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八三一章 愛國不分職業

秦淮河邊,云霄閣一如既往的熱鬧,雖然大戰的陰云籠罩在南京城頭,百姓們反倒放開了手腳,豁然了心思。平日省吃儉用過活,日子過的憋里憋屈小心翼翼,如今叛軍大軍和朝廷大軍將要在南京開打,兵荒馬亂之中,能否熬過這一劫都未可知,留著錢作甚?

于是乎,秦淮河畔的各家青樓接連爆滿,云霄閣本就因上次花魁之事名震秦淮,人氣也火爆的很,自然是被擠破了門檻,踏碎了石階,姐妹們加班加點的伺候客人,忙的褲子都提不上。

和樓下大廳的熙攘熱鬧相比,云霄閣頭牌沈云煙的房中卻一如既往的安靜,自從宋楠走后,云霄閣的頭牌便很少接待客人,南京城中的公子哥兒達官貴人暗地里找到柳媽媽開出的價碼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夸張,但柳媽媽從不敢為了這些銀子讓沈云煙去陪客。

倒是沈云煙自己覺得,身為云霄閣的頭牌,要為云霄閣做些貢獻,偶爾倒也替幾位幸運兒撫琴唱曲,陪坐飲宴一番,這已經是極大的面子了,但有其他非分之想,那是絕不可能的。有人也曾不死心的當面試探,結果沈云煙拂袖而去,鬧得被其他人一頓埋怨。

沈云煙因此落得個‘金鑲玉’的別名,這別名不是贊美,而是屢被拒絕的一位南京巨富背地里的牢騷話,大意是:“這沈云煙下邊定是金鑲玉做的,這般金貴,這般孤傲。”一來二去,便傳了開來,公子哥兒們背地里便拿金鑲玉代替沈云煙了。這些人隱約知道云霄閣如今換了主人,有消息說是京城中的某位大人物,他們倒也不敢放肆過分。

沈云煙拖著腮坐在梳妝臺前發愣,外邊的喧鬧一丁點也沒往耳朵里去,自從宋楠離開南京之后,很多時候她都是這幅模樣的坐在屋子里,托著粉腮看著墻上裝裱起來的一副字。

那是宋楠當日為了幫沈云煙而手書的那首斷章,如今被南京裝裱名匠裝裱的精致異常,端端正正的掛在梳妝臺的上方。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下看你……”沈云煙想起宋楠說話的神態和滿不在乎的樣子,嘴角彎彎,露出一絲淺笑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婢女小凳子滿面春風的沖了進來,沈云煙忙起身問道:“如何,可探聽的消息了?”

小凳子抓起茶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伸袖子抹去嘴上水漬,舒了口長氣道:“哎呦我的乖,累死小婢了。”

沈云煙忙遞過手帕去,神態專注的看著她道:“到底有沒有消息嘛,急死我了。”

小凳子哈哈笑道:“舊情郎來了,姑娘坐不住了。”

沈云煙揚手欲打,小凳子忙舉手縮頭道:“我投降了,小婢說就是。大街小巷都在說鎮國公率大軍前來的消息呢。”

“鎮國公?”沈云煙蹙眉不解。

“哎呀,就是那個宋楠嘛,以前他是侯爺,現在可是國公爺了,上次他帶兵打韃子收復什么河套的事情你不也聽說了嘛,便是那時候升的國公爺。”

沈云煙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小凳子道:“怎么,姑娘不替他高興么?”

沈云煙笑道:“當然替他高興。”心里卻想:“他是國公了,權利地位又高了,離我的距離又遠了些。”

“是這樣,鎮國公啊他的大軍駐扎在江浦,現在正在滿世界征船呢,據說要在江上和那個反叛的寧王打仗,但是兵船不夠,犯了難,于是便征集民船呢。”

“哦,原來是這樣。”沈云煙咬著唇點頭,忽道:“他人在南京城中么?”

“這小婢可不知道,我哪敢打聽國公的住處,不過前街的二狗子說,他親眼看到宋楠在秦淮河河口坐鎮,每一艘民船到達他都要跟船主道謝,還給銀子呢。下午便一直在哪里。”

沈云煙眼睛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

“姑娘不想見他么?”小凳子問道。

沈云煙緩緩搖頭道:“相見爭如不見,他不來看我,我怎好去見他,或許他早忘了我了。”

小凳子笑道:“怎么會?那宋楠小婢瞧著也不是個沒情沒義的,否則姑娘對他傾心,他豈會不趁機占便宜?狠心拒絕姑娘走了,那也是為了姑娘的將來,這事兒你不是說過么?”

