭,容貌行止都是好的,遇到先前一樁事壞了名聲,好不容易尋了個好人家,又出了這么一擋子事,也不曉得會不會牽連到這婚事。”

“大姑娘素來是個好的,大姑爺一家子也是知道的,想來也應當明白。”一側的甘棠笑著回話,一面又與孟氏倒茶:“奶奶說了半日的話,還是吃一盞茶潤潤口。”

“你曉得什么。”孟氏搖了搖頭,臉色稍稍有些不好看:“就算這婚事沒受什么牽連,這邊有了這樣的名聲,璧君嫁過去不說受不受委屈,下面的仆婦怎么想,就是她自個,也是氣短心虛的。這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什么地方是短處,什么地方是長處,雖說不一定說出來,但暗地里誰個不明白?再者,大哥這些事,著實做得有些過了。”

“奶奶的意思,這不是誣告?”甘棠聽得也是一愣,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來:“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寶貝,多大的財貨,大爺才這般……”她原是個有心的,脫口而出兩句話,就忙將話頭止住,訕訕著就要跪下來,一面道:“奴婢造次了,還請奶奶責罰。”

“罷了。你自己明白就好了。”孟氏擺了擺手,讓甘棠起身,雖說她雖說得有些冒昧,但自己心底卻未嘗不是同一個想法——當初還有個秦鎮的事呢,那徐允豐雖說旁的都過得去,有些事兒卻著實做得昧良心。在這點上,甘棠就算說得過一些,孟氏也不愿多提,只淡淡一句話了事而已。

甘棠見著她如此,心底越發得明白,當即忙就是尋了旁的話題,將這個事兒岔開來,說說笑笑半晌子,倒也是將這事兒暫且遮掩了過去。由此,孟氏也罷,敏君也好,今日都無甚好心情,待得黃昏之時相見,兩人對視一眼,倒是有些好笑。

“你這又是怎么了?”揉揉敏君的頭,孟氏說的頗有幾分柔軟,連帶著有些抿緊的唇線也軟和了些:“好端端的做什么掛著一張臉,沒得讓旁人看見了,還當我們家出了什么大事,連著親生女兒都是教訓了。”

“也沒什么事,就是那蔣瓊玉昔日的一些東西在我這里,今兒其母佟夫人過來,少不得應酬兩句。見著她哭著說著這么傷心,再想一想瓊玉那么個好姑娘也就這么去了,心里也有些難過。倒是娘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難得見您這么皺著眉頭的。”敏君稍稍提了提,將事兒囫圇過去,就問起孟氏的事兒:“到底是什么事?”

“都是你大伯那里鬧的。”孟氏說及這事,臉上就沒有什么好神色,眉頭越發得緊緊皺起,幾乎能夾住蒼蠅,也頗有幾分沒好氣兒:“好端端的做官也就是了,非得貪心,將人家的家財吞沒,這不,那人也是魚死網破,撐著過來狀告了。倒是應了一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話了。”

“好沒由來的,竟出了這般事”敏君吃了一驚,臉上露出詫異之極的神色,忙忙著道:“可事兒可真是大伯做的?若真是如此,豈不是惹了眾怒?”

“如何不是。”孟氏搖了搖頭,嘆道:“這事為娘是婦道人家,也不大通,可也曉得并非小事,只得等你爹爹回來與他計較。

只是可憐了你那幾個堂兄弟堂姐妹,生生受了牽連,日后可怎么過日子。”

敏君聽聞這話,稍稍一頓,思及大房的子女,也是搖了搖頭,正是要說話,外頭便是有丫鬟回道:“奶奶,璧君大姑娘,婉君二姑娘來了。”

“快請進來。”孟氏眉梢一挑,立時令人讓兩人入內,卻不想這兩人才是到了里頭,那婉君便是如同沒了骨頭的軟腳貓,登時就是撲在地上連連磕頭:“三嬸嬸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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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事畢上

“何至于此”孟氏與敏君都是大吃一驚,忙就是站起身趕著上來攙扶,連著一側的璧君也是一臉詫異,遲疑了半晌就忙蹲身想要將婉君扶起來:“妹妹,這話還沒說,你怎么就是這般作態,竟還沒到那地步的。”

“你知道什么”婉君聽聞璧君這般說,卻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立時跳將起來,一臉猙獰與憤然:“你便是見不得我的好婚事何必這般惺惺作態我告訴你,便是沒有這一樁婚事,我也會比你強一個破……”這話還未說完,那邊孟氏瞇了瞇眼,伸手就是一巴掌過去,那婉君右臉臉頰上登時就是通紅。

“你”不曾想到孟氏這般毫不留顏面,婉君自詡得了好婚事,日后少不得是個誥命夫人,連著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是得與她交好,日后她若是有心,便與他們一條康莊大道。卻不曾想這會子,在節骨眼兒孟氏當頭就是一巴掌。她一時間又是羞惱又是忿然,一雙原本極秀麗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頭滿是憤恨。

孟氏卻是不理會,慢條斯理地收回手,擦了擦手指,方抬頭與她道:“誰準你當著長輩姐妹的面,囂張跋扈,指手畫腳?什么惺惺作態?我竟不知道你一個庶出的女孩兒,這般大吵大鬧,目無尊長竟還是好的?越發得沒規律,不知禮數。”看著這婉君愣愣撫著臉頰有些發愣,她便轉過頭與璧君道:“你且坐下來說話,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說就好。”

“哦。”璧君點了點頭,一雙妙目在婉君身上轉了一圈,便放開手坐在一側的椅子上,一面時不時地看愣愣出神的婉君幾眼,一面將事情由來說道出來:“頭一個是聽到爹爹的事,說著竟是不大好,有人狀告。這事兒太太一聽就是有些受驚,當下便忙忙著請醫延藥,好生調養。我們候了一陣子,聽得并不大礙,方預備回屋子里。誰想著外頭又來了個郭家的婆子,說是婚事不合,便要將婉君與那郭家公子的婚事給散了。猛不丁聽到這么一番事,又是個婆子過來說的,我們自是不信,誰想著那婆子卻是取出信箋并當初的信物,又說與婉君的信物便算是賠償。這般,我們也就信了……”

“于是你們便過來問我該是如何做?”孟氏眉梢微微一挑,嘴角也有些抽搐:“太太可是知道這一樁事?還有當初當媒人的又是何人?這般可不是小事兒,哪里能就這么了結?這不是平白壞了聲譽閨譽么?嗎東國公家咱們是比不得,可也不是任人欺負,平白受氣的”

“二嬸嬸也是這般說的,可……”璧君深深地垂下頭,粉面上一片哀戚,連著似水雙眸也都是紅了起來:“可那婆子說,父親德行有虧,恥于與我們這等人家為伍,這婚事就是我們不應,他們寧愿娶個叫花子,也不會娶、娶……”

“夠了!”孟氏看著默默垂淚的璧君一眼,再看看仿佛一瞬間什么氣力都消失了的婉君,揉了揉眉頭,只慢慢著道:“竟都是傻丫頭不成?這案子還沒審,事兒都沒清楚,你們便是自個代你們親爹認了罪?這若是狀告都是真的,也沒有雪冤兩個字出來了。那東國公若是為了這事,方這般做,只要事情清楚明白了,自然會回轉。若不是因為這般事兒,日久天長,我們自然也能看清楚的。這是胖那郭家的事,我們插不得手,自家卻是要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論如何,負心薄幸的是郭家,這事兒沒清楚就退婚,必定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內情。外頭若有人問起來,你們只管說便是。我便不信,除了那東國公,二丫頭便是沒人要了。不過是個次子,又不承爵,又沒聽著科考或是做事兒,也不見得是個什么好得不得了得人家。”

這話一說,婉君倒是愣住了。她先前聽得東國公三個字,便仿佛是見著金光閃閃的金子般被迷晃了眼,卻沒想到這深處得事——自己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兒,雖然容貌好一些,可也沒到傾國傾城的地步,遠的不說,便是自家的幾個姑娘之中也就不上不下罷了。若論說名聲,外頭也是有兩句的,可怎么也比不得那些出挑的,比如錦鄉侯蘇家的女兒蘇蕓等等。怎么東國公便是看上自己了?這些事前面她迷迷瞪瞪甜甜蜜蜜不曾多想,此時孟氏冷不丁地說出來,她倒是有些念頭出來——不會那個什么郭嶠是個不中用的,或者干脆就是……

腦中閃了好幾個念頭后,婉君倒是有些門道想出來了。她抿了抿唇角,垂著眼角道:“三嬸您說的對,侄女兒倒是不曾想到這些,若是、若是,倒是平白誤了終身。”

孟氏聽得這繁君如此平直安靜得說出這樣的話,也是一怔,雖說心里覺得古怪,但面上自然不能露出分毫,只稍稍一愣,便露出幾分和心平氣的笑容,細細道:“你若是能這般想,那便好了。我也能松一口氣了。到底,女兒家在這上面總是吃虧一些。若是嚷嚷出去,在這種局面下也難得討好。”

那婉君默默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話,孟氏對她頗有幾分了解,看著她在吐出這么一句話之后,忽而又低頭不說話了,便知道她這會子只怕又有些反復的心思,當即抿了抿唇角,淡淡著道:“好了,這事兒你們也是明白了。想來我也……”這話還沒說完,外頭便有丫鬟回話:“奶奶,姑娘,三爺回來了。”

孟氏等人聽得這話,忙就是起身相迎,連帶著那垂頭不語的婉君也是跟綴在后頭。徐允謙跨入屋子里便瞧見這些,當下微微一愣,只擺了擺手免了禮數,就轉過頭與孟氏道:“怎么大侄女,二侄女都在這里?可是有什么事兒?”

“大哥那里出了點事,她們姐妹過來說話的。”孟氏輕輕提了提,看著璧君婉君垂頭站在那里,便又道:“只怕不大好,所以那東國公也有些言談,想著將那婚事給撤下去。”

“什么”徐允謙狠狠皺了皺眉,打量了婉君一眼,見著她輕聲抽泣起來,便也不得不壓下聲量,道:“侄女兒不必擔心,且回去好生休養,過不得兩日,必是有個說法與你的。”

璧君聽得這話,忙就是拉了拉婉君,低頭道:“多謝三叔。”說完這話,她便借詞時辰太晚,還要與太太請安,起身告辭而去。孟氏也沒多留,說兩句場面話,便隨她們的意思讓她們去了。徐允謙站在一側看了看敏君幾個一眼,便也沒多問,一般地入內換了家常衣衫,然后過來陪著妻女用飯完了,便幾句話打發敏君她們回屋子里去。

敏君等人見著,便知道徐允謙的意思,原是不想她們聽到的太多,當即便行禮而去。此后,孟氏如何與徐允謙說的暫且不提,只這一夜過去,敏君等人第二日過去請安,卻只見著孟氏與徐允謙眼圈有些發腫,仿佛昨日不曾睡好,旁的倒是沒什么。

“爹爹,這樁事可是十分艱難?”敏君想了想,還是開口詢問。

徐允謙抬頭看了自己兒女一眼,搖了搖頭,淡淡著道:“這事兒才是聽聞,都不知道細故,為父也不曉得這件事是個什么結果,眼下,竟也只能暫且看著。你們兩個丫頭與璧君婉君她們素來交好,竟多去陪陪她們。”只是這神色,著實也沒什么太多的情緒,仿佛說及這事,頗有幾分淡漠的感覺。

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都是應了。邊上的孟氏見著了,便隨口尋了一個話題,將這話題扯開來:“過兩日,那張家就是要送喜帖子過來。雖說穎玉是不能來的,但親家太太卻是要過來,你們兩個丫頭也要經心一些,到時候過來說兩句話,見個面兒。”

“母親,竟就這么急?”繁君聽得稍稍一愣,雖說前番就是聽聞了張家姑娘不錯,但聽得速度如此快,倒有些吃驚:“可是有什么緣故不成?”

“原也不必如此,這嫁妝聘禮都是要細細經心辦來才好。只是張家老太太年歲漸大,聽得最是疼愛的小孫女兒的婚事能成,便強著要早些辦完——說是想要看著外孫女兒早有個好歸宿。”孟氏點了點頭,略略沉吟半晌,就是將理由說了出來:“雖是明面上這么說的,但我暗地里細細思量半晌,原是老太太身子有些不妥當,故而方想早些辦完這事兒。”

這倒也是常理兒。畢竟這張家的姑娘穎玉,年歲也是不小了,孟氏又是想著早些晚婚的,若是起頭弄個一年半載,而后張家老夫人去了,又是要守孝,說不得就是要兩三年才能將晚婚。這般,與兩家都是不大好,方有了這般略顯急躁的成婚速度。

“這般也是應當的。”徐允謙先前便知道了的,此時神色淡淡,道:“尚寧也是漸漸大了,母親那里也有些不大好,若是再推遲日子,也是不大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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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事畢中

這話一說,在無人多說什么。一干人等用飯完了,徐允謙先起身去官衙做事,尚寧這些日子多有在書院住著,竟也不在家中,自是不提。敏君繁君并孟氏三人送了徐允謙幾步,瞅著人影子消失在門后,便也轉回來,說笑幾句話,也是散了去。

敏君與繁君兩人沿著路徑慢慢走回去,臉上的神色卻是各有不同。敏君倒也罷了,只不過有些悶悶的,心情不大好而已。繁君卻是一會兒想著哥哥尚寧的婚事,思量著那位張家姑娘可是好相處等事,一會兒則是想著自家大哥屋子里的那些丫鬟,過了半晌就是想起自己的終身,思來想去,總覺得哪里仿佛有些不對,心里頭越發得不舒爽了去。

是此,這一路竟是無話。

倒是回到了屋子里,敏君翻了幾本書,正是細細看著,外頭忽而跑進來一個丫鬟。她素來喜歡安靜,聽得這腳步聲,由不得抬頭看去,只見先前收在自己名下的那個丫鬟綠箬,青衣白裙,兩個小抓髻也是有些散亂,一張小臉紅彤彤的帶著汗意,正喘著氣斷斷續續著道:“姑娘,姨娘她來了。”

