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兩邊有很多整石鑿成的糧倉,就鑿在依山的那大石壁上,防火防鼠還防偷襲,時雍跟著趙上去,再看兩側的巡守,對盧龍塞防御體系風雨不透這個說法,有了重新的認知。
“就算巴圖兩個兒子沒有被俘,軍械糧草沒有被燒,他要想短時間內攻入盧龍只怕也是做夢。”
時雍感慨著設計者的偉大,趙卻在前方一言不發。
只有大黑沖她搖搖尾巴,賞了個臉。
時雍摸摸大黑的頭,加快步伐,跟在趙背后道:“大人有心事何不說出來呢?”
趙安靜沉寂,只有山風翻起他衣袂。
時雍挑了挑眉,“是因為長公主,還是因為你父親?”
趙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走得出了神,只顧著腳下,根本就沒有聽她。
時雍望他一眼,突然哎呀一聲,彎腰捏著腳踝,委屈地看著大黑道:“你差點拌我一跤知不知道?摔下去,我就沒了!”
大黑腦袋往右偏了偏,歪頭看著她,一臉迷惑。
趙回頭,很快走到她身邊,蹙眉蹲身,“這么大的人,不會走路,還怨狗。”
大黑腦袋又往左偏了偏,歪頭看著他們。
時雍道:“它突然竄過來,我哪里收得住嘛,又怕踩到它…………大人也只顧著往前面走,不管我的。我差一點就摔到山下去了。”
趙瞥她一眼,沒有辯解,“能走嗎?”
時雍本想點頭,可是看了看無辜的大黑,愣是咬牙苦了臉,“怕是不能。大人別管我了,我在坐會兒就行。”
她就勢坐在石頭上,尋思趙這么問,是不是準備背她,哪料,趙看她一眼,也坐了下來,一只腿曲起,慵懶平靜地望著遠山,不言不語。
兩人所在之處,是半山腰上,可以俯瞰盧龍營房,地勢絕佳,但冷風吹過來也屬實絕冷。
時雍并不想在這里談情說愛。
“大人,你不下山?”
趙看著她,“你不是崴了腳?”
時雍真想翻個白眼,還是忍住了,慢條斯理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大人想說什么?”
趙看她片刻,又換到了她另一邊,為她擋住風。
良久,見他不言語,時雍找了個話題,“大人覺得這場戰,還要打多久?”
趙淡淡道:“結束了。”
對此,時雍始料未及。
她愣了片刻道:“我雖未上過戰場,可是我爹沒少給我講古今的戰事,就沒這么輕易結束的。巴圖籌謀這么久,還未過盧龍塞,就這么灰溜溜的回去,他能甘心嗎?”
趙道:“不甘心。”
時雍看他說得平靜,笑了下,“那不就是了。這戰啊,還有得打。”
說完,她隨手扯過腳邊半枯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雙眼半瞇著望向遠方。
四周靜悄悄的,她不說話,趙也是沉默。
好一會兒,時雍丟掉嘴里的草。
“憑我對巴圖的了解,他是當真能狠下心放棄兩個兒子性命的人。”
趙側過臉,目光突然幽暗。
“你為她針灸時,他可有脅迫過你?”
在兀良汗大營里發生的事情,趙沒有問過時雍,時雍也不曾主動說起,冷不丁聽他發問,時雍微驚。
“你如何知道的?”
見他不答,時雍又追問:“無為是你的人,對不對?”
趙道:“他是我的俘虜。”
時雍目光沉下:“你對他用刑了嗎?”
趙道:“也算不得用刑,本座自有讓人招供的法子。”
“哦。”時雍見他不看自己,唇角微微掀了掀,回答他道:“巴圖沒有脅迫過我。他這個人絕非君子,但也算不得小人。我看他重聲譽,講規則,怕是干不出脅迫女子的事情……”
趙突然冷笑了聲。
“恰好相反。”
“怎么?”時雍蹙了蹙眉,“難不成我說錯了?”
趙冷冷看她,“你道烏日蘇是怎么來的?”