沈云煙點頭道:“是啊,但我還是不能去找他,他如今貴為國公爺,手頭軍國大事夠他忙的,我這時候去找他,敗壞他的名聲不說,他也沒空見我。”

小凳子大眼睛咕嚕嚕的轉了轉,忽然道:“姑娘到底想不想見他呢?若想的話,小婢有個好主意,保管不會惹人非議,還能見到鎮國公。若不想便算了,當小婢沒說。”

沈云煙身子一震,看著小凳子道:“你有好辦法?”

“姑娘只說想不想見他。”

沈云煙躊躇半晌,終于咬牙道:“想……”

“這就對了嘛,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姑娘一向直接了當。那么這辦法就是……”

沈云煙瞪大眼睛,看著小凳子的紅嘴唇湊到自己的耳朵邊噏動著說出一番話來,心中砰砰跳,小聲道:“成么?”

“怎地不成?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不對……女子有責嘛。”

沈云煙捏著手指頭想了一會,下定決心道:“罷了,便聽你的,你去準備,我換一身不顯眼的衣衫去。”

小凳子答應了,蹬蹬蹬快步出房。

自午后時分,宋楠便來到南京城西北一處叫下關的碼頭坐鎮,這里便是秦淮河入江之口,秦淮河蜿蜒出城之后實際上成了南京城的護城河,七灣八扭在另一處叫三汊河的地方還有個入江口,但此處則是它原始的出江口,而宋楠下令征集的船只便是在此聚集。

中午用過午飯后,三十三艘南京水師的兵船便早一步開到這里,宋楠坐在其中一只大船的甲板上,看著源源不斷從城中駛來的大小船只匯集于此,高興之余不免感嘆民力對打仗的重要性。

宋楠自然不想吧征集民船變成一種負擔,每來一舟,他都付給銀兩作為租金,并對船主說的清楚,但只要船只損毀,必將按價賠償,絕不會讓船主們吃虧。

午后未時起,大批的船只開始成群結隊的到達,這些船說實話根本看不下眼,有的是獨木舟,有的是烏篷船,有的是木板船,有的是稍微大一點的漁船,一個像樣的沒有。陪同宋楠在此的幾位將領頭皮撓得如雪花飛舞,他們不知道這些船能有什么用,這些船能夠和朱宸濠的大型兵船對抗?無需交手,撞也被撞沉了,不知道國公爺高興個什么勁兒。

這些話他們也不敢說,國公爺打仗的規矩是,他要你們說意見你們必須說,他不問眾人意見的時候,大家還是少開口;以前的數十場戰役表明,你越是認為國公爺在胡鬧,到最后絕對會被抽個大耳光,讓你瞠目結舌。

不過,當一艘花團錦簇顏色鮮艷的畫舫緩緩從遠處駛來之后,這些將領們淡定不了了,那畫舫精致華美,在一群破破爛爛的船只之中就像是一群乞丐之中站著個白白嫩嫩的大美人,極其顯眼和不協調。

這是哪家的青樓跑來湊熱鬧,難不成坐著畫舫去打仗?真是莫名其妙。

宋楠也看見了那艘畫舫,這場面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話說南京城百姓的覺悟真高,一聲令下,青樓人士也帶著畫舫參戰了,這是哪家青樓這么有覺悟,倒是要好好的瞧瞧。

“照規矩,叫那畫舫靠過來,叫船主過來敘話。”宋楠笑著下令道。

“國公爺,還是打發那船走吧,青樓畫舫跑來作甚?沒得惹上晦氣。”

“什么話,百姓的愛國激情不能打擊嘛,青樓怎么了?當年抗日戰爭的時候,上海花界從業姐妹還捐了好幾架飛機呢。”

“什么?抗日?飛機?”幾名將領完全不懂宋楠在說什么。

宋楠說漏了嘴,無從解釋,于是咳嗽道:“總而言之,誰都有報國盡忠的權利和義務,去領那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