說話間,臉上頗有幾分懼怕,聲音也有些顫抖。

“哦?”敏君眉梢微微一挑,倒是沒料到那春草竟就是這么過來了,她打量了綠箬一眼,見著她渾身都在發抖,便皺了皺眉頭,輕聲安撫道:“沒事兒,你且好生在屋子里頭等著,那春草姨娘自是有我應付。放心,必定不讓你再過去的。”

“謝姑娘慈悲”綠箬聽得一雙眸子都是淚光,忙就是跪下來磕了兩個頭,就用帕子擦了擦眼,忙忙隨著一側錦鷺的示意,跟著她到了另外的一間小耳房里頭候著。

“你就在這里等著,若是渴了餓了,盡管吃些糕點,喝點茶水。也不要擔心動了姑娘的東西,這里是我們幾個丫頭呆著的小屋子,一應吃用也都是丫頭的分例,倒不是什么好的。”錦鷺自是知道這里頭大半的內情的,看著這綠箬身量不足,形容稚嫩,便輕聲細語地說了兩句,又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兩下,就是起身離去。

那綠箬聽得滿心感激,起身站著相送,見著那錦鷺臨去前還是與她微微一笑,那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覺得平靜下來——沒事兒的,姑娘是主子,又是奶奶生養的,她若是不許,姨娘也是沒法子的。就是二姑娘,也是舉動讓人敬畏的,何況姑娘呢。

心里這么想著的,綠箬越發得平心靜氣下來,當下掃了桌面一眼,雖說瞧著那碟子上面的糕點鮮果有些心動,可她自知自個的身份,并不敢輕易動,只喉嚨干渴發癢得厲害,便小心翻出一個茶杯子,倒了六分滿的一點子茶水,慢慢地吃著。

這邊綠箬如此,那邊敏君也是心情平和,見著春草打起簾子跨入屋子里,便放下手中端著的茶盞,抬頭細細打量。許久不見,這春草也是換了一個模樣——原先的她,容貌秀美,筋骨瑩潤,便似一株半開的梨花,新落的初雪,嬌美纖細。而現在卻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依舊是發如烏云簪著數根金簪子,依舊是雪膚花貌容顏嬌美,但那彎彎如月的雙眸濕潤潤的,妖嬈嬈的,紅唇微微一翹,就是一個年輕姑娘看著都覺得臉上發燒身子發燙。

竟不是個尋常人家的妾室,反倒是哪個青樓里頭出來的花魁行首。

敏君瞧著嘴角微微一抽,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連帶就是想起另外的一個姨娘碧桃來——顯見著這和那都是一類人,只是一個直截了當些,一個拿著暴虐發泄。她這么一想,倒是沒了先前那一份冷淡,只上上下下打量著毫無羞恥展示著自己形體的春草,半晌才是道:“姨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竟只穿這些身量不合的衣衫。”

春草咯咯地大笑起來,她穿著水紅色的束腰小衫,系著沈紅綾子裙,一色都是極窄極貼身的。這么一笑,旁的倒也罷了,只那胸脯卻是猛然大幅度顫抖起來。一眾丫鬟站在一側看著,都由不得面紅耳赤,青鸞最是快言快語的,旁人還沒說,她便直言斥道:“姨娘這般,是做給誰看若是再這般,便姑娘不說,奴婢也得與奶奶回話”

“拿奶奶嚇唬我?”春草收斂了那夸張的笑態,手上帕子一甩,便似笑非笑著扭了扭腰肢,妖妖嬈嬈著道:“我可也是好心兒,據說姑爺也是極疼姑娘的,到時候少不得也有我這般的貨色。也與姑娘瞧一瞧,日后有個準備么。好不好,總是少不得的,畢竟,誰家的婆婆能看得就一個媳婦兒伺候兒子的?”說及這里,她特特緊了緊雙腿,做出一個風騷的姿態,扭著身子拉長了聲調,越發得透出一股子令人臉紅的氣息來。

敏君聽得眉頭緊皺,心里一想,便知道這春草是個什么意思了。想來她起頭也是有些擔心的,但見著這么些日子過來,孟氏仍舊沒有對她以及碧桃動手,只當孟氏這是有心拿著她們做擺設,不會將她們怎么樣的。這念頭一起,她便動了心思,想要索性鬧騰鬧騰,出一出素日的怨氣。

只不過,這般舉動,仍舊讓人瞧這有些奇怪啊。要知道這有吃有用有人伺候的日子,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過的。她既是能想到這一點,少不得也會想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人,去了她另有旁人頂上去,也不是什么難事。

心里轉了一圈,敏君看著周邊丫鬟氣惱羞愧不已的神色,便知道這一時半晌想多了也是無用,先將這個人的事兒了結了才是正道。由此,她直截了當地對著那春草,高聲冷道:“這是你該說的話?越發得沒個成算周嬤嬤,福嬤嬤,你們過來請姨娘出去,到娘那里說話去。”

“是,姑娘。”外頭的幾個婆子聽了,忙就是打起簾子跑了進來,不等春草再說什么,就是將她拉了出去。敏君站在上面冷眼看著,見著她還是想要說些什么的樣子,便冷聲斥道:“堵住她的嘴”說完這話,她又轉過頭看向邊上的各色丫鬟,見著其中幾個小丫鬟半懂不懂,而錦鷺青鸞幾個大的卻是滿臉通紅垂著頭,搖了搖頭,便又道:“茵兒,蓮兒,你們兩個一并過去,將姨娘所說的話都與母親說一遍。只說我竟不好回話,只得將她送到娘這里來處置。旁的什么話都不許再提,你們也是,這件事就這么了結,不許私下與任何人提及,更不能張嘴大聲嚷嚷。”

一眾丫鬟婆子聽了,都忙應了。敏君瞅著她們,就是兩個婆子也有些撇過頭去,心里翻了個白眼,沒有再多說什么,揮了揮手,就是讓她們去了孟氏的屋子。罷了,好不好,也就這么樣了。自己這個未出嫁的姑娘,就是稍稍提及這樣的事,都要被人斥責不尊重的,這件事,她是不必多說了,便是過去孟氏的屋子里,也是要當這事兒從來沒有出來過。

“這半晌也是休息夠了,該是到里頭動動針線了。”敏君想清楚后,看著一眾丫鬟不言不語垂頭呆立,便搖了搖頭,隨口說了個理由站起身往里屋走去,一面又道:“使人打水過來,將這里清理清理,這氣兒有些不好。再送些熱湯,等一會兒我也要梳洗一番。”

這話一說,錦鷺青鸞等人立時回過神來,照著敏君話中的意思將這件事兒拋到腦后,只心底閃過些許唾棄春草輕浮的念頭,就是各個動了起來。或是應承著出了屋子打水過來,或是扶著敏君往屋子里走去,還有些也是籌劃籌劃,想著雖說比不得姑娘,但也是要洗洗柚子水,去去晦氣。

如此這般,這滿屋子的人也是漸漸與平日里無甚兩樣了。

敏君領著錦鷺青鸞往屋子里頭走去,卻沒有到自己的臥室,而是走到書房里頭,尋了一個軟榻躺在那里,一面淡淡著道:“我且在這里翻一會子書,你們或是做針線,或是做別的,都是隨心去,只不要輕易出聲兒便是。”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是應了。

說不得兩個時辰便也是這么過去了。

青鸞錦鷺兩人在書房伺候著,卻是一絲兒響動也不敢出來,生怕將原就有些氣惱的姑娘給激惱了。沒想這么久過去,敏君雖說懶懶的,但神色倒還過得去,只在最后許是累了,許是旁的緣故,眼瞅著也快是午膳的時候,卻要說去睡一會兒。錦鷺看著青鸞著實有些熬不住這等氣氛,便將她打發出去。

青鸞一旦出了門,就是筆直往素日喘氣的那個小耳房走去。誰想著才打起簾子跨入屋子里,就瞧見那邊角落里那綠箬直腰挺背垂著頭愣愣地坐著。“你怎么還在這兒?”她微微一愣,就是走了過去,一面詢問,一面打量,看著那抬起頭后蒼白的小臉,由不得心底一軟。

“姑娘都到屋子里睡去了,那姨娘也早就被拉出去。你怎還呆坐在這里?”一面說著,他一面伸出手指點了點綠箬的頭,嗔道:“想來是那幾個小丫頭自想著做不得主,便拿話壓著你,讓你不敢動彈吧。”

“青鸞姐姐。”綠箬也不敢應承,只低低叫了一聲,兩只手擰著衣角,有些怯怯抬起眼角:“我、我害怕……”

“傻丫頭,已是沒事兒的了。只是這兩少出門,姑娘雖說不會生你的氣,可看著你少不得想起那一位,這心頭只怕也是有些不好的。你竟是少出門些,安安生生躲著點。只過個三五天,也就好了。”青鸞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一面笑著道:“旁的什么,你也不是那等沒成算的,好生做事兒也就好了。”

“嗯。”綠箬聽得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稍稍好了些,連著眼中也有幾分神采來。青鸞見著她可憐見著的樣子,少不得提點兩句,她一一應了,謝了又謝,方退了下去。青鸞揉了揉眉頭,又是選了兩樣素來喜歡的糕點吃了幾塊,痛痛快快喝了一盞茶,才覺得自己重頭活過來了,這簾子移動,幾個小丫鬟便是蒼白著臉往屋子里走來。

青鸞見著她們神色都不大好,見著她坐在里頭,更是步子一頓,竟似有些不敢上前來的意思,便將手中的茶放下來,揚眉道:“怎么見著鬼似抬不起腳來?難道我便是能吃了你們不成?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事,你們且過來說一說。”她嘴上這么說的,心底便是猜得必定是奶奶那里處置了那春草姨娘,她們也是想著先前姑娘發作的樣子,方不敢說不敢動起來。

因著青鸞是常伺候姑娘的,幾個丫鬟抬頭看著青鸞,一時慌了神,倒有些想差了,這會子青鸞問起話來,方回過神,只訕訕著上前來說話。這里頭敏君派過去的兩個小丫頭茵兒蓮兒是個膽大的,又是聽得最多的,便起了頭你一句我一句將這事情說了個明白。

原來,這春草一被拉到孟氏那里,孟氏便臉色有些難看,再聽聽她們學的話,打量打量春草的形貌衣衫,越發得臉色發黑,只不過三兩句話,就是將這事兒給定了個基調:將這春草并那碧桃都使人好生看管起來,一應照料的人都要壯年有氣力的婆子,若非她活著徐允謙兩人開口,誰都不許讓她們出來,或者什么人過去看她們。每日都得仔細,若是哪一日她們鬧出什么來,看管的婆子便是要重責。至于吃穿用度,也是一應照著往常的七成送過去,衣衫之類的東西也就罷了,什么剪刀針線俱是不能在屋子里留一樣。

如此這般,卻是好一通說法,聽得她們也都覺得這兩個姨娘以后的日子,簡直是沒法子過了——倒不是苛刻吃用,而是這樣的日子實在沒什么盼頭。

“什么沒法子過了。若是換了旁的人家,這只怕打死都是輕的。”青鸞皺了皺眉頭,警告了一句,旁的倒是沒有說,只在心里感嘆一聲——這件事竟就這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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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事畢下

不但她如此想著,便是邊上的那幾個丫鬟也都有些默默無言。一干丫鬟沉默了半晌,還是青鸞年歲大些,經歷也多了些,自是早早回過神來,只令這幾個小丫頭坐下來吃些糕點喝點茶:“罷了。這也不是我們該理會的事兒。還是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今兒姑娘也是有些惱了,說不得要仔細小心些。”

這話一說,幾個小丫鬟也忙應了,其中跟著錦鷺青鸞久一些的小丫鬟珠兒由不得湊上來低聲道:“姐姐,姑娘這會子還生氣呢?”

“若是你遇到這般事兒,能不惱?”青鸞隨手取來三兩樣錦鷺素來喜歡的糕點放到自己特特取來的香包里頭,又想了想,額外放了幾樣不太甘的糕點,一面沒好氣兒著道:“姑娘隨著奶奶,素來就是貞靜安然極守規矩禮數的,便是偶爾有些越過,也都是避著人只稍稍松快些罷了。那位這般妖妖嬈嬈不成調的模樣,能不惹得姑娘生惱嗎?自是氣惱的。你們今日可得小心些,莫要激怒了姑娘,發作在你們身上——姑娘雖說平日里并不是那等嚴苛的,可真若是惱了,也是了不得的呢。”

“姐姐說的是。”幾個小丫鬟相互對視一眼,都是齊齊應了。青鸞再塞了兩塊糕點,又是吃了一杯茶,就是站起身來,道:“你們自己心里有數便好,我也不好再在這里逗留了,那邊錦鷺姐姐可也是餓著肚子呢——先前姑娘悄沒聲息的,我們也是不敢動不敢說的,可是好生熬了一陣,眼下姑娘回屋子里睡去了,倒是能暫時吃點糕點松口氣了。”說完這話,她便整一整衣衫,自去里頭與錦鷺送糕點去了。

然而,這一日敏君屋子里大小丫鬟的兢兢戰戰,卻是白費了。敏君雖說面上有些氣惱的樣子做出來,但實際上卻是沒有太多的旁的念頭,一點小事于她沒有什么關系?只不過礙著這個世界的規矩禮數罷了。由著如此,她雖說使人與孟氏說了,今日身子有些不舒爽,以避免今日與孟氏見面,但實際上心情倒沒有很壞。若不是這滿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一臉慎重,目光里透著緊張,她過不得兩三個時辰,只怕也就是忘了。

可瞧著錦鷺沉默寡言,青鸞沉默緊張,幾個小丫鬟更是兢兢戰戰的樣子。敏君嘴角一抽,在心里默默咬了咬牙,吃完午膳就是低頭做針線活,吃完晚膳就是翻書,連話也不多說,只就這么將這一日熬過去了。

第二日,敏君打早就是去了孟氏的屋子,稍稍說兩句話,便沉默下來,孟氏將其看在眼中,倒也不說什么,還是另外一邊的徐允謙,忽而就是道:“敏兒,你也不必想太多的了。這不過是旁人的事,若是這都計較的深切,這日子只怕也難過的。”

“女兒明白的。”敏君聽得稍稍一愣,抬頭看了孟氏與徐允謙一眼,見著他們都是神色淡淡的,便知道孟氏必是昨日與徐允謙說了些話,少不得就是講了講那春草的不規矩,自己的尷尬之類的。她知道這會子必須顯得自己有些尷尬,便只低聲應了一聲,便沒做旁的聲響。

徐允謙也不意外,點了點頭,連帶著繁君一起囑咐了兩三句話,便起身出門去了。孟氏領著敏君繁君兩人將他送到門外,瞅著人走遠了,方轉過回來說兩句話,也就散了。

如此,敏君稍稍比平日里少說幾句話,過了三兩日,就也漸漸恢復原本的行止言談。她屋子里的丫鬟松了一口氣,孟氏與徐允謙也是點了點頭,只當她想通了事兒,將這個擱到腦后,也就不理會了。

卻是有一日,敏君正是微微帶笑翻著一本書再細細看的時候,朱欣送了帖子過來。

“郡主送來的帖子?”敏君眉梢微微一挑,看著手中的信箋,臉上略微露出幾分詫異來:“那送來的婆子可還在?她說了什么話不曾?”