當然是他娘親生的。時雍腦子里剛冒出這句話,突然就想到烏日蘇沒有母親受大妃欺辱這檔子事來,訝異地道:
“你是說,烏日蘇的母親是受巴圖脅迫,這才有了烏日蘇?哦天,那當年的巴圖和來桑有得一拼吧,那會兒才多大點年紀,小牛犢子啊!”
聽她提到來桑,趙眼神變厲了。
但是他顯然不是那種愿意在背后說人私德的男子,眉頭蹙了蹙,終歸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總歸你沒事就好。”
時雍手腕肘在石臺上,懶洋洋地又扯了根枯草咬動,悠閑地任由它在嘴里彈跳,眼神也活潑歡脫,出口就是戲謔。
“大人很在意嘛。我若當真在兀良汗大營里被人脅迫……侮辱,大人此刻是不是會離我八丈遠,覺得我是個不干凈的女子?”
趙看著她懶懶的眼神,沒有作答。
時雍膝蓋歪過去,碰了碰他,“說話呀。”
趙道:“你是高才之人,何須受世俗流言所累?”
時雍的眼角慢慢彎了起來。
這個人吧,話少,大多也不太中聽,可偶爾那么一句兩句的寬心話,總能說到她的心坎里,讓人聽了怪舒服。
時雍承認自己是個俗人,喜歡聽好話,尤其喜歡聽趙說的好話。
于是如于回報,她決定談談自己的看法,不負“高才”之贊。
“依我所見,這仗大晏占盡優勢,即便巴圖要求和,大人也不必相讓。兀良汗號稱五十萬大軍,我看滿打滿算頂多算他三十萬,大人背靠盧龍要塞,身后是百萬大晏雄師,就應當靠實力把巴圖生生打出去……落水狗不痛打一次,它不長教訓的,下次還敢……”
說罷,她摸了摸大黑的腦袋。
大黑就趴在她和趙的腳邊,腦袋剛抬起來,又被時雍壓了回去。
“雖說打仗勞民傷財,陛下不想打,臣公們不想打,大人可能也不想打,但是對待巴圖這種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以戰止戈才是上策。退讓換不來和平,戰爭才可以。”
趙深深看她一眼。
這話早在京師的時候,他就對皇帝和甲一說過。
不料,今日會從一個女子嘴里聽來。
“不是我的決定。”
趙眉心微蹙,目光中似有難色。
“長公主到盧龍,戰爭就已宣告結束。”
對寶音和兀良汗的淵源,時雍一知半解,聞言嗤了聲,“長公主再怎么說也是大晏的長公主,不是兀良汗的長公主。我就不信,她不為大晏著想,不想給兀良汗一點教訓。”
趙道:“在她看來,教訓已足夠。”
兩個皇子都俘虜了,雙方各有損失,大晏已完全占據主動,長公主是絕計不愿再打下去的了。只是,她會怎么談判,猶未可知。
時雍細細思索下,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突然笑了聲。
“當初大人說,三個月內結束這場戰爭。這么說來,比預計的提前了呢,可以慶祝一下勝利了。”
趙沒吭聲。
時雍癟了癟嘴,重新叼了根枯草在嘴里,用草尖兒卻撩他的腮幫,趙斜目看來,沒有表情,目有冷色。
見狀,時雍做個鬼臉,收回草。
“生氣啦?大人今天是不對勁也。不會是挨你爹教訓了吧?”
趙沉默。
悶驢子!時雍感慨一聲,又用膝蓋輕輕碰向他的膝蓋。
“你娘呢?怎么從來沒見過大人的娘?是陪你爹守皇陵去了嗎?”
趙冷目微瞇,突然拔下她手上的野草,丟出去。
“你話真多。”
時雍抬了抬眉梢,想了想,跟這頭悶驢沒什么可聊的了,“哦”一聲,站起來就走。
趙看著她腳步輕盈又平穩,再看看她的腳踝,一時無言。
大黑爬起來抖了抖毛,給他個眼神,甩甩尾巴跟著時雍跑了。
“哼!”
趙輕哼聲,待她走遠,才慢慢回到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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