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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住非凡,精彩。
在秋蟹宴上定國公府演的那一出熱鬧非凡的戲后,明萱便早料到了俞惠妃肚子里這胎該是男嬰,現下聽到嚴嬤嬤回稟,倒也不怎么吃驚。
自古宮廷爭斗,一為了帝王寵愛,二為了子嗣傳承,俞惠妃懂得在顧淑妃的鋒芒下韜光養晦,是個有野心又有手段的女人。惠妃不過是地位最卑微的婢生庶女,在在定國公府上那么多姐妹間脫穎而出嫁給皇子做側妃,定不是個簡單的,不論是裴皇后還是貴妃淑妃都是家中嬌養著長大的女兒,哪怕自小學習侍君之術,論心機也不是惠妃的對手。
嚴嬤嬤壓低聲音說道,“世子夫人去的是楊右丞府,想來是去商議對策的。”
楊右丞誤殺了定國公的隨從,這案子一拖再拖,已經足有十來日了,一直都沒有個定論,定國公決然不肯松口,楊右丞先前的傲然氣勢,在漫長的等待中漸漸耗盡,此時傳來惠妃生了皇長子的消息,對楊家而言,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明萱眼眸微動,輕輕說道,“看來楊家的氣數差不多盡了,要想躲過這劫,便要看相爺愿不愿意伸出援手了。其實真要保住楊家也未必不能,只是我看他們家人那夸浮的習性,恐怕是做不到的。”
皇上借題發揮,目的無疑便是要搬開楊右丞這個朝政上的攔路虎。
這一兩年來。裴相雖然每日上朝,可卻鮮少發表自己的政論,倒是楊右丞一馬當先,事事都沖在前頭沒有少對皇上的政見說三道四。皇上當政之初,或許還能聽之任之,可時間一長,心里難免不舒服的。忝為天下至尊,江山四海皆是他的,卻不能任意施政,總有個人滿臉正義地諫言“皇上,此事不可!”任誰都不會高興的。
倘若楊右丞明白了這一點,自愿激流勇退,那未必不能保全闔族的。
可嘗盡了權勢的味道,又有誰能夠做到懸崖勒馬及時抽身?
明萱輕輕呼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平莎堂那邊仍舊替我盯著。不論是進去了什么人,又出來了什么人。都要留意著。至于宮里頭的事,那原本就與我們無關的,惠妃生的是皇子還是公主,咱們知道了便行。不必慌張。”
此時此刻,先將劉家的背后那人引出來才是關鍵,其余的事皆要靠邊。
嚴嬤嬤卻道,“大奶奶說的是,可我想的卻是淑妃娘娘。自從她入宮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倒和您親近了起來,先前您在白云庵時。她就屢次派了人來傳您入宮覲見。這一回惠妃產子,最受打擊的人不是皇后,卻是淑妃,她本就是個沒主意的,如今和娘家人都撕破了臉,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她關切地道,“我是怕淑妃娘娘會來問大奶奶討主意。”
明萱微愣,隨即便覺背后冒起一股寒氣,她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不錯。”
淑妃腹中穩妥妥的大皇子,這會便成了老二,哪怕深得皇上的圣心,也是個不小的打擊,在皇后無子的情況下,淑妃和惠妃品級一般,只有皇長子才有可能問鼎將來的御座,以淑妃的性子,定是要折騰一番的。
皇帝的寵愛永遠只是一時,更何況淑妃得寵原本就只是移情,鏡花水月雖然美好,卻虛妄不真切,只需要一顆小小的石子,就能打破幻像,讓這份寵愛遍體鱗傷的,惠妃原本就是皇上對元妃移情的受益者,她又怎么會不明白淑妃在依仗什么?
不只惠妃,這宮中所有的女人,恐怕都一清二楚吧。
皇后聽之任之,是因為她不得寵愛,沒有子嗣。
貴妃巍然不動,是因為她無論如何總是淑妃同父異母的姐姐。
惠妃從前示弱,是因為她需要韜光養晦,可如今她已經是皇長子的母親,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揭破淑妃弱小的偽裝,哪怕只說幾句戳心窩子的話,就能夠離間皇上和淑妃之間的感情。
淑妃危矣!