“回姑娘的話,那婆子正在門外頭候著呢。”小丫鬟葉兒低頭應承,打量著敏君的神情,低聲詢問道:“可是請那位進來說話兒?”自從那春草姨娘的事兒后,敏君屋子里的丫鬟對于進出屋子的人員頗有些挾制的意思,多半都是攔著一點的。

“請她進來說話。”敏君點頭吩咐了一句,倒也沒有立時拆看那信箋,只先擱在案幾之上,抬頭看向門口。那邊一陣腳步響動,不多久便是有個穿著藍綢衣衫妝扮整齊的婆子打起簾子跨入內室。她才是走到屋子中央,就是束手垂頭行了個禮:“姑娘萬福。”

“嬤嬤不必多禮,珠兒,扶默默坐下來說話。”敏君看著這婆子頗有些年歲,便吩咐了一聲,讓她先坐下來,方又細細著朱欣可好,這兩日做些什么之類的閑話。那婆子也是跟著伺候朱欣的人,也是一一回了。敏君見著暗暗點頭,便將那家常的閑話暫且按下,一面笑著道:“說了這半日的話,倒是忘了問一聲,朱姐姐打發嬤嬤過來的時候,可是吩咐什么話不曾?”

“我們姑娘并不曾吩咐,只說姑娘看了信,就是明白的。”那婆子忙是應了話,她雖說坐在下首,確實不敢坐穩當,只斜簽坐著,待得回話的時候,更是要站起身來的。還是敏君再三讓她坐下來說話,她后頭方勉強坐著的。瞧著行事做派,原是端端正正極是恭敬的。

敏君見著也不好再多問,笑著讓那婆子多吃幾口茶,便令丫鬟送她出門回去,自己則是拆開信箋,細細看了下去——這一看,倒是吃了一驚。這朱欣所寫的竟是喜信。

原來,那日她們思來想去與嚴家說了事實,那嚴家許是未曾吃過這樣的大虧,許是覺得臉面大失,又是個官宦人家,雖說不是本地人士,卻也立時發動了——兼著又有朱欣懇請的親戚的情面,對著那趙務池那一個小小的舉人,證據實在,趙務池又是沒有防備,竟就是一舉得手。

那趙務池已是被收押入獄,不日便是要審判了。

看著這話,敏君一時也是怔住了,先前蘇瑾雖說送了信箋,卻是沒有動手,而趙家哪里也是沒個聲響,她還以為這事兒頗為艱難,沒想著這一來二去,趙務池的事兒便是解決了……

腦子里冒出好幾個念頭,卻一時說不得什么話,連著眼角都是有些抽搐起來——難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誤會了什么不成?她心里有些囧囧的想著,一面下意識地又是繼續看了下去。然而下面朱欣卻是沒有再多說什么,她耿耿于懷的事近日就是要徹底了結了,除卻歡喜與悲傷之外,只在后頭代蔣瓊玉謝了又謝自己,旁的也就如此了。

敏君從頭到尾又看了一番,心里也有些微末的歡喜與憐惜——好說歹說的,到底蔣瓊玉也算大仇得報,能稍稍安息了。可是因為這么一個不值當的賤男人而失去性命,也真真是可憐可惜。她兀自想著,又是感懷幾句,便是取來文房四寶,重頭寫了一封回信,令外頭的婆子送到朱欣那里。

這件事,在她腦中也算完了,誰想著再過了兩日,接了一張信箋,曾是有過幾面之緣的江頤想要與她見一面,當面相謝。

“江姐姐這番話又是從何而來?”敏君看著這信箋,也是頗有幾分不自知,只對著江家派過來的婆子詢問道:“這些年我們不曾見面,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交結在一起兒。可是江姐姐想差了?”

“姑娘說笑,我家姑娘自是有緣故,方是特特使喚奴婢過來送這信箋的。這信兒是姑娘親自寫的,也是姑娘親自囑咐奴婢送來的,必定是一點兒也不會錯的。姑娘好心事兒做得多,方一時半會兒不曾記起來罷了。到時候與我家姑娘見了個面,說兩句話,自就是明白了。”那婆子聽得笑了笑,忙就是露出一臉的笑意回話。

敏君聽得如此,雖說還覺得有幾分莫名,但也點了點頭,應承下來。那婆子見著敏君已是許了,當場寫了信箋與她帶回去,臉上的笑容更盛,很是客氣地離去了。

“這莫名其妙的事兒倒是一發的多了。”敏君瞅著那婆子離去,便與錦鷺皺眉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時候與江家的姑娘什么恩惠了。她就是使人送了這信箋過來,明兒若是過來,她說得我一絲兒也記不起來,豈不是場面上難堪?偏生看著那婆子這樣,信上也說得極委婉,竟不好推辭。”

“姑娘何必孜孜于此?說不得是拐了幾個彎的事,又或許這不過是江家姑娘想著尋個借口來與姑娘說什么話也是不一定。自是到時候見招拆招唄。”錦鷺聽得笑了笑,拿話安撫敏君,一面又是與她道:“說來二姑娘也是要來說說話兒。姑娘可是要備什么吃食?趁早兒說與廚房,等會兒也要擺盤。”

“繁君她素來喜歡白果糕、綠豆糕這幾樣,旁的再尋幾樣味道清淡些的搭在一起也就是了。”敏君想了想,也就是將江頤的事擱在腦后,倒是將飲品仔細提點了兩句:“這幾日都在喝桂花蜜水,那雖說是個好的,喝多了倒也不合適,竟換一換,或是冰糖雪梨水,或是銀耳棗子湯,尋兩樣送過來。”

錦鷺自是應了,下去處置不提。敏君坐在那里想了半晌,也就不在意了,不論什么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不會錯的。由此,她只低下頭將這繡花活計最后一點子做完,那邊繁君便是款款而來。之后兩姐妹說了半晌子的話,多是說些家常話,嘗一點子糕點喝兩口甜湯,只約定后過兩日到那邊府里見一見璧君婉君兩人,也就是散了。

第二日,那江頤早早便是過來了。敏君也是稍稍準備了一番,倒是沒有失禮,好生相迎——卻不想那江頤數年不曾見面,竟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先前的她紅衣紅裙,眉宇飛揚,談笑之間頗有英氣,也是因著如此,雖說眉眼宛然,容貌精致,但也沒有今日所看的令人吃驚。

這江頤竟是與顧紫瓊與六七分的相似

敏君看得愣了一愣,忙忙將江頤從頭到腳打量了數次,才是有些愣怔著與她道:“許久不見,真真是讓我吃了一驚,若不是仔細瞧,竟覺得是自個記錯了人呢。”

“你也是這般想的?也是這幾年,被家里拘著慌,又是重頭改了,瞧著與往日有些不同罷了。實際上也沒變多少,你瞧著吃驚,不過因著人長開了些,便有些不同。”那江頤笑了笑,她穿著粉紫彩繡蜂蝶百花紋的對襟褙子,玉色灑花綾子裙,梳著花髻,首飾倒是簡單,只不過一支紅寶石蝶戀花金釵并三兩朵紗花而已。這一身并無不妥當之處,只是當初顧紫瓊也穿過一身與她差不離的衣衫,敏君不說,就是錦鷺也是瞧著有些詫異——這怎么與那一位顧姨娘這般相似

而敏君更是隱隱想起當初撞見的那一件奸情時,曾是聽著提及的頤兒兩字,心里頭驚疑不定,可也不好對著江頤說她與一個妾室如何相似,只能捏了捏錦鷺的手一下,就是將江頤迎入屋子里說話:“這會子日頭也上來了,我竟也有些癡了,讓你站在這里說了半日的話,快請進屋子里。”

江頤只當敏君數年不曾見著自己,一時有些認不出來而已,倒也沒在意她的神色變化,只笑著說兩句場面話,與她一并走入屋子里去了。待得兩人都是坐下來,吃了幾口茶后,敏君也是平靜下來,沒有提什么相似不相似之類的話,反倒是笑著提起昨日送的帖子:“忽而見了這帖子,說要謝我,我思來想去一日,總摸不準是個什么緣故,今兒過來了,可得仔細與我說一說。”

“這拐了幾個彎子的事,你若是清楚,那倒是奇了。”江頤笑了笑,一雙眼睛在邊上的丫鬟身上轉了一圈,便端起茶吃了兩口。敏君也是明白,立時示意丫鬟們退下去。而這時候,江頤便放下茶盞,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笑著道:“姐姐可是忘了,前兒與郡主的信箋?正是那信兒,郡君方能尋到余杭那邊的嚴家,將我那可憐的表姐嚴瑜從這天大的坑里頭救了出來。不然,若是她嫁了那么個人家,可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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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備婚上

聽得這話,敏君倒是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是訝然道:“原來如此,怪道你送了帖子過來,我還納悶呢。說來也是,近來又無旁的事,有數的也就這么一樣。”

“因著我那表姐是姑娘家,人在余杭不說,這般事兒提起來也沒臉,思來想去,方托我過來致謝,順帶送一些東西與你。”江頤笑著將一側放著的描金匣子取來推到敏君的手邊,一面又是道:“你也不必推辭,這些東西都是一點心意,一小部分還是我那表姐親自做的,若是這個都不愿受,只怕我那表姐可真真耐不住,巴巴地乘船過來的。”

“你都這般說了,我還能怎樣。只能舔著臉收下了。”敏君稍稍覺得有些無奈,瞧著這匣子圖紋精美,她便知道這里頭只怕裝了不少東西,當下思量半晌,便是預備著哪一日尋幾樣東西出來送回去——禮尚往來罷了,多少人家都是這么過來的。如此一想,倒也頗有幾分安穩下來,當即微微一笑,倒也沒在這話題上多說什么。

江頤見著敏君如此爽利,并無推來推去,心中也是歡喜,立時便是道:“還是咱們這些沒出門的姑娘家做事爽快,若是遇到那些奶奶夫人們,說不得要費多少口舌呢。你當年是個有心又爽快的,眼下倒還是老樣子,只是容貌越發得好了,心思倒是沒有多變。”

“聽著你這么說,這些年倒是沒少受這般的罪——可是熬了不少日子。”敏君聽得江頤話語中頗有幾分怨懟,便挑了挑眉頭,笑著道:“那些奶奶夫人倒也不是全假心假意的,只是這場面上的事總要圓融過來,旁人方沒個說頭。不然,上面有婆母瞧著,下面有仆婦看著,錯了一點半滴,滿府都是一日都是傳開了,這說兩句閑話,還是輕的,有些少不得心里存了看低的念頭,日后做事說話兒,便更麻煩了些。”她說到這里,稍稍頓了頓,看著江頤眉間微蹙,便沒有再說下去。這些話本不是她該說的,只是瞅著這江頤頗有幾分怨氣,有心開解兩句罷了。畢竟,這姑娘心性品格兒都過得去,做朋友也是不錯的。

“你說得倒與我那繼母有幾分相同。”江頤聽得敏君這么一番話,倒是略略吃驚,當初自己那繼母也是這么說的——只不過那時候她還心有芥蒂,并不十分聽得入耳,此時見敏君也是說得八九不離十,便有幾分怔忪:“我當初還想著,她雖說明面上待我不錯,可暗地里全是想著挾制我呢……只是,你也這么說,這些年也這么過來了,倒是我想得有些不妥當。”

敏君笑了笑,沒在這上面說什么,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她不過是個外人,又與江頤不甚相識,也從未見過她的繼母,當下也就順著話頭道:“這話我倒是不好說,只是有心無心,有情無情,瞞得過去一兩日,一兩月,總瞞不過三五年的,相處久了,經心一些總是能瞧出是好是壞的。”

“嗯。”江頤點了點頭,也是覺得這話說得不錯,她當即便笑了笑,應承道:“她也算待我不差了,便是有了兒女,我的東西也都是一絲兒不比以前差,且又教了我許多東西——想來親娘也不過如此罷了。”

敏君聽得嘴角微微一抽,若這江頤真是那位顧紫瓊的親生女兒,那可不映襯這一句話的。那位姑娘便活似從瓊瑤劇里頭的女主角,想的是真愛,扮的是柔弱,搶的是人夫,做的是小妾,什么親生女兒,那比起偉大的真愛,可就是一粒芝麻與大冬瓜——能算的上什么東西啊

心里囧囧有神地念了一圈,敏君便忙將話頭轉到別的地方去了:“那她教你了什么?針線活計?管家理事?往來打點?若真是這些,我倒想不著你做這些的模樣兒……你呀,在我眼里還是當初那個紅衣紅裙,手持馬鞭的姑娘呢”

“早就不曾如此了。這幾年,也就是一兩個月方能在自家那邊上個馬,射個箭,旁的什么也做不得。她總是與我說,姑娘大了,要學針線,要學管家,要學往來應酬——這幾年比我以前十來年都累呢。”江頤說及這些,眼底稍稍露出幾分柔軟,連帶著笑容也有些漾出來:“我起頭卻是不聽這些的,還是她一面抹淚,一面與我說話,又是請了旁的婆子,又是帶我去宴席上面走動,漸漸地我也算明白了她的苦心——姑娘家,這馬上功夫,刀槍弓箭是次要的,若是不能做女紅,管家事,日后誰個愿意娶來做內宅里頭的嫡妻正室?”

