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辰見三九亦上船,不疑有他,隨三九安置了云家三人,這才去尋未央。
從船頭尋到船尾,從甲板尋到艙底,遍尋不到。他頓時心涼了半截,不得不又去尋三九相問,“你家少主不在船上?”聲音里帶著少有的惱怒。
“沈公子,少主在此間還有余事未了,需晚兩日才能起程。少主命屬下護送沈公子和云姑娘到鳳凰城等候,不日即可再見!”三九不卑不亢,以禮相待。
船行于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沈洛辰心中的驚濤駭浪比海面的洶涌澎湃更勝三分,他只身倚靠在船頭,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
有生以來第一回,沈洛辰把自己灌醉,人事不醒。
船行三日后轉道入江河,沈洛辰一句話不說,每只照常吃飯睡覺看書,只是沉默著,臉色清泠。
云汐知道未央未曾上船同行,也輟入迷茫中,那個有些任性的女子其實心思極軟。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沈洛辰,自此寢食不安。
沈洛辰和云家人走后,蒼辛和封祭隨未央當即轉到后樓安置。蒼辛親自藥湯膳食互補,又過了三日,未央的武功恢復大半。
封祭忙于收集各路訊息,只五九再無消息傳回,三人不免都有些擔心。
“邊境動亂也非真的動亂,隔著一座鹿城,除非鹿城王聯合了北漠王共同對寧古關發動攻擊,不然也不會亂到哪兒去。倒是有確切消息說,北漠王近日將送一位公主進京和親。”蒼辛拆閱著龍使收集到的信息,撿重要的說給未央知曉。
未央手上一本兵書,看得津津有味,聽得蒼辛的話,從書中抬起頭,唇邊一抹淺笑,幸災樂禍的道:“楚瑾危矣!”
蒼辛有些不解,“雖然太子早已立妃,側妃也有二人;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也已經有了正妃,可是還有六皇子和八皇子啊,為什么一定是楚瑾?”
未央笑著放下手上的書,“北漠送公主和親,必將配以正妃之位才算得上合禮制。六皇子楚璃是極有謀略的,近些年來皇上有意培植他的勢力用以制衡太子玥,若把北漠公主賜婚給六皇子無異于助長他的外戚威力,而皇上又怎會允許他掌控不了的勢力出現?同樣的,太子亦會竭盡所能的讓這件事落空。況且,六皇子和大理寺卿元文的嫡女有私情,而元文是他最重要的心腹;他現階段還離不開元文的支持,而元文的位置看似不起眼,牽連卻甚廣。八皇子雖已到了婚配之年,卻有勇無謀,少一根筋,蕭青青是不肯的。十一皇子才十五歲,且體弱多病,年歲也頗小了些。”
“但不知信上有說北漠送哪位公主進京和親?”蒼辛轉頭去問封祭。
封祭抬眸看了一眼未央,“二公主蕭青青!”
“我的天啊,哈哈,這回楚瑾真的跑不掉了!”蒼辛唇邊的笑意擴大,樂出聲來。
三年前,東楚帝五十整壽,北漠王派出了親弟弟蕭讓帶著兩位公主前來祝壽,那蕭青青花癡一般終日纏著楚瑾。直到她離京北歸,楚瑾只余半條命,所有的力氣都用來躲避蕭青青的歪纏。這件事后,楚瑾被京城世家公子笑了一年有余,后來才漸漸的淡了。
“從明日起我要閉關十日,你二人明日就先啟程回京城罷。”未央的傷口已經愈合,內力恢復了八成,是該回京了。
蒼辛立刻出聲音阻止:“少主,路途遙遠,我和封祭不放心您一人獨行,還是留在此處等您出關同行才是。武林大會,您名揚天下,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妙!”
未央也不勉強,“那好,你二人就留在此處等候,我十日后必回!”
天黑后,未央換上夜行衣從后門悄悄出去,一路隱去形跡從西門出城,往深山疾馳。三更天下起了雨,未央停步在斷崖邊。目測了一下斷崖與石洞的距離,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往旁邊大樹上扯過一條藤蔓,一手抓緊旋身下落。
此后十日間,未央未出石洞一步,潛心修煉。小小年紀赤焰心訣已至巔峰,十分的不易。又把師尊親授的十二式劍法反復演練,深挖其中的變化。這看似簡單的十二式劍法中,每一式下又包含九種不同的變化,鋒芒內斂,卻又卓然傲世。
未央沉浸在劍法的精妙里不能自拔,一招一式一種變化皆細細體會,吃飯睡覺全都顧不上,直到將這十二式嘯云劍法總共一百零八式變化刻進骨子里,隨便一招一式皆能獨立使用這才停手。又在師尊的收藏中撿了幾本高深的武功,記住了招式和口訣后,這才開啟了洞中的機關后閉了門,扯住藤蔓飛身上了斷崖,隱藏起藤蔓后施展開‘天外飛仙’往洛川城而回。
天色將亮,城門處零星的有幾個人,或挑挑擔擔、或推著柴車。也有一位趕著騾車的老漢,車上裝著活禽活豬。
這時辰也不宜躍墻入城,未央只得遠離人群倚著墻靜靜而立,閉目舒眉。
幾聲馬鞭混著眾多馬蹄疾行聲傳入未央耳中,不一刻,四輛大車各由兩匹健馬拖拽,四散著十余騎配劍的護衛,遠遠行來。
