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謝皇爺圣恩”牛玉也跪下了,不過,榮辱不一,牛玉的跪可是喜滋滋的,碰起頭來,也是格外的響。
“嗯,你要好生去做,不可因循守舊,不然的話……”皇帝的聲音很是冷峻,低聲喝道:“你可沒有蔣安這么好運氣”
“是,是是”牛玉嚇了一大跳,以往他和曹吉祥也算是走的近的,但太監彼此沒有真交心過命的,特別是地位差不離的。曹吉祥一倒,他是歡喜多過擔憂,所以拼命效力,也算是立了點功。
但蔣安有張佳木這個大靠山在,牛玉可是沒有什么真正靠的住的勢力,萬一出事,蔣安可以從容化解,他牛玉可真的沒那么便宜了。
鬧好了是去孝陵種菜點香,鬧不好,可就得和自己腦袋依依話別了。
當下再不敢高興,也不敢多說,只是連連叩頭,砰砰直響。
“蔣安起來”
皇帝看了看灰頭土臉的蔣安,溫言道:“朕倒也不是真怪你,不過,宮中也不能不講規矩。這一次大亂起來,東廠一點消息沒有,朕不做薄懲,你說,宮中上下能心服么?”
朱祈鎮的一大好處,就是身邊的人都能對他死心踏地,就是因為這種和睦而且交心的態度,以帝王之尊卻是如此折節對下,所以不由得下面的人不感激涕零。
蔣安當下便是哽咽著道:“皇爺教訓的事,只求不要趕奴婢離了皇爺身邊,哪怕就是給皇爺抬轎子,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怎么會呢。”
朱祈鎮揮了揮手,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你倒不必想太多,免你東廠提督,不過是叫你先避避風頭,免得眾人說話。這樣罷,你先做都知監的太監罷,清苦一些,等再有缺,朕會想著給你調補的。”
宮中十二監、四司、八局,那四司八局不必說,十二監中,最苦最沒勁最沒前途的,就是都知監了。
原本是負責各監司行移、關知、勘合,現在已經是什么事也不必管,只管皇帝的出入儀仗就好,前導警蹕做好了,就沒有都知監什么事了。
沒有油水,沒人關注,就是默默扛旗走路的角色,執掌這個監,雖然在表面上和其余的十一監地位相同,但宮中隨便哪個司局的大使都瞧不起都知監,一般的四品太監,這個監是最最教人瞧不起了。
蔣安當然很覺得委屈,這一次雖然是情報不力,但鞍前馬后,頗立了很多的功勞。而且,他也是自忖有張佳木這個大靠山在,怎么說皇帝也不會不買這個賬,誰知道竟會是如此。
當下很想說些什么,但腦子突然一清明,猛然想起早晨下朝時張佳木和他說的話:“蔣大官,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張佳木當時似笑非笑,而且急著出宮,只執著他手,很用力的道:“如果有什么變化,你可得挺住,不能教人,特別是皇上看出什么來。”
“怎么?”當時蔣安不以為然,不過還是問道:“有什么變化不成?”
“現在還不一定,不過我覺著先給你打打小鼓也是好的,遇到事了,不可以沉不住氣,凡事想著君恩似海,咱們做臣子的要粉身碎骨而報,千萬不能有怨望不滿,你懂么?”
“懂,懂”
蔣安其實當時是似懂非懂,不過,現在他可是真的懂了。
當下又是跪下,這一次碰頭仍然砰砰有力,嘴里卻是歡喜感激:“皇爺,奴婢還以為要被趕出宮去,沒想到皇爺還賞了差使,還一樣叫奴婢當太監,奴婢還有什么可說的?皇恩浩蕩,天高地遠,奴婢以后一定小心當差,絕不會叫皇爺失望。”
“唔,嗯,好,好”
朱祈鎮深深地看了蔣安一眼,臉上終露出真正的笑容,他道:“嗯,爾稍安勿燥,不會教你在都知監太久的。”
“奴婢一切都是皇爺給的,在哪兒都一樣。”
“行啦,別賣乖了,再賣乖,真教你在都知監干一輩子。”
“是是,奴婢閉嘴……”
一時間,倒是君臣相得的模樣,大明內監已經儼然自成系統,雖然在稱呼上和情感上,皇帝更多的是拿他們當自家人,當成自己的家奴,但實際來說,內朝對應外朝,比如東廠對錦衣衛、司禮對內閣、御馬對都督府和兵部等等,各監司局已經是各司其職,井井有條,就是升遷任用,也有一定的規矩,只是這種規矩對應外朝來說,皇帝隨心所欲的成份更大一些兒罷了……
沒過一會兒就到左順門上,御座什么的自然早就擺好了,雖說是小型的單獨召見獨對,但四周伺候的太監和各種品級的宦官倒也當真不少,儀仗陳設的一樣也不缺,帝王威儀,原就是在這些小細節上一一體現。
等張佳木來了,自然有宦官將他引入御座前數步跪下,因為是常朝,只是一跪三叩,然后皇帝便道:“起來,坐下說話吧。”
“是,臣遵旨。”
“我今天有一樁心事,突然想了起來,太后說,你必定想得到的。”皇帝用著開玩笑的口吻,劈頭便問道:“你倒來說說看,究竟是什么呀?”