敏君聽得稍稍一怔,看著江頤說及這些的時候,眉眼之間雖說有些黯然與惋惜,可也沒有太多的無奈與挫敗,當下心里一轉,便笑著道:“瞧著你這般神色,倒也沒太多的不愿,這般也好,免得心里頭不舒服。”

江頤笑著應了,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倒是頗為投契,待得最后江頤起身告辭的時候,兩人便已是說定了日后多多聯系,也是做個閨中好友的意思。

這事兒一完,敏君也是覺得舒了一口氣,只是在稍稍想了想江頤與顧紫瓊之間可能的關系,半晌后也就擱下了,就是邊上的錦鷺悄悄著道:“姑娘,江家姑娘怎么與顧姨娘的容貌頗有五六分的相似?以往倒是瞧著不分明。”

她也就是隨口編了幾句話:“這容貌張開了,自是不同。至于容貌相似,天下之大無奇不由,誰能說得準是個什么緣故?這也是歷來都有的事兒,沒甚關系的人偏生長得相似也有的。不過,那顧姨娘著實名聲不好,你可不要在江姑娘面前露出什么神色,面對她知道了,臉上下不來。”

“瞧姑娘說的,我也就是稍稍有些詫異罷了。若是露出一分半毫,自個心里頭也過不去。好好的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能扯到那人身上?不是敗壞人家名聲么。自是不會露出分毫的。”錦鷺笑著應承,一面又是笑著道:“說著容貌相似,其實大抵都是粉面桃腮,肌膚晶瑩,就算不是真的十分相似,也會覺得眼熟。”

“你自是個聰明人,不用這我多說什么。”敏君揉了揉眉頭,想著明日還要到主宅那里一趟,便揉了揉眉頭,先是令錦鷺將手邊的匣子收好:“這匣子是江姑娘送來的,里頭的東西編個冊子給我,日后還要比照著這個送一份回去呢。還有,明日卻是要往那邊府里去一趟,你也選幾樣新奇的東西并兩位姐姐喜歡的吃食,明兒好一并帶過去。”

錦鷺忙是應了,一面收綴,一面抬頭與敏君道:“對了,姑娘,在您與江姑娘說話的時候,奶奶使了人過來,說過兩日張家夫人便是要過來了,可是要好生打點衣衫的。”

“真真是都湊在一起兒了。”敏君聽得一愣,眉頭微微皺了皺,就是嘆了一口氣:“你瞧著什么首飾妥當,便選一份好的。至于衣衫,顏色淡些就好,不用濃妝艷抹的,那也是大哥的岳家,雖說要鄭重,倒也不要弄得太過鄭重其事,反倒顯得自個氣弱。”

錦鷺點了點頭,自是捧著匣子往里頭走去,邊上的青鸞見著,忙上前來伺候,敏君歪在那里想了半晌子后,也覺得頗有幾分沒意思,當下便起身揉了揉脖頸腰肢,與青鸞道:“在屋子里悶了大半日,竟是去院子里走動走動,也是透透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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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自是應承,因著是在自家院子里,倒也沒有叫多少丫鬟婆子,只是招了個小丫鬟跟綴在后頭,一行三人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去。此時已近春末,各處花朵比之先前少了許多,但綠葉繁枝反倒是更盛。偶爾春風拂過,便是有一陣陣青草伴著泥頭的新鮮氣味撲面而來,青澀的枝葉氣息也是隨處可見,敏君瞅著滿目青翠,只覺得心底那有些煩躁的心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漫步于青石板上,偶爾分花拂柳,撥開眼前的枝葉,便是有一幅全然與先前不同的景色,敏君興致一起,倒是越發得往深處走去,這半日竟是將大半的院子都繞了一圈。青鸞與小丫鬟蓮兒扶著敏君走了半日,雖說嘴上沒說什么,但臉上也漸漸露出幾分疲倦來。敏君瞧著,雖說還有幾分興致勃勃,但也不好再晃下去,當下便伸了伸腰肢,笑著道:“走了這半日,也是累了,這兒離著二妹妹屋子近,索性去她那里坐一坐,歇一陣子再回咱們屋子去。”

青鸞與蓮兒自是應了的,三人轉過頭往東邊的小路走去,轉了一個彎,再邁過一座橋,便是到了繁君的院子里。繁君這邊的丫鬟也是不少,見著敏君遠遠走了過來,自是有人上前來奉承,又有人轉回去與繁君說。不多時,繁君也是打起簾子走了出來,與敏君笑著道:“怎么今日的空過來了?”

“逛了一圈兒的園子,著實有些累,瞧著離你這兒近,便過來討杯水喝。”敏君笑著回了,看著繁君眉眼之間頗有幾分倦怠,便拉著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一面又道:“你這幾日瞧著都有些倦,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沒事兒。”繁君笑著搖了搖頭,與敏君走入屋子里,分別坐下,一面令丫鬟送來香茶細點,一面笑著道:“只不過這兩日想著要做些針線活兒,也是做得有些入迷,不舍得擱下,便有些帶出來了。”

“什么好東西,累得你這般。”敏君搖了搖頭,看著繁君雖說眉眼之間頗有幾分倦怠,但目光愉悅之中頗有幾分欣喜安詳,便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便隨口相問:“針線活兒什么時候不能做,非得熬成這么個模樣。娘雖說沒有開口說什么,但我能看出來的,她自是也能看出來的,待得她開口,可就不是一會子的事,說不得你好些日子不能沾針捻線了呢。”

“不過我的傻想頭罷了。”繁君臉頰微微一紅,一面將臉往一側偏去,一面低聲道:“據說過兩日張夫人便是要過來,說不得我們做妹妹的要給些針線活兒與未來的嫂子……”

“原是如此。”敏君聽得稍稍一愣,而后便有些忍不住吃吃笑了:“這雖說也是個禮兒,可也不消如此,萬一未來的嫂子瞅著你的針線活兒比她好個千倍百倍,心里生惱,那可怎么辦?”

“這總不至于吧。”繁君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她只不過念著哥哥尚寧要大婚了,自己做妹子的可不能丟了他的臉,必定要選極好的針線活計出來送過去,一來表示自己鄭重,特特將頂好的東西選出來送去,二來也是顯示自家的底氣,哥哥雖說是個庶出的,可也是不能讓人看低的。這般才是將往日自己做的那些針線活兒都擱在一邊,重頭花費心思好生做繡活兒:“我想著,往日做的不過游戲之作,頂不得真的。或是圖案不合,或是樣式舊了些,或是絲線顏色瞧著略有些暗淡,方想著做好的送過去。”說及這里,她話里雖說沒有明白說清楚,但心底卻有幾分呢擔心。

“縱使如此,也不能累著自個身子。”敏君看著她如此在意,便收整的笑容,拿話細細地勸:“這針線活兒,一時半晌做不出來的,你好歹在往日做的里頭挑兩樣出來,再與新作的好的湊在一起。一來,也是不要累壞了身子,讓人擔心。二來,這有個比較,送過去,對方也能瞧出幾分,自是能明白你鄭重的意思,也不會想多了。”

“大姑娘說的是,我們姑娘這幾日只差熬壞了眼睛,怎么勸也是不聽的,急得我們只差與奶奶、姑娘說去了。”邊上繁君的丫鬟碧綾聽得敏君說的又是在理,又是能勸服繁君,不等繁君開口,就是忙忙先插了兩句話,她眉頭緊皺,很是有幾分擔心的樣子。

“瞧瞧你身邊的丫頭都瞧著不入眼了,只怕你受累。你倒是不在意自個身子,沒得累壞了身子,損了根本,日后縱然后悔,可也是自個受罪的。再者,哥哥并以后的嫂子聽到了這事兒,豈有不慚愧自責的?”敏君聽了這話,又是添了三兩句話:“想想我說的,你素日不是那等死心眼的人,必定能聽得進去。不過,你若還是如此,說不得我便是要娘過來說兩句了的。”

“好好好。”繁君聽得敏君如此這番說了一通,連帶著自己的丫鬟也是添幾句,當即心頭有些暖意,也有幾分無可奈何,立時應了:“姐姐這般說了,情理俱全的,我豈有不應的。若是再不應,就是這丫頭,只怕也要與我臉色看了呢。這兩日我做得活計多,她不是說話就是打岔的,越發得讓我累得慌。”

“那也是為著你好。我倒是覺得這丫頭不錯呢。能順著你的意思的,雖說好,卻也不過會看眼色罷了,能勸著你的,才是真正體貼你心腸的呢。”見著繁君應承下來,眉眼間的疲憊之色也少了些,敏君用帕子擦了擦嘴,臉上也露出笑容來:“明兒我們可是要去那邊府里看看大姐姐,二姐姐的。你今兒可得早些睡,那些針線活兒也且擱著先,實在不行,明兒回來后,我過來幫你一把便是。”

“倒是忘了這一樁事。還得備下些東西送過去呢。只怕這會子大姐姐心里頭也是不好過呢。二姐姐更別說,先前那一樁婚事可都是將貼兒散開了的。忽而就是打散了場子,臉上如何過得去,又有大伯的事兒夾在里頭。唉”繁君聽得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憐憫之色。雖說她這些年瞧著婉君并不順眼,心里厭煩,可想著她先前興致沖沖面有得色地自己過來送喜帖,歡天喜地的沒邊兒,眼下卻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說,連帶著自個名聲也有些不好,日后還不知道前程如何,心里自然有些同情。到底,雖說情分淺些,也是這么些年相處過來的。

“如何不是呢。”敏君聽得也是有些搖頭,只是說及這上面,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嘆道:“說起這個,大姐姐倒是有些福緣。雖說先前吃了些苦,可這位未來的大姐夫卻是個心性厚道又極重情義的。饒是大伯鬧出了這么的風波,二姐姐那邊的婚事出了這么些風聲,他那邊還是沒有一絲兒動搖,據說,還特特送了帖子過去,安撫大姐姐的呢。大姐姐這般也算是苦盡甘來,想來終身得靠,以后的日子不必十分擔心了。”

繁君聽得也是點頭,她們前些日子才是與璧君婉君見了面,平日里也有些信箋往來,璧君之事也是從中得知。說來璧君這些年行事言談,心性素養都是一等一的,她們自然也是高興她能有這般福氣:“那也是大姐姐積得陰德,心善,行事又妥當,方能有此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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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備婚中

也是。若繁君的婚事沒有那么大張旗鼓,今兒也不會落得出大笑話的地步。敏君眉梢一挑,雖說對于繁君所言頗有幾分不以為然,但還是點了點頭,笑著道:“不說這些閑話了,明日過去,除卻說話之外,還得幫著她們預備一番。說著大伯不是后日,也是這兩日,就要回來了。到時候是什么緣故,能有個什么結果,也是看著陛下圣裁啦。”

繁君點了點頭,也覺得這話說的不錯。兩人又是商量了明日如何說話,如何行事,說完這些,敏君瞧著天色也不早了,便站起身來笑著道:“在這里閑坐了半日,也該是回去了。不然我那屋子半日見不著我,只怕要出來尋了呢。”

繁君聞言點了點頭,將敏君送到院子里頭,眼瞅著她慢慢的消失在花木扶疏之處,方回轉過來。邊上的碧綾見著,忙伸手攙扶,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屋子里來后,繁君揉了揉眉頭,便是道:“這新鮮的針線活兒也得了兩三樣,花色都還妥當,不用理會。將我舊日做的活計取出來,我們翻找翻找,湊個四色針線,想來也就好了。”

碧綾笑著應了,轉過頭看著一側的紅綢站在那里正沒事兒做,便將她叫了過去,兩人一并將繁君近來做的針線活兒尋出來,放到榻上。而繁君坐在那里揉了揉眉頭,側過臉打了哈氣,也覺得眼兒發澀,手指發酸,便站起身來道:“你們不必急,慢慢尋出來就好,我先回房歪一歪,過個把時辰再叫我起來。”

這碧綾聽了,越發得歡喜,立時笑瞇瞇的應了。繁君瞅著她滿臉笑容,心里也是一陣柔軟:這碧綾真真是貼心貼肺的,說不得日后要與她一個好前程,也免得辜負了這一段情分。

這繁君是做此想法,另一側的敏君也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抬頭就是看著錦鷺預備打發人去尋自己,當下笑了笑,將人給散了:“不過出去時間長了些,哪里用著如此大張旗鼓。”

“瞧姑娘說的,您說去院子里走走,多半也就小半個時辰就回來的。今兒都快一個多時辰了,奴婢能不擔心嗎?”錦鷺一面幫著青鸞扶著敏君,待得她坐下,又端了一盞茶過去:“這不是想著您在哪里耽擱了么?若是出了點事兒,可怎么得了。”

“好好好,我知道錯了。”敏君笑著接過茶盞,抿了兩口,便是擱下:“原是走累了,瞅著繁君那里近,便過去坐了坐,又說了一會子閑話,便耽擱了時辰,也忘了使人過來與你說一聲。待得想起來,我這不立時趕回來么。”

錦鷺撇了撇嘴,沒有再說什么,只端了點心過來,讓敏君吃點墊墊肚子:“姑娘日后早點兒想起來就好了。也省得奴婢牽腸掛肚的。”這話之中還透著一點子生氣的意思。還是敏君略微有些心虛,知道這次人帶的少,又走得時辰長了些,錦鷺擔心也是自然之理,便好言好語答應了,又逗了她幾句話。這錦鷺方漸漸轉回來。

此后,照著往日與孟氏請安,用膳,陪著說笑,這一日也便過去了。第二日去了那邊的徐家大宅一趟,幫著璧君婉君兩人收綴一番,又是陪著開解開解心思,說談半日,敏君繁君回來后,就是預備著見那尚寧未來娘子的母親,張家的劉氏夫人于下晌子一個合適的時辰過來了。