護衛中有一人行至城門處查看了一番,轉身到第一輛大車前說了幾句什么后回歸隊伍,并不見輕狂,只安靜候著。
未央有些好奇,那隊人馬看似散亂卻十分的規矩。騎馬的十四人,皆氣息綿長,身挺背直端坐馬上,無半點散慢。
她狀似不經意的將馬車細細的打量了一回,不見得多精美卻也是處處彰顯著富貴,車輛所用木材、布匹、銅鉤鐵配皆是成套,卻并不見任何鏢局或私家印記。拉車所用馬匹溫馴,個頭不甚高卻體健粗壯,皆栗色或栗棕色。只有第一輛車其中的一匹馬不同,未央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除第一輛車外,其它三車明顯載重多些,車輪壓痕重幾分,馬的氣息也明顯急促。
未央收回眼神,仍舊低著頭等待城門開啟,卻暗中運起內力細聽車內動靜。三輛車內怕是不下三四十人之多,氣息繁雜暗沉卻偏于虛弱,應該多為女子。第一輛車內有兩道不穩之氣,似無內力之人遠路奔馳,又似打斗過后內力傾盡不支。簾幕輕搖,車箱微晃,顯見還未曾停手。
不等未央細想,城門開啟,城外的人陸續進城,未央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城中而去,轉去大路后隱于暗處,抱劍而立。
四輛車進城后并不停留,車把式揮鞭摧馬,往城中繁華路段而走。未央不動聲色,遠遠的瞧著那四輛車使出大路往一小巷子深處行去。
未央隱在遠處一間房頂之上,那些車馬停在小巷盡頭一個小門外。車停的瞬間,那處小門洞開,里邊閃出七八個粗壯的男子,皆彎身立在門外。
又出來一個女人,身材豐腴看不清樣貌。她從外頭挑開第一輛車的門簾,一個身著胭脂色華服的女子首先下車,隨后下來一個男子,米色長袍,外頭罩一件胭脂色比夾,手搖折扇,抬步進了小門。
那騎馬的數人齊齊守在外圍,由著那個豐腴的女人指揮先前出來的幾個壯漢挑起后三輛車的門簾,拉出車上被捆著已經昏迷的女子,扛進院子。來來回回六七趟才不再出來,一個護衛催促著車把式趕著空車轉出小巷子往城北去了。
未央暗暗的記下了那小院的位置,看著遠去的馬車,悄悄的跟在后面也往城北去了。十四騎并四輛大車,在一處大宅的后門處消失。
未央打量了一回那處占地頗廣的莊園,特意繞了半圈到前門外,唇角因那門楣上的兩個字生出一道冷紋。
慢不經心的往清觴酒莊信步而去,不疾不徐。
做小買賣的人習慣了早起,街角路邊已經有人往來。煮餛飩的小攤位上,一團白色蒸氣伴隨著起鍋聲瞬間將一天打開,天已大亮。
蒼辛立在后樓,遠遠的就認出了自己的主子,吩咐著人準備了吃食和熱水后,親自下樓將后門打開,迎回了那道纖細的人影。
“蒼辛,查查谷家,要徹底!”未央淡聲吩咐著,卻凝眉沉在自己的心思里。
蒼辛受令,親自去操持。少主很少對一件事情上心,既然吩咐了要徹查,必定是有所發現。
未央上了樓,封祭剛練完功回來,瞧著她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得喊了她一聲,“少主?”
“去查查看西街后那條小巷盡頭的那個小院是哪家的后門!我在遠處瞧著,那一片雜亂非常,怕是院中還有院!”未央終是把心中所想說給了封祭。“小心一些,事情沒那么簡單!”隨后又囑咐了一句,這才進房沐浴更衣,用了些粥才上床要睡下。
這十日,所有的心思都在武功上,往往都是稍微睡兩個時辰就自動醒來,并不覺得多累,只是眼下那片青黑怎么也遮掩不住。
睡得不算踏實,但總歸是睡了一會。午膳前未央起身洗漱了,從容下樓,封祭一人坐在樓下喝茶。
“少主!”封祭冷著聲輕喊了一聲,拿過一只白瓷杯,先燙了杯后緩緩的斟了多半杯熱茶端給未央。
未央身上是件嶄新的云錦白袍,高立領對襟,一排整齊的云錦盤扣,雙折著袖口,緊束腰身。內襯雪白軟綾中衣長褲,腳下一雙硬底靴鞋,束著的發間別著一支羊脂白玉長簪;腰上懸下一塊巴掌大的紫玉,尤為醒目。
原本不離手的玉骨扇,自從云家人認下沈洛辰那日摔碎后還不曾再裝裱過。那扇面是父親的手筆,她奉若至寶從不曾離身。
一時間又想到那個翩翩公子,想他這些時日應該已經到了鳳凰城。她給了他機會,又把人拐去她的地盤,她所存的私心,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
未央的心揪著任疼痛漫延,那雙從不輕易表露情緒的眸子此時卻沾染了凄苦,周身彌漫著淡淡憂傷氣息,一時陷在其中不能自已。
她再有機謀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子,情竇初開的年紀。
蒼辛一手拎著袍子從外面疾步回來。
“少主?”蒼辛從未見過未央此時的樣子,纖瘦的身子有些繃得過緊,面色沉復,他有些擔心被她握得過緊的茶杯會傷到她的手。
未央緩緩的抬眸,人又恢復懶散的樣子,輕輕的、似有若無的回了一聲:“嗯!”
掌拒的親自擺上午膳,三人同桌而食。
未央心中郁郁食不知味,她低著頭怔怔的瞧著自己碗內的食物,終是暗嘆了聲放下了筷子,不再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