明萱目光一深,“嚴嬤嬤,你現在趕緊收拾一下東西,我和大爺馬上要出門。我想你猜的很有道理,永寧侯府無人給淑妃出謀劃策的,她定會派了宮人來鎮國公府尋我。我若在家,倒不能避之不見,只有去南郊莊子上住幾天躲一躲才行。”
她想了想,接著說道,“去南郊莊上要出兩重城門,淑妃的宮人便算知道我們在南郊,沒有出城令牌,也追不出來。而皇后娘娘,恐怕這時候自顧不暇,不會有時間再去管淑妃的事了,咱們去南郊莊上,定能躲開這一劫。”
風口浪尖,為了避開風浪,唯有獨善其身。
明萱和淑妃其實自來就沒有什么感情,甚至還因其差點要嫁給建安伯,后來因為明蕪攪局才成功脫身的。若說對淑妃有什么怨恨,那倒也算不上,淑妃后來動了模仿元妃的心思時,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暗地里促成了一把的。
可人貴有自知。
倘若明知道自己是個贗品,還不知道收斂,非要折騰地粉身碎骨了才甘心,那么旁人是攔都攔不住的,也不能攔,沾上了手就是罪,甩不脫,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明哲保身,防患于未然罷了。
那邊廂,裴靜宸聽到動靜回了內屋,知曉了前因后果之后,點頭說道,“我早嫌這些日被煩得慌,又出了這事,去南郊住兩天也是好的。”
明萱見他神色疲倦,不由上前輕輕按著他太陽穴,一邊又問道,“那清蓮院的事……”
裴靜宸閉上雙眼,反手握住明萱的手腕,低聲說道,“已經布下了網,能不能引蛇出洞,要看運道,但將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卻不過只是時間問題,我有時間能夠等的。”
他已經等待了快二十年,再多一段日子又能如何?
明萱的眼中卻有哀愁一晃而過,世間最難熬的事不是貧窮,不是苦難,而是等待,她也在等,等著韓修如約送來能夠治好裴靜宸腿疾的瑤枝碧桑,可時間一刻一刻地過,他許諾的二十日之期,已經過了……
她不是從前的明萱,對韓修沒有那樣濃烈的愛,便也沒有那樣窒息的恨,她雖然天然地排斥這個為了達到目的拋棄禮義廉恥不擇手段的人,可不知道為什么,內心深處卻總會一個莫名的聲音對她說,相信他,他不會傷害你。
所以,哪怕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許諾不能輕信,裴靜宸也從未將那句話放在心上,可她卻真真切切地將之當成了希望。
然后這希望,開始漸漸變得稀薄和渺茫,她有些不敢再等下去了。
明萱垂下眼簾,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何時忽然有些低落,她輕呼了一口氣,竭力調整自己的語氣和表情,不想讓裴靜宸看穿她此刻內心的悲傷,“嗯,嚴嬤嬤已經收拾妥當,咱們的馬車亦在二門上停好了,你看看還有什么想要帶上的東西,也一并帶著,也指不定要在莊上住個三五日還是七八日。”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嚴嬤嬤在靜宜院坐鎮管家,丹紅陪我們一塊過去,看院子的暗衛多留兩個,我怕咱們不在,楊氏的人會打院里的主意,至于隨行的丫鬟小廝,我看都留在院子里不帶,南郊莊子上有我的陪房,你我兩人小住,有丹紅和長庚便夠了,你說呢?”
裴靜宸笑著說道,“這些事你看著辦好了,我都聽你的。”
平莎堂世子夫人楊氏不在,明萱便只令嚴嬤嬤派人過去知會了一聲,雖然和楊氏不對盤,但只要她一日是這鎮國公府的當家夫人,明萱夫婦一日要住在裴家這三尺屋檐之下,出門便應當要報備一聲,這樣至少面兒情上能夠過得去。
順當地穿過了兩重儀門,明萱和長庚一起扶著裴靜宸上了馬車,剛掀下轎簾準備離開,便聽到外面亦傳出車馬的聲音,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宸哥兒夫婦這是要上哪里去?”
恰是裴相下了朝從衙門里回府。
明萱忙將簾子掀開,露出裴靜宸大半個身子來行了禮,她自己則由丹紅扶著下了馬車,走到裴相的馬車之前盈盈對著裴相一拜,“回祖父的話,夫君腿疾未愈,行走不便,悶在院子里日久,一直沒有什么精神。孫媳婦便想著帶他去南郊的莊子上住兩日去,散散心。”
裴相點了點頭,“去外頭住些日子也好。”
他頓了頓,又道,“郊外雖然風景美妙,但早晚要比城里更涼,既是別莊,想來總沒有家里東西齊備,莫要凍著了。罷了,你們先過去,稍候我派人去莊子上送些銀炭過去。正巧今日與定國公這老東西去了西郊圍場獵了一些野味,也一并讓人給你們送些過去吧。”
明萱難掩心中驚訝,面上卻只裝作一無所知的表情,福了一福謝道,“祖父厚愛,孫媳婦感激涕零,這外頭天冷,您年紀大了,也莫在風里久留,快請回屋去歇著吧!”她目送著裴相換過軟轎,搖搖晃晃地消失在儀門之后,這才重新上了馬車。
她剛待要說什么,卻忽得聽到耳邊裴靜宸略帶幾分猶疑的聲音說道,“阿萱,祖父的臉色僵硬,印堂隱隱有些發青,怎么看起來倒有幾分中毒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