敏君繁君早就準備妥當,一色的衣衫都是淺色的,首飾也不多,不過樣式精巧,妝扮精致得體。待得張氏一過來,孟氏使人喚了她們過來,她們便不疾不徐地搭著丫鬟的手,徐徐而來。

張氏抬頭看著敏君繁君一對姐妹花踏入屋子里,眼前頓時一亮,心里也生出幾分喜歡來。這敏君身著淡粉折枝玉蘭紋的衫子,玉色百褶裙,烏壓壓的發髻簪著一支嵌玉金釵、兩支云紋小玉簪,并不露多少奢華,但也顯得秀麗素雅,并不顯得太過鄭重。繁君則選了藕荷色紗衫,白綾裙,發髻上也就插著一支五彩蝶戀花金釵并一朵紗花,與敏君并肩而立之時,真真是相得益彰,各有秀色。

“府上兩位姑娘真真極好,瞧著容貌身段,我那女兒竟是比不得了。”張氏先前還想著自家女兒是嫡出的,配個庶出的略有些不足,但想著孟氏言談行止不差,又有自家老爺的話在,方心有不足地許了。此時瞧著徐家兩位姑娘,容貌極好,又有孟氏這么個出挑的母親在,這性子言談,才干本事想來都是不差的,這會子倒略有些擔心自家女兒過來做媳婦,說不得會被人看低了去。

孟氏聽得這話,自然是歡喜的,但她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自然不會將這場面上的恭維話全然當真的,面上帶著笑,可嘴里少不得推辭:“當不得這般話。我瞧著穎玉卻是比她們兩個嫻靜些。這兩個丫頭原是見了客方斂神屏氣的,平日里再不會安安靜靜的。不過心地倒還好,也是極喜歡與人說話的,旁的不說,先前得了貴家姑娘送與她們的荷包針線,也自己備下了幾樣做回禮。想來待得媳婦進了門成了大嫂子,必定是姑嫂和睦的。”

這話一說,張氏心里立時生出幾分歡喜。說來女兒出門,嫁與人家做媳婦,一個愁的是婆母,第二個便是小姑子刁難了。這徐家家風瞧著不錯,兩個姑娘也是眉眼溫和,柔婉平順的模樣,并不是像是那等愛刁難挑剔的。細細想來,這一門婚事,頭一個婆婆素來名聲便好,第二個那徐尚寧也是頗為上進,家里也有幾分權勢,第三樣小姑子也是和氣人的模樣,她心里轉了一圈,越發得高興,忙就是拿出一車的好話,笑著恭維半晌。孟氏也是有來有往陪著說笑半日,見著那張氏漸漸有些想要將話頭轉到婚事的細故上面,便隨口尋了兩個借口打發了敏君繁君兩人。

這邊張氏見著心中暗自點頭,果是經歷老道會做事的當家奶奶,原都是有心人,竟不要再說什么拐著彎的話才好。心里這么想著,她將手中端著的茶盞擱下,一面用帕子擦了擦嘴,笑著道:“親家太太,要不咱們便早些定了婚事,也是完了一樁心事。日后,這些兄弟姐妹的大事兒也好早些辦了。”

“這話說得很對,我家老爺那里也是發話,說著頭一個算沖沖喜的意思,第二個也是為弟弟妹妹做打算兒,第三個,說這有些諱忌,可也是想著夫妻和睦,子嗣上的事也是慎重的好。”孟氏自是點頭的,這事她們早就暗地里有了默契,此時明白說起來,自是一發得和合:“只不過,到底也不能太急了些,沒得委屈了孩子們。該是有的,都備妥當了,咱們做父母的才是安心,到時候呀,再定一個頂好的黃道吉日,風風光光,明明堂堂地拜堂成親,這以后的日子也就和和順順,再無不妥了。”

“親家說的是。我也是這般想的,雖說著緊打理,可也不能急得露了行,外頭的人瞧著也不像,孩子們也是委屈。只不過,咱們這樣的人家,自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就差不多該是有準備了,想來大件兒都是齊全的,倒也算省了不少力。不然,若是急著辦事兒,可不得忙個滿府腳跟兒打頭。”張氏用帕子掩住嘴,一面笑著說話,一面打量著孟氏的形色,見這她也是點頭稱是,并無吃力的樣子,心里頭暗暗歡喜——看來這徐家雖說是庶出的長子,可也是早就有些準備了,想來這事兒也能早些齊全。

孟氏自然也是明白這張氏的意思,當即笑著將府中一些準備說道說道,尚寧的屋子在何處,大小如何,都是點了點,這素來的規矩,女方的嫁妝都是要加上就著房子打造的家具。此外,又是說了些旁的細事,雖說不大齊全,但張氏暗中思量,這事兒倒是全了大半兒,可見不是嘴上說著好看的。她心底更是滿意,忙就是與孟氏說道好了何日定庚帖,何日過來丈量房子,又是推算一番,眼下是三月底,四月不好聽,也是急了些,竟便定在五月里中下旬的時候完婚。

此間種種,孟氏與張氏可是好一陣細細商量。說了大約近兩個時辰,兩人方說定了大致的事兒。

“說來,貴家的姑娘可真真是可人意,聽說都是訂了婚事?”說完這大事兒,張氏心滿意足,便笑著與孟氏說些家常的閑話:“可也算我們這些人家沒福氣,不然娶了這么個模樣性子的姑娘做媳婦,日后必定是高枕無憂的。”

“卻也當不得這些話,這說起來,也是我的傻想頭。”孟氏擺了擺手,雖說沒聽出來這張氏是真的如此想,還是對妹妹早訂了婚事哥哥卻落在后頭心存疑慮,只滿臉笑著道:“這哥兒的事原并不必十分著急。一則,年歲尚小貿貿然定下婚事,不是說會移了性情,也怕那些屋子里的丫鬟存了不好的心思。雖說不少人家的公子也都這么過來的,可哪些有幾個好的?又是傷身,又是壞了心情,還傷陰德,竟不大好。二來,這男子不同女子,原是要讀書上進,有個前途了,方能有好親事的。倒是姑娘家,卻真真該早些選定人家。這一來么,慢慢挑的總比后頭急急選的好,自己心里也放心。次則,姑娘年歲小,性情未定,有些時候總有些天真勁兒,早些訂了婚事,原就是終身已定,想著以后要管家理事,心頭難免緊一緊,便是我們做父母的不說,她暗地里思量的時候,自然也會更用心些。這夫榮妻耀,自古而然,誰家的姑娘都是聽過見過的,心里有個成算,自然也好些。”

張氏聽得這么一番細致入微的話,倒是愣了半晌。說來她也算是個明白人,做事兒說話沒什么可挑剔的,但這兒女事上卻是比孟氏糊涂了些,總覺得孩子還小,并沒有這般規劃。此時孟氏徐徐道來,她心里一想,也是覺得應景——自家的女兒是好的,這徐家雖好,可徐尚寧到底是庶出的,她還是覺得有些差了一點,若是早些打算,是不是會更好些。還有自個那兩個兒子,也早就有了通房丫鬟,瞧著便不如這徐尚寧上進,或許也是差了這么一點?

心里頭這么想著,她到底還是要臉面的,且孟氏雖說是日后的親家,但也不算十分相識,自然不會提一點半滴的,只面上笑了笑,道:“親家說的話倒是頗有幾分道理,比我這萬事不打緊的強多了,怪道這兒女都是極好的。不過,這婚姻之事,也是月老簽的繩,咱們為人父母的,盡心盡力盡人事,旁的也要看緣分天定這四個字的。”

“正是這話。”孟氏也不反駁,她先前不過想著將事兒圓過去,并沒有爭強夸耀之心,見著這張氏仿佛有些別樣的心思,便立時笑著道:“說起這些,我那兩個姑娘也不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家——這挑挑揀揀多了,旁人瞧著不像,連著自家也有些不妥當的。原是素日有些往來的人家,我還沒說什么,就早早問了我的話,可不就是緣分天定?也是這般緣故,我想著寧哥兒的事一準也是有緣分的,這不,正說到親家這邊兒。”

張氏聞言也是點頭,笑著道:“也是。這恰恰好就是對上了,可不是月老做的緣分?貴家原在燕京可也有四五年,還總沒個定數,一打回來,就是兩下對了頭,這也是極難得的呢。”說及這里,她越發得覺得稱心,連著神色也頗為真摯起來。

這番,兩下都是齊全,兩人又是說了幾句場面的話。這張氏見著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辭。孟氏留了兩句,見著她執意要走,便也沒再多說,只將她送到外頭,眼瞅著這張氏的車轎去了,方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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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備婚下

而待得孟氏重頭坐下吃了兩盞茶,外頭就有丫鬟回話:“奶奶,姑娘們來了。”她手指微微一頓,就將茶盞放下來,一面抬頭看去,一面笑吟吟著道:“怎么又回來了?可是有什么話兒要說的?”先前張氏過來露個臉兒倒也罷了,現在看來,不說那繁君,便是那敏兒也是對這一樁婚事多有些想法的。

“娘。”

“母親。”

敏君繁君一過來,孟氏便是做此說法,兩人略略吃了一驚,忙低聲喚了一句,這才在孟氏的示意下坐在緊靠著她不遠的椅子上。敏君看了看繁君,便是笑著道:“也沒什么旁的事,只是聽著丫鬟們說,已是商定了日子,便想過來問一問,我們兩個可有什么能搭一把手的地方。”

“放心,雖說先前也是商定了要早些與寧哥兒完婚。但這早日完婚又不是上趕著急巴巴的了結婚事。那不是委屈了他們兩個,也是讓下頭的人并外人瞧著不像。”孟氏聽得這話,一雙眼睛在敏君繁君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便明白她們的意思,當即笑了笑,又道:“咱們這樣的人家,雖說不是那等規矩禮數大似天兒的上等人家,可也是有規矩的,自是不能委屈了。不但寧哥兒,就是你們兩個,我也早有預備,眼下該是著緊打理的也就是細軟事兒,竟不比十分著急,慢慢著來,不出一個月必定也就齊全了。”

聽得這話,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繁君想了想,便也開口道:“雖說如此,但女兒仍是想幫一點子,一則也是做妹妹的一份心意,二則,這管家理事兒,總要經了兩三件事,心中才是有數兒……”說及后頭的一個理由,她臉頰微紅,粉頸微垂,仿佛有些羞澀的意思。

孟氏聽得這么一通話,稍稍思量,也是覺得有些道理,當下沉吟半晌,便是道:“這卻也是。倒是我混忘了這件事,到底,雖說往日里也讓你們幫一把手,但有我看著呢,那些仆婦丫鬟們也不敢放肆,說話行事都瞧著我呢。真要是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你們沒的心底沒個數兒,也是不好。也罷,這廂便將其中一件事兒交托給你們兩個,你們商量著辦。”

聽得這話,敏君與繁君兩人都是齊聲應了。當下對視一眼,各有所想。而孟氏則思量半晌,將那廚下的事兒與她們兩個細細做:“若是接待賓客,禮數款段,這些雖說面上好看,卻不是實在的。竟將廚房里頭的事交托給你們。可不要小看了這廚房里的事兒,里頭有采買的事兒,有菜單子的安排,還有仆婦婆子的管束,這一樣樣一樁樁可都不是小事兒,多少偷錢耍滑的手段在里頭呢。你們且細細盯著,什么事兒都要經心。不過么,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也要記在心底——畢竟,天大的事兒,也要瞧著辦地。萬沒個雷霆手段一舉成功的理兒。”

這話一說,敏君繁君便都忙忙點頭,敏君更是笑著道:“娘且放心,我們都知道的。這廚下再多的事兒,比之大哥的婚事,那也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了不得便是幾個仆婦婆子的事罷了。斷然不會因小失大,忘了什么才是緊要的。”

“嗯。”孟氏聽得點了點頭,看著敏君繁君兩人眉眼宛然,笑意盈盈,心里頭轉了幾個彎,便想到胖的地方去了:說來著兩個丫頭也漸漸大了,嫁妝等等倒也預備個七七八八,不差什么的。可那陪嫁的人,還是沒個準數,這幾日竟還是好好與她們說一說,聽聽她們怎么想著,下頭也有個準數。

兩廂各有所想,這話說了幾句,也就漸漸沒什么可說的了。不消多久,三人便是散了。

而后,孟氏先是領著丫鬟往庫房走了一趟,清點了各色綾羅綢緞、花燈屏風等物,又是令人丈量了那尚寧的屋子,再開出長長的單子,使人采買。什么灑花泥金的簾子,什么十二扇的玉石屏風,各色擺設、茶器、鮮果香花、外頭院子里栽種的花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東西,孟氏已是備下了大半,又是照著單子慢慢預備,雖說這婚期緊,又是她頭一次辦兒女婚事,但這樣樣樁樁的事兒卻是做得十分整齊有序,并不露凌亂景象。而敏君繁君兩人,在細細商討之后,先是往孟氏那里討了酒席單子,再問了問自個常有往來的小姐妹她們家如何辦的酒席,刪刪減減之后,再將這單子遞與孟氏斟酌。

孟氏抽空看了看,倒都還算妥當。雖說添了兩三樣素菜,但也是素中帶葷,并不顯得減薄,又十分有心地添了幾樣湯水點心,樣樣件件一大半都是那些擱著久一點也沒什么新鮮不新鮮之類妨礙的東西。由此,她便笑著點頭,道:“倒是有心。除卻我與的單子外,又添了六樣糕點,六樣羹湯,咸甜各半,樣兒也都齊全吉祥。更難得多半的菜肴材料都是不顯減薄又好準備的,只看著這單子,你們便是十分有心了。下面的東西,可也得細細準備。那些可不只是有心便能成的,也要自己換到那里頭思量思量,這人心兩字最是難體味的,你們又是自小到大金尊玉貴嬌養著的,有些事兒若是實在不明白,便過來與我說。”

聽得這話,敏君與繁君兩人對視一眼,忙都是應了。之后更是打起十二分的心思,細細準備。孟氏將其瞧在眼里,笑在心中,連帶著與徐允謙說到起來的時候,也多了三分歡欣:“這兩個丫頭呀,日后的前程是不必愁了。瞧著這精細勁兒,日后只要想著這些,拿得住心神肯下氣力,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也是你這個做母親的有心,方能教養出這般的女兒。”徐允謙素來疼愛女兒更盛兒子,到底嚴父慈母,兒子原是要成家立業干事的,女兒則要管家理事兒,原也是后頭更能放開手疼愛的。由著如此,他聽的孟氏說及女兒爭氣有手腕,自然也是高興的:“這日后還有個寶兒,想來也是如她姐姐一般的好。”

“那是自然。”孟氏笑著點頭,忽而想起這小女兒寶兒還未曾起了大名,便順帶著道:“說來寶兒這丫頭竟還沒個大名,原也該有一個了。過兩年可就是要成小姑娘,也要與人說話往來的,只喚寶兒,倒是與敏兒她們不大整齊。”

“這我也是想過的。”徐允謙聞言撫了撫須,臉上頗有幾分得色,笑著道:“既是寶兒,珍寶之意,便喚作珍君,你聽著如何?”