“臣猜,”張佳木緩緩說道:“是不是想起大同石彪的事了?”
“你果然是想到了……”皇帝雖說不上是沮喪,但也頗為失落。為帝王者,是絕不會相信自己智略不如臣下的,雖然皇帝一直隱約覺得,他和張佳木,甚至就是李賢等人在智商上相差的多,但無論如何,這種傷及自尊的事,他是不大愿意承認的。
“這有什么”張佳木倒是一副豁達不以為意的樣子:“臣下也有年錫之、徐穆塵、陳懷忠等人輔助,眾人合議時,是年錫之先提起來大同之事要急速解決,不能拖延,否則,怕引起更大的亂子。至于年錫之能想到,則是其父年富在任兵部尚書,大同的事,向來就是兵部很大的隱憂……就是這么著,哪里就是臣什么都能想到了”
“原來如此”
皇帝也很覺釋然,也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感覺。他身子向前斜了一斜,輕聲問道:“那么,依你們的意思,是怎么處置為好呢?”
“本來此事該內閣和兵部會議了,再由他們一并上奏圣裁,但大局有關,所以臣等會議私宅,還得請皇上恕罪。”
“算了,算了,現在是什么時候,還能計較這些不成。”
皇帝也算是很看的開,笑著道:“我也不是沒看過幾本書,最近彭時,還有一個翰林學士叫崔浩的,講書也講的不錯,我已經叫他到詹事府去了,給太子也講講。以往漢時,中樞三公領九卿,屬下佐吏都是自己征辟,地方上太守有權,不僅是政務悉由太守裁決,軍務也是由太守來領,所以又稱將軍。他們自己征辟屬吏辦事,底下人稱為府主,太守府則為幕府……現在當然不能和漢時相比,不過你自己有幾個能幫你辦事的人,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來是張佳木權重之后,那幫文臣也沒少幫皇帝開解。
不過張佳木可不覺得他們是好意,漢時大將軍和太傅、三公合稱為“五府”都是自行其事,有自己征辟的部下,除了本主之外,連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就是因為漢時大將軍和三公的權太重,包括地方州牧郡守的權力也太重了,所以離心力日增,導致漢末大亂,而魏晉到南北朝,臣下篡位的事不絕于書,到唐宋之后,中樞和地方接連分權,把軍政和用人權都收歸中央,其實也就是總于皇帝之手,到本朝太祖,連君權之下輔佐的相權也容忍不得,到底把丞相制度也廢除了,這才能勉強放心。
至于和秦漢時太尉大將軍職權相似的就是大都督府,其實權力上也差的遠,和宋的樞密院差不多,但也不能放心,改成五軍都督府,再又把五軍都督府的權收歸文官把持的兵部,這樣接連的改革,才勉強到了今天的局面。
現在這群文官在皇帝面前說這種話,當然不是力挺張佳木自己開幕府,當然,實力是有一些了,可要到如漢朝大將軍那樣開府,還差的遠咧。
“時勢不同,不能一律而論,”張佳木很冷靜的道:“漢初丞相可以發令征召皇帝身邊的寵臣,逾時不到就立斬,皇帝也回護不得,現在仍然可行么?”
“朕確實沒有這個雅量了。”
“現在君權和相權二而為一,不僅皇上為天子,是天下法統人心所系,其實也是丞相,事權也歸皇上一人,這才免生事端,可以教天下太平。”
“卿言甚善”
“至于臣,”張佳木笑笑,“一切所為,不過是秉持皇上的意旨而行,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權都歸皇上所有,如果覺得臣不可信,臣愿意在大婚之后,告退回府,以后就跟著皇上,當個御前大臣,每天扈從護駕,在皇上身邊建言,拾遺補缺,伺候田獵,自己也有閑暇侍奉老母,將來教子習武,也可從容一生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