“徐珍君,名兒也順,意思也好,著實是個不錯的名兒。”孟氏細細想了想,也是點頭:“雖說仿佛沒了女兒家該有的賢良淑德的意思,可珍愛如寶,倒也是不錯。女兒家,哪個不盼著能成為掌上珍寶的?若是從此說起,倒是比敏兒繁兒的更好。”

“我也是如此想。”徐允謙小著點頭,他看著孟氏說話間便是能將自己當初思量的那些說了個七七八八,越發覺得自己夫人不但賢良淑德,更可成為知心知意的解語花,知心人。也是這般想法,他也越發喜歡與孟氏相處。哪怕并不是做那等事,沒事閑著說說兒女事,講講古文看看書,竟也是極好的:“我們的女兒,都是掌中珍寶。”

“相公……”孟氏聽得這話,再見著徐允謙伸手握住自己的手,心里頭一跳,臉上只覺得一陣發熱,哪怕是三十許的人,也覺得有些羞慚,只微微偏過頭去,低低地喚了一聲。

徐允謙聽得這話,再看看燈下孟氏微微泛紅的臉頰,心里也是一陣發熱,只笑著捏了捏她的手,低聲笑著道:“娘子,我們安置吧。”言辭之中,略微透著些許熱切。

“嗯。”孟氏低低應了一聲,臉頰依舊嫣紅,但一雙眼睛卻是秋水般含情脈脈,只凝視著徐允謙,低低應承一句,便隨著他一并到了內室。此后種種,自是不提。次日,孟氏心情也頗好,正是打發人去問定下來的某些物件,那邊就聽到丫鬟回話,道敏君繁君兩人過來了。稍后,連帶著尚寧也來了。

“瞧著幾日不見,越發得瘦了,這讀書是要緊的,可也不能傷著身子。”孟氏先是讓請安的三人起身落座,又打量了出去在書院里讀書的尚寧幾眼,看著他似乎黃瘦了些,便笑著囑咐:“你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自是明白什么是大,什么是小,我也不多說,只你自己要懂得保重自己身子骨才好。”

“原是兒子不孝,竟讓您擔心了。”尚寧忙是站起身,束手站在那里應承:“原是這幾日看著幾分卷宗頗為精妙,便有些舍不得放下,便睡得遲了些,其實不打緊的。您莫要擔心。”

“原是如此。”孟氏點了點頭,上上下下再三打量了一通,便點頭道:“日后小心些便好。”說到這里,她也沒再在這上面再嘮叨,只笑著讓尚寧坐下來。誰知轉頭,她就看到邊上的敏君將這個瞧在眼中,只用帕子掩著嘴,正抿著唇笑著。

“笑什么呢?”孟氏眉梢一挑,看著敏君依舊是眉眼彎彎的樣子,而尚寧繁君兩人則端謹許多,便也有心拿著敏君的話將場子圓過來:“可是想著你大哥這般讀書上進,日后家里也是不必愁了?”

“娘,女兒可比不得您,原是想不到那么長遠的事。”敏君看著孟氏笑瞇瞇的樣子,再掃了繁君尚寧兩人一眼,也多少猜出孟氏的心意,便略略頓了頓,將話頭一轉,道:“只想著呀,大哥成了親,您以后便省心省力多了。想來嫂子便是能讓大哥的心思從那讀書上進上轉一些到自個身上的——哪怕他真是無心,嫂子必定也是不許的。”

這話一說,不但尚寧愣了愣,就是孟氏繁君也是半晌有些回不過神來,待得想清楚這里頭的事兒。繁君倒還罷了,只是垂頭抿嘴兒笑,孟氏卻是忍不住開口道:“越發得沒規矩,這是你這么個沒出門子的姑娘家該說的話?這里頭,也是夫妻小兩口的事,你一個做妹妹,做小姑子的,只看著便是了。”

這起頭的話,還是透著些教訓的意思,但說到后頭,也有幾分打趣的味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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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寧這么個半大的少年,聽得這番話,早已是紅了臉,竟訕訕地說不出一個字,只忙端起邊上放著的茶,咕嚕嚕喝了一盞,又忙忙倒了一盞,再咕嚕嚕指著脖子喝下去。這番一來,就是繁君也有些忍不住,忙就是伸手攔了下來,只笑著道:“哥哥,不過自家人打趣兩句罷了。待得日后,你自打趣回來便是。”

話雖如此說,可繁君說到后頭,也是有些吃吃笑起來。如此,這滿屋子的氣氛立時緩和下來。孟氏將其看在眼中,便不再拿著這話題打趣,反倒是笑著道:“說歸說,日后那穎玉來了,可不許這般打趣新娘子,沒得讓人家下不得臺面。你們是貧嘴貧舌慣了的,那可是個好姑娘,再沒聽過這些的。”

敏君繁君兩人聽了,自是笑著應了。四人再說了半晌子的話,便起身散了。這尚寧今兒散了學,卻是休憩的日子,自回屋子里不提。而敏君繁君兩人,隨著孟氏看了一回寶兒,就一并到廚下去做事兒。

先前擬了酒席的單子,孟氏也是點頭應了,此后她們便是要令人采買能久放的材料,例如白果蓮子之類的東西,還有早要準備妥當的上等好酒等等。昨兒她們已是吩咐了要采買的一部分東西,今兒過來便是要看一看成色,問一問價錢的。

這廚下的婆子早就準備妥當。見著敏君繁君兩人扶著丫鬟款款而來,忙就是湊上來,一張臉兒笑成菊花,只連連道:“姑娘們可是來了,這東西都是備下了,您看什么地方干凈合適,奴婢們便搬過去與您細看。也免得這廚房的油糟污濁地兒,臟了腳。”

“不必了。”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自是沒應承這番奉承話:“好端端的地方,什么油糟污濁?難道廚房便是無人清掃不成?自也是干凈的。若是這個也不能做到,我們整日吃的是什么?且日后也要常過來的,一次兩次也罷了,十次八次那么些東西,都讓你們搬來搬去不成?”

“這貴腳踏賤地,著實不好啊”這管廚房的婆子夫家姓柳,眾人都喚作柳家的,或是從了娘家的姓氏喚江嫂子,原也是個精細聰明人,此時聽得敏君這么幾句話利利索索的,心里不由得一跳——難道這兩位姑娘竟是要細細查那采買來的材料不成?這可不好啊

她心中這么想著,面上卻只做焦急狀,只一味攔著:“不論什么,姑娘讓將東西搬,奴婢們自是要應承的,原是應當做的事,哪里能管什么累不累?煩不煩的?您說是不是?”

“話雖如此,可母親使我們看著廚房這一塊。若是我與姐姐連著地兒都沒踩過,如何能算稱職?”繁君此時也皺了皺眉頭,開口道:“你也不必著緊,我們自己要進去的,與你也不甚相干。只管好好做事兒,便好。旁的什么,姐姐與我自有眼睛耳朵,倒是不必多說什么。”她原就是心思更多些,瞧著這婆子諸般話攔著,便眉頭一皺,心里頭有些別的想法,說話間也少了幾分客氣。

“姑娘這話……”這柳家的聽得繁君說的頗為不客氣,臉色一僵,也有幾分氣惱上來,目光便有些不同,連帶著話也略略冷了幾分,只不過她這話還沒說出口,那邊冷眼瞧著的敏君便猛不丁地開口道:“行了我們這話說得什么地方不合適?礙著你的眼,讓你心里不爽利了?這事兒是母親分派的,你若有旁的話,也行,隨我們一并去母親那里分說分說。若是你有理兒,我們端茶賠禮,可好?”

“奴婢不敢。”柳家的聽得這話,再不敢多嘴,只心中嘆了一口氣,就讓開了身:原還想著兩個姑娘雖說與奶奶一并管事兒,到底是生手,做不得什么,現在看來,竟是自己狗眼看人低——還好這起頭的地方還不敢下多少手腳,竟不必發愁,只少賺點也罷了。

心里頭這么想著的,柳家的臉色稍稍暗淡,嘴上面上卻是一絲兒都沒有變化,還是笑吟吟著與敏君繁君兩人跟前跟后的說話賠笑,又是使人將東西拿來與兩人細看,一面笑著道:“姑娘許是沒見過這些,這可是上等的,瞧著這顏色,瞧著這大小,不是奴婢夸耀,原是極難得的呢。若是尋常人家,再也不好尋出這樣的好東西買來。”

敏君伸出手抄了一把蓮子,見著顏色大小,著實都是上等的樣子,便笑著點了點頭,道:“竟是不錯的樣子。也是你們有心,方能得到這樣的好東西。”

“不敢當姑娘這般話,原也是盡心半事罷了。都是該做的事。”這柳家的見著敏君稱贊了兩句,也是高興,這大姑娘是奶奶嫡親的女兒,素來得寵愛。若是能讓她在奶奶面前與自己美言兩句,以后的前途只怕更好,比之那一注錢可值當多了。這般一想,她越發得笑得歡喜,忙忙著與敏君一一說了采買的東西,還稍稍將價格往下說低了一點子,甘心自己少賺些錢。

敏君與繁君將這價錢、品種、斤兩都一一記下來,又是問了問旁的沒有采買來的東西,打量著廚房整理的頗為干凈,便也點了點頭,又是贊了這柳家的兩句,就是領著丫鬟婆子轉身離去。只是這會子兩人心底也有幾分盤算,并沒有直接分道散了,而是一起到了敏君的屋子里說話。

“想來等一會兒這吩咐去詢問銀錢的婆子便能回來了。”繁君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又是端起茶嘗了兩口,若有所思著道:“不過我瞧著那柳家的,雖說前頭說話有些不大靠譜,后頭倒是十分得體。想來這里頭差別,竟也不是十分大。”

“這起頭兒,自是要小心些。”敏君抿著唇笑了笑,眉梢微微一挑,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是慢慢著道:“想來起頭的時候,她也就是想著與我們一個下馬威,攔住步子的話,日后她做些手腳自是便宜,也能拿準了主意將我們玩弄在手掌心里。可后頭瞧著我們說話不對頭,便也只能想著少賺一點也罷,多少得個好名兒,求個來日的好處罷了。”

“姐姐說的是。”繁君點了點頭,神色也不大好:“怪道母親吩咐我們仔細看清些,莫要忘了人心兩個字。這一個小小的廚下的婆子,便是這般多的心腸,可見著憨面刁三個字也是常有的。”

說話間,外頭便有丫鬟回話,說張嬤嬤等人求見。敏君與繁君聽得點了點頭,令她們一個個進來回話。這三人是她們挑選出來的,又是分開吩咐,令她們一回來便是過來回話,問的原是不同的東西,略有些參合,倒也不怕她們串聯起來。果真,三人進來一一回了話,這銀錢竟也沒有差太多,只略略高了一點罷了。

“瞧瞧,就是我們兩個親自過去與了下馬威,也少不得賺去許多的。”敏君點了點賬冊,臉上略微露出幾分嘆息,搖了搖頭道:“她們原沒有買的,數量說的也不多,這銀錢自然要高一層。可是實際上,這廚房那里拿到的價錢竟是比她們說的還要高一點兒。”

“果真可恨”繁君聽得臉色微變,咬了咬牙,神色頗有幾分難堪:“竟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敢做這樣的事兒。姐姐,我們可是要與母親提兩句”

“說是要說的,但也不必太生氣,這銀錢倒也不算十分讓人詫異。”敏君先前就有些準備,論說是現代的企業,不論什么這采買這一塊,不是這企業主親自動手,也是要企業主的親戚或心腹,這里頭的油水人人都知道。這廚房采買東西報的銀錢價格也不算太高了。

因著如此,她看著繁君神色有些變化,便笑著道:“不是還有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么?為什么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門房多是有些外來送的東西到手,這內里自然也是各有手段。這柳家的報的數字并不算過分——說來著大頭還不知道事哪個呢。原是各個有點份的,縱然沒了一個柳家的,下面那個能扛得住?自然還不是隨著做的。”

繁君聽得這話,雖然眉間微蹙,仍舊有些郁郁,但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搖了搖頭,嘆道:“也是,母親打理家事素來小心謹慎,又是極有心的,哪里會不清楚這里頭的道道?沒的說我們查得出,她想不到的。自也是罰不責眾這四個字。沾的人多了不好處置罷了。”

敏君點了點頭,兩人又是商量一番,又等了幾日,待得這能早些采買的東西都齊全了,方到孟氏的面前細細回了話。孟氏見著也是點了點頭,笑著提點兩句,并沒有多說這柳家的什么事。兩人將其看在眼中,記在心底,回去后好生思量一番,也是學了一點。

這番事且不提。這兩日敏君尋了個空子,又是到蘇家走了一趟,與馮氏蘇瑾兩人說說話。這一次,她過去倒是沒多少事兒,馮氏依舊是笑意盈盈,說話的時候十分和氣,講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家常的閑事兒。

及至到了蘇瑾那里,兩人說了半晌的話。敏君先是說了說那趙務池的事,有些感嘆道:“誰想著竟就是這么了結?我當初看著你送來的信,還當他十分難下手呢。你方只送了那些過來,沒有說里頭的細故。”

“原是要問一問你的意思,方能動手。又思量著這些事要與旁人看的,自然不會寫這些。”蘇瑾聽得笑了笑,搖頭道:“沒想著你不曾多提。我想著多是那郡主要自己動手,便也沒再多說。”

“這我后頭也想著了的。”敏君點了點頭,笑著道:“不過說起這個,我倒還有另外一件事——嚴家的姑娘與那江頤原是親戚,她便過來代嚴姑娘致謝,數年不見,那江頤竟是與顧紫瓊有六七分相似。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事?”

蘇瑾聽得這話,眉梢一挑,道:“你原不清楚?那賤人早年嫁了的人,便是江家,江頤便是她的女兒。這事我原先查過,也與你提過——只怕你也沒有十分經心這些。到底女人家心軟了些,不會想著在這些上面動手腳。”

敏君聽得嘴角微微抽搐,想要反駁,但看著他神色冰冷,少不得也拿著好話細細勸,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這事兒方過去。敏君見著場面緩過去了,便說了些近來的事兒——多半是那尚寧備婚的事兒。蘇瑾倒也不覺得厭煩,兩人說說談談,不知不覺這一日也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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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和風上

此日過后,敏君卻陡然忙了起來——近來便是要行尚寧與那張穎玉兩人的文定之禮,家中自然一發得忙亂。好在事前樣樣都是準備周全,孟氏又是管家的好手,調撥得頗為妥當,竟讓整個府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忙而不亂。外頭的人看在眼中,也多有贊嘆。只是再忙而不亂,這三兩日忙碌下來,上下人等自然也是頗為疲倦。也是因此,待得事兒也是做全了,家中人等固然也松了一口氣,孟氏也是吩咐賞了各房的仆婦丫鬟,再令人小事暫且按下,安安生生歇了兩日。

這些仆婦丫鬟,雖說是趕著做事兒頗為疲倦,但是既是得了賞賜,自然也有幾分歡喜。且孟氏等人待下素來寬和,不違了規矩禮數,便是和聲細語,一色的銀錢用度也是京中各家之中算得上好的,因此多半的人也是頗為經心做事。而敏君繁君兩人在這一番事中也頗有幾分經歷,倒是不必往日看著這些仆婦丫鬟的形色舉動而不在意,反而多有探問尋查之心,細細體察幾日后,各有心得。

“姐姐,這日后我若是有母親一半的能耐,想來也是足夠了。”繁君有一日便是頗有幾分感嘆地提及這些事兒來:“這不過幾日的功夫,一件事兒罷了,母親一番運籌之后,便是讓這府里頭新近的丫鬟仆婦多了幾分和融。若是我,再是不能的。”

“什么不能。”敏君聽得一笑,只拈起一塊芙蓉糕,笑著咬下一口嘗了嘗味,一面道:“娘也不是生下就會的,還不是一點點學著來的?瞧瞧咱們去年的時候是什么樣的?三年前又是什么樣?這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世情總會一點點學著來的。便是我們不學,這世道也會讓我們學著的。”

“這卻也是。”繁君聽得這話,自是點頭,一面又嘆道:“只嘆當年年歲小的時候,天真頑劣,一時受了委屈,也只想著長大些便是能自個做主,如今倒是漸漸大了,可又想著小時候無憂無慮的好處了。”她說及這些,眉梢眼角略有幾分悲涼,雙眸之中也仿佛有些淚光閃動。

敏君將這瞧在眼底,心底也是一陣感嘆——這繁君,想來也是記起她那生母碧痕了。有著這番想法,她便不好深勸,只能排解一二罷了:“妹妹何必做這般感嘆?有一句詩,請君憐取眼前人,照著我的心思,竟換一個字,請君憐取眼前景。你這會子想著舊日的好,思及今日的不好,未嘗以后沒有思及現在的好。既是如此,何不放寬心懷,只將那一番情思多放在眼前之上?這眼前做得好,日后必定也是不悔的。”

“姐姐這話說的倒是極是。”繁君聽了這么一番話,低頭思量一番,卻也由不得點頭,臉上也略略露出幾分柔和:“自來事兒都是追悔不及,既是如此,何必不在眼前多多籌劃?想來……”她這話還沒說完,外頭便是有丫鬟急匆匆地趕著進來,一面嚷嚷道:“姑娘,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都是皺眉,因著是在敏君的屋子里,繁君倒是沒有先開口,只看了那丫鬟一眼,便是轉過頭看向敏君。敏君與她點了點頭,就是重頭轉過去的盯著氣喘吁吁跪下來的丫鬟道:“好好的嚷嚷什么呢?若是旁人看見了,成個什么樣”

“姑娘,大爺那里出事了”這丫鬟喘了兩口氣,也顧不得自家主子語氣不好,忙就是將這一件大事說了出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臉色大變,忙就是站起身來。敏君更忙喝道:“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前兒說起來,竟還是好的,這會子怎么忽而又不好了?”

前些日子,那徐允豐的事兒還說是正在議著,總歸而言,這性命是不用愁的,只那官兒許是要降下來的——這也是罷了,橫豎事情都鬧到圣駕前,又是真有其事,徐允豐能不傷性命,只官階黜落了,也不算什么,在敏君心底,這就是免官罷職也是理所應當的。這說著說著都還不錯,怎么忽而又是說不好了。

“這個,奴婢也不曉得,只奶奶那邊遞過來的信兒。”那丫鬟原本不過是個傳話的,自然不會知道這內里的緣故,對著敏君這一番話,卻只能結結巴巴回了這么一句。

“罷了。”敏君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繁君臉色也不大好看,便搖了搖頭,與她道:“既是如此,咱們還是往娘那里走一趟——這般大事,縱然不能幫著什么,但也要盡一份心力,說不得母親那里還有什么能幫著一點半星的。”

繁君也是連連點頭,敏君幾句話將這丫鬟打發了,兩人便隨便喚了丫鬟婆子,就急匆匆往孟氏那里趕去。這一路,丫鬟婆子見著自家姑娘神色焦急,腳步匆匆,也不敢多說一個字,都是忙忙趕著上來。一行人跨過兩間小院,轉過一處假山石,直接走了捷徑,趕到了孟氏的屋子外頭。

“姑娘們來了。”這站在外頭的丫鬟見著敏君繁君一行人趕著過來,忙就是與里頭通稟,一面行了禮,將那簾帳打起來,讓敏君繁君兩人跨入。

孟氏正在端端正正坐在上頭,眉頭緊皺,聽得敏君繁君兩人來了,便抬起頭看去:“你們兩個丫頭怎么來了?”說話間,她就瞧見兩人一臉焦急之色,心下一轉,便也明白了:“可是聽了什么話不成?”

“娘,聽說大伯那里……”敏君看著孟氏雖說眉頭緊皺,但臉色卻還不算太差,也沒有想象之中的忙亂,便心里一喜,忙就是湊上來問道:“這小丫鬟傳過來的話,我們都是心里焦急,便趕著過來,現在看來,竟不是那般不好的?”

“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也是聽天由命四個字罷了。”孟氏搖了搖頭,讓兩人坐下來,一面神色淡淡著道:“這番事,原也不算冤枉了你們大伯。唉該是如何,都是圣命,我們已是盡了人事,還能如何?只盼著人沒事,也就是大喜了。”

“怎么忽而就是到了這地步?”敏君聽得孟氏話語之中少了幾分往日的掛念,連帶著神色也淡漠了許多,心里頭暗暗吶喊,只是面上也不好顯露,便稍稍帶出一點探問的意思:“先前不是還說著降職而已,并不是大罪。如何就是到了這地步……”

“這事兒,我原也不想多說。”孟氏看著敏君繁君兩人神色多有些牽掛的意思,略作深思,便也開口慢慢著道:“但是想著你們以后出了門,成了當家理事的夫人奶奶的,少不得也有些前面的事兒擱到內院來。一者,也是與你們解惑,二者卻是要你們謹記,莫要自作聰明,也要記得佛祖有靈,萬不能心存惡念使那等惡行。”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這話,便是知道這里頭不對勁,當下忙就是點頭,齊齊應了。孟氏瞧著她們兩人神色端正,眸光清亮,也是點了點頭,將這里頭的緣故說了出來:“這原先如何,你們也是清楚的,雖說少不得降職,或是還要奪職免官的,可到底身家財貨還能保得住。這要是在前朝,少不得就是要送了一條小命的事兒,這會能如此,已是蒼天保佑了。可是太太卻是心有不足,這么個年歲了,也不想著慈悲為懷,不知道怎么地使了人出去,想要殺人滅口——這不明明晃晃送上門去的把柄?偏生那使出去的人是太太施恩許多年的忠仆,也真是殺了人。你說說,這般下來,你大伯那里能得好兒?”

說到這里,孟氏的臉色已是黑的如同鍋蓋底兒,連著聲音也少高揚了些。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些,一時也是木了,半晌說不得什么。這藥論說起來,那朱氏真真是強人,就是這么個時候了,也能插這么一手,生生將自己長子的小命放在火架子上面烤。

“太太這般,著實太過了”半晌之后,還是敏君這個在現代見多識廣的先開口了,她雖說覺得匪夷所思,但這世上什么事沒有?無巧不成書這五個字,在現實中可比小說中更離奇的:“只是,我卻不信這事兒便是太太一手籌劃的。”那朱氏原就是病得七死八活的,已是半條命都去了的人,怎能如此巧妙的安排——她的身邊可都是二伯母東方氏親自派過去的人,一舉一動,都是能明明白白看得清楚的。

“這事兒,你們父親也深覺蹊蹺,正是要探查一番。”孟氏搖了搖頭,卻也沒太多心思說這些,不論如何,她總覺得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又因著對朱氏的厭憎,見著她這般幫那徐允豐一家子,也有幾分遷怒的心思在:“你們且將這事兒記在心底——不論如何,切莫走了歪道。瞧瞧,若是沒有這么一件事,那該多好。可這事兒一出來,你們大伯竟是多半要沒命了的。太太雖說是愛子心切,方如此心狠,可這番下來,卻是誤了你們大伯一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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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和風中

孟氏這一番話,頗有幾分感嘆。敏君與繁君兩人聽了,也是默默無言,各有思量。三人坐在那里半晌,竟是寂靜無聲,只有那呼吸聲而已。敏君瞧著這氣氛不對,靜靜思量半晌,便是道:“娘,既是如此,何不使人放出風聲去——那狀告之人想來也是守衛森嚴的,如能就能被一個仆從摸上門去。且那仆從原是忠仆,又是十幾年的恩惠,想來年歲也大了,做不得這么些事兒的。說不得,這里頭還有別的緣故在。咱們雖說不能做什么,可放出些風聲去,想來也是好的。”

“這……”孟氏稍稍遲疑了半晌,卻有些不愿——自家原是好好的,何必扯到這一番污水之中?先前倒也罷了,這會子又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可見這里頭水深著呢。若是自己說了些什么,卻不是往這一鍋子污水中撞去?再者,這大哥也太不講究了些,若非他心生貪念,死掐著不放手,何嘗會到這一步?

如此思來想去,孟氏卻是一時有些把不住主意。正在思量間,那邊繁君瞅著這景象頗有些不好,便輕聲勸道:“母親,我們自是盡了力的。究竟如何,還得看上面的意思。您也不要想太多,傷了身子卻又不好了。”她本對于大房也就璧君一個更親近些,而本身的性情又是偏理智的,對于璧君與自家人孰輕孰重那是明白得很,由此說道起來的時候,也頗為淡然:“有些話,女兒也說不出口,但這事兒就是擺在眼前的。這究竟如何,咱們家做來都是有理兒的,竟只需盡力,旁的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說到底,她也是頗為看不過徐允豐的舉動,對此頗有些微詞,只是礙于身為晚輩,又是女兒家,便不好直言,只婉轉著將意思說道出來——自家就是站在一邊兒,也是有道理的,何況也是盡了力的,真要是有什么,何必將自家拖下去,倒不如在保全自己的同時盡些力,若是實在保不住大房那邊,等事兒出來自家也能幫著璧君等人一把。

這些想法,孟氏也是思量過的。只是還有些摸不準自家相公徐允謙的意思,便不好開口。此時見著敏君說著的是暗中放風聲,繁君提著保全自家,心里一陣動搖后,也是漸漸堅定了心神,沉吟著道:“你們說的都是有幾分道理。這事兒我也有些主張,但你們父親那里卻不一定能過得去。所以總不曾開口,現在看看你們兩個都看明白了,想來這事兒……唉這太太究竟為了什么,竟下了這般的手段,真真讓人摸不準”她說著這話,暗地里也有幾分擔憂——這朱氏能使了忠仆殺那告狀人,便是能使人對自家動手。要知道,在那位老太面前,自家說不得還比那什么告狀人更是可恨的她都是能下這般死手,自己這里可也不能不防。

心里這么轉了一圈,孟氏腦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唇角不由得露出幾分笑意來。

“娘想到什么好點子了?”敏君看著孟氏緊繃的臉忽而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略微詫異,便好奇著問道。

孟氏擺了擺手,心里思量籌劃一番,只覺得這法子并不錯,便站起身來與敏君繁君兩人道:“這好法子說出來,便不值錢了。你們也不必問,嗯,現在隨我一并往那邊府里走一趟。”

“去那邊府里?”繁君這會也是吃驚了,孟氏先前還有幾分不愿陷入大房那邊的泥淖的意思,怎么一會兒的工夫,又是要去那邊的府里了?要知道,這眼下那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呢。且又有秦氏并其兒女在,見著孟氏過去了,豈有不哭訴相求的?到時候且不說又是一場亂子,便不是一場亂,也只怕好不到哪里去的。

孟氏點了點頭,神色淡淡著道:“這事兒若是成了,只怕會往好處走。若是不成,那也比現在這會子來得好。總歸,這事也不會再差下去了。你們過去,倒也不必多想,只與璧君婉君兩人說話,多勸著兩句,旁的不必多說。”

“女兒曉得的。”敏君繁君兩人聽著這話,忙就是點頭應了。孟氏再三囑咐,見著她們都是點頭應是,便笑著點了外頭的婆子丫鬟十數個,又令人備下車馬,就是往那徐家大宅而去。

及至到了徐家大宅,孟氏扶著丫鬟的手下了車,那邊便是有秦氏領著女兒趕上來相迎:“弟妹來了,這一路可是辛苦著了,快些進去吃一口茶,也好潤潤唇。”

敏君與繁君兩人抬頭看去,雖說有些準備,但也有些吃驚——秦氏活像是老了十歲,雖說脂粉涂抹,首飾衣衫也都是上等的,可神情疲倦,雙眼紅腫,仿佛連著一頭保養極好的烏發也有些銀絲出來了。另外的璧君婉君兩人,也都是身形消瘦,雙目含淚,竟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

見著她們如此,敏君心里也有幾分酸楚,忙便是上前來廝見,與敏君一般都走在璧君婉君兩人身側,低聲問道:“怎么瘦成這么個樣子?”說話間,那邊孟氏與秦氏兩人也都是往前走去,她們便也邊說話兒,邊隨著一并往前走。

璧君與婉君兩人神色都有些絕望,聽得敏君這么問,婉君只低低地抽泣了一聲,璧君沉默了半晌,還是低聲這道:“父親都這樣的,我們如何睡的著?整日熬著,只盼著能聽到一句好的信兒。原本都還好,可現在……”說及這里,她便說不下去了。敏君也是明白,這之后的信息,自然不會往好處走,只會往更差的地方走。

“這、我也說不出口,但這事兒到底不是大伯做的,你們也不要太擔心,想來也不至于到那地步的。”敏君有些磕碰地說著話,心里暗暗深恨自己不會說話,只將手輕輕搭在璧君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低聲勸道。

璧君輕輕點了點頭,烏云似的發髻稍稍下滑,遮住白皙的額頭,但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到底,她自己也是清楚,這番事原也是自己父親貪心狠毒過甚,方將人家逼到那地步,自個也落了個不好的下場。若是旁人,她只會覺得這人是罪有應得,可換了自己父親,她卻只盼著他能全身而退,哪怕官職家財散盡,只要人平安,那也好啊。

這番心思,先前還算能成的。可到了現在,真是能成嗎?還是說,這是上天注定,自己父親活該逃不脫這般報應?越是想到這一點,璧君越是難過。她一方面深怕父親真的、另一方面卻也對自己的這般心思感到罪過。這兩番心思,她越發熬得心酸痛苦,卻又無法排解。

這璧君是如此,那婉君卻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她聽得敏君這么說,卻是急巴巴地贊同,連聲道:“父親原是好人,必定是受了冤枉,那些人本就該死,死了就死了,父親必定是沒事兒的。”

這話一說,站在她身側的繁君嘴角一抽,眉頭狠狠皺了起來,卻又不說什么,只偏過頭往后退了退,沒有再扶著婉君,只故意咳嗽兩聲,仿佛自己一時有些不舒服了。而在前面走著的孟氏,聽得這話,腳步也是一頓,轉過頭看向秦氏。秦氏自是聽到了這話,原本疲倦的笑臉微微一僵,也是咳嗽起來。

璧君倒是想要說兩句,只是看著婉君那閃閃發光的雙眼,想著這些日子聽到的話,頓時也沒有說話勸服的心思了,只轉過頭與繁君道:“四妹妹可是有些不舒服?那邊正是風頭,還是到這邊來,仔細被風吹著了。”

“沒事兒的,只是一時嗓子有些發癢罷了。”繁君笑著應承兩句,腳下卻是往璧君敏君那邊靠了靠。說話間,一行人便是到了秦氏的屋子外頭。自然,秦氏與孟氏在先前說了幾句話,已是打定了注意細說的,因此幾句話就是將璧君四人打發到一側的屋子里說話,自己兩人則是走入內室,細細商討。

這一番商討說談,便是一個時辰。此間,孟氏還打發人要敏君婉君到朱氏屋子前磕了頭請安。敏君繁君兩人那時候正是聽著婉君的話聽得臉色發白,嗓子發干,見著孟氏如此說,忙就是起身過去,倒是好生舒了一口氣。只是等著回來后,又是一番折騰。

好不容易秦氏打發人來請她們四個過去說話,敏君繁君趕緊起身,拉著神色頗有幾分尷尬不安的璧君,帶著一個仍舊憤憤然的婉君,四人走到秦氏的屋子里,吃了些點心說了幾句話。這孟氏方笑著道:“過來半日,竟也是要回去了。”

秦氏自是要留她們的,但孟氏堅拒兩句,她便也就將孟氏敏君繁君三人送到外頭,見這人影漸漸消失在遠處,方笑著轉回去。敏君將這些看在眼中,自是好奇,只與孟氏道:“娘說了什么?看著伯母的樣子,竟是好了許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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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和風下

“不過盡心盡力勸兩句罷了。還能如何?”孟氏笑著搖了搖頭,摸摸敏君的頭發,看著繁君若有所思的樣子,心里思量半晌,還是道:“待得回去,我在與你們細說。說不得這幾日,你們還是要小心些方好。”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這話,心里琢磨一通,倒是各有些想法。只是總覺得不大對,又想著到底是在外頭,不好細問,便也都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孟氏看著她們兩人如此沉穩,笑著點了點頭——這兩個丫頭年歲大了,倒是越發得能按捺住心神,可見這些日子也是明白了些事兒,不曾輕易亂了陣腳,真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說不得日后出嫁成了媳婦兒,也是拿得住主意行的了事的。

心里頭這么轉了一圈,孟氏隨口問起那婉君的事來:“方才你們過來,我瞧著神色都不大好,可是璧君她們兩個說了什么不曾?倒是鬧得你們如此。”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沉了半晌,繁君才開口應了一句:“大姐姐倒還好,只二姐姐仿佛有些受不住,竟是魔怔了一般,說出來的話,女兒也不敢說與您聽。”

“是嗎?”孟氏聽得眉頭一皺,思及先前曾聽到的一點半星的話,略有些沉吟:“我先前在路上便是聽到她開口說的話,瘋瘋癲癲的,極不像個大家的姑娘。只是想著出了這么樣的大事,那也是一時半刻受不住,方說出這般話來。現在聽你這么說,竟不是一句兩句的事兒?”

“娘不知道,這個把時辰,我們兩個熬著艱難呢。”敏君聽得也是點頭,神情疲倦——先前多半是她攔著婉君的,且婉君也不知道怎么的,與她說的更多些,因此最是覺得精神疲倦的便是她,現在說起婉君,她嘴角都是有些抽搐:“也不曉得怎么回事兒,二姐姐一直說著是那邊狀告的人心懷不軌,活該之類的話,又是拉著我們說大伯必定無事的,過了半晌子,又是扯起那東國公家的事兒,聽得我們云里霧里,卻又不敢不聽不應的——若是這般,她立時就要鬧騰,又是大哭,又是大吵的,讓人著實害怕。”

孟氏聽得這話,神色微變,目光也有些冰冷起來,她一面摩挲著敏君的背,輕輕拍著安撫,一面低聲輕輕著道:“竟是如此?也罷了,家丑不可外揚,你們回去后,仔細將她說的話與我細細說一說。該是怎么樣,我自有主意。”

這敏君繁君兩人聽了后,相互對視一樣,忙就是應了話。此后,她們再沒提這個話題,只是隨口說些細碎瑣事,聽著外頭那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音,與清脆的馬蹄聲,好一段時間過去,便是回到了家中。

下了車馬,又是換上小轎子坐了一會兒,及至到了孟氏的屋子里,孟氏三人都是舒了一口氣,令人端來香茶細點,好生吃了幾口茶并一兩塊點心,方開始細細說起今日的事兒來。

首先是敏君,她思量著婉君說的話,細細描述了大部分,而后繁君也是添補上三兩句話。說說聽聽,也是半日的功夫,才是將這事兒說了個七七八八。對此,孟氏沉吟半晌,才是點頭道:“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意思。與太太所說的,各有偏向,真真是有些深意在呢。”

“娘,您也去了太太那里一趟?”敏君聽得眉梢一挑,有些詫異:“太太可是說了什么不曾?我們過去的時候,她還在睡著呢,竟也不好打攪,只是在外頭磕了頭請了個安罷了。”她說是這么說,但實在來說,卻是沒有一絲兒擔心朱氏的心思在,只想著孟氏是不是要受些委屈。因著如此,言辭倒是著實懇切得很。

“能有什么。”孟氏笑了笑,看著自個女兒十分關心自己,心里自然也是歡喜的,連著說出來的話也透著幾分愉悅之意:“這個事兒,本就是太太那邊起來的,既是有心開解,自然要去太太那里一趟,方才是好的呢。且娘與你大伯母過去一趟,也著實聽出了幾分異樣。”

“什么異樣?”敏君微微一愣,忽而想起孟氏又是讓自己說婉君如何說話,有是說什么深意不深意的,心里頭微微一挑,一雙眼睛由不得瞪圓了些,只訝然道:“娘,難道您的意思,這事兒竟還是與二姐姐有些關系的?”

“這、這卻不可能吧。”敏君這話一說,孟氏還沒開口,一側坐著的繁君卻在詫然之下,由不得開口道:“二姐姐,雖說有些、有些不甚精明的,可好好的,怎么就會想著這么插一手?明擺著這事兒會遭了的,可她偏生還這么做了”

“怎么不能?”孟氏搖了搖頭,看著敏君繁君兩人都是詫然之極的樣子,便嘆道:“你們兩個是聰明的,可就是許人人都是聰明的?且這聰明人,就怕在聰明兩字上想得深了,一時心思火熱上頭,便是誤了自個那婉君何嘗不是聰明人,但是現在瞧著,誰看不出她那些小心思?這也就是小聰明,不但不中用,且會誤事呢。你們大伯人沒事兒,丟官罷職,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得天之幸了,可是在她看來,卻還是不足的——真若是如此,她便不是正經的官家姑娘,那東國公的婚事,也是丟定了。她怎么不會想著千方百計將這事兒給圓上去?”

“難道,這事兒是二姐姐做的?”這會子,敏君也有些啞口無言,財帛動人心,權勢更動人心,一時昏了頭蒙了腦的事兒,誰都是有的,但是能在那般情勢之下,將事兒還能推倒太太朱氏身上,這婉君的能耐,也太過了些吧:“可這事兒,怎么能推得這般清楚?”

“婉君那丫頭畢竟不過是個還沒經過市面的,哪里能做這樣的事?這背后自然還有老太太的手筆在。”孟氏搖了搖頭,將手邊的茶盞端起來,用茶蓋輕輕撇去上面的浮沫,神色淡淡著道:“只不過,太太拿她使了一手好的,瞞過了府里的人罷了。”

“這倒也像是太太的手段。”敏君與繁君兩人聽了這話,細細思量半晌,倒也覺得有幾分可能,當下微微點頭后,繁君稍作猶豫,便低聲道:“那母親您預備怎么做?”

“怎么做?自是順水推舟。”孟氏將那茶盞擱在手邊,神色卻是一瞬間有些凜然起來:“我也不怕說實話,你們也大了,自是清楚太太看著我們一家子是什么眼神——只差沒將我們一口吞了,原是眼中釘肉中刺,積怨深著呢。這一件事兒出來后,我一面是擔心著你們大伯的事兒,另一面,卻是擔心咱們家。太太既是能使人對那狀告你們大伯的人如此毒辣,對著我們,真的能心慈手軟?告訴你們,我外頭里頭做足了賢惠媳婦兒的事兒,只差沒捧著太太的腳,可心里哪里能沒個委屈?只是忍著咬牙耐過這么些年罷了。只是,這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我也是看清楚了,不論怎么做,太太都不會看著我們好一點兒。既是如此,她能對著旁人做的事,怎么就不會對我們下手?”說到這里,孟氏已然是有些哽咽了。

“娘,您莫要傷心……”敏君見著忙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摩挲著她的背,輕聲道:“您這不是熬過去了么?日后有我們孝順您呢,自是會越過越好的。”

“娘知道你們的孝心。”孟氏聽得女兒敏君這么說,心里頭一熱,便也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又拉著繁君的手摩挲了半晌,才是又道:“只是這些歸你們的,太太那里,總要有個準備吧。我因想著前面那些,心驚肉跳之余,卻是冒出一個念頭來——若是這事兒才出來一次,你們大伯豈不是能稍稍好過些?且我們也算有些準備,不用想著日后千防萬防。”

“難道您是預備著……”敏君聽得臉色一變,看著孟氏那陡然有些精神起來的臉龐,心里一驚,卻是有些訕訕地說不出話來,好是半日過去,她才是訝然道:“預備著籌劃一次事兒,將這件事明目張膽地擱在眾人眼前?”她倒是真沒想到孟氏會這么想,畢竟家丑不可外揚這一句話,真是古人行事守則之一。若是真要鬧到那地步,可真真是將徐家的顏面都掃地了。

“那有什么辦法?”孟氏身為古人,更是能體會這其中的意味,但她真是不能忍受這樣的威脅,寧愿顏面掃地,也要將這事兒徹徹底底扯開來說:“太太會怎么行事,我們卻是不知道的。與其什么時候沖出一個人,對著你們下手,我寧愿現在咱們家顏面盡失,也不能日后既是失了顏面,又是、又是傷了你們……”她想著拿狀告之人有一個已是過世,心里頭越發得堅定了這個念頭,當下又是道:“自然,這些都要看太太的行事。她若是在我過去鬧了一場后還沒動心思下手,想來日后也不會的。咱們自然也能安樂。若是她真是不顧血脈親情,我們,也只能自保了。”

說及此處,孟氏神色稍微有些暗淡,敏君聽得這話,只覺得仿佛春日已過,和風已逝,眼瞅著,便是炎炎熱夏撲面而來,讓人灼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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