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養心殿中,齊瀧正在看折子,蘇謐在一旁幫他磨墨。
時間終于到了隆徽四年,剛剛過完新年不久,宮里就忙碌了起來,后宮和朝堂上各種事務不斷,最重要的就是在這一年,不僅有新一屆的選秀,還有三年一屆的科考在即。
在這一年的剛開始,蘇謐的寵愛依然無與倫比,齊瀧近來處理政務的時候,也經常讓蘇謐在一旁侍奉茶水。
齊瀧放下折子,長嘆一聲,道:“刺客的事情已經有著落了。”
“啊!”蘇謐輕聲驚道:“是誰這樣大膽啊?”
“是棟梁會的人。”齊瀧說道。
見蘇謐面露疑惑之色,齊瀧立刻想到蘇謐恐怕不知道何為棟梁會,又解釋道:“就是原本梁國的殘余勢力結成的組織,一直與我大齊為敵的。”
“梁國已經滅亡二十多年了,沒想到這些人還是賊心不死,企圖謀奪我大齊的江山,謀害我大齊的忠良。”齊瀧恨恨地道了:“他們試圖行刺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怕前幾次的刺客事件也是他們的謀劃。”
“前幾次?”蘇謐驚叫起來,“難道皇上竟然還遇到過……”
“不用擔心,朕這不是好好的嗎?”看到蘇謐驚惶失措的樣子,齊瀧安慰她道。
“皇上可別這樣說,那些亂臣賊子都一個個兇猛地很,臣妾怎么能夠不擔心呢?”蘇謐驚魂未定地說道。
“謐兒不用擔心,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是有過幾次謀劃,可是都沒有近身過,只是在宮外就被解決了,有時候還在謀劃的時候就被識破了,我們大齊的侍衛和刑部也不是擺設啊,”齊瀧攬住蘇謐的腰把她拉進懷里,笑道:“只是這一次,竟然被人殺到了眼前,如果不是因為謐兒你,朕可是真的要危險了。”
“皇上洪福齊天,這些跳梁小丑如何能夠傷得了您呢。”蘇謐笑道,“臣妾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從齊瀧的懷里掙脫出來,站直了身子,輕輕把手伸入碧玉青瓷小缽之中,沾取了清水撒進硯臺。齊瀧的眼神落在蘇謐的手上,欺霜賽雪的素手帶著幾點水珠兒,如同早春的花露,纖白的指尖持著深黑的墨條,襯得格外動人。
齊瀧不禁贊嘆道:“古人說‘紅袖添香’實為讀書之雅興,正是書香佳人兩相風liu的佳話,被后人傳誦贊美,這古人著實是沒有見識的,倘若是見了謐兒此時的風姿,必定要把那詩詞改為‘碧羅添香夜讀書’了,紅衫俗不可耐,哪里有眼前謐兒的碧羅輕點,出塵脫俗,恍如仙子啊。”
今天蘇謐身穿一件淺碧色天羅廣袖長裙,上面以銀線穿插繡成繁復的白梅暗花。一頭漆黑的烏發挽成天仙髻,用一只純銀鑲嵌藍寶石的攏爪紋絲不亂地攏住。斜插著一只梅花形狀的碧玉簪子,簪子頭上墜著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流蘇。此時為了磨墨方便,將寬大的袖子挽起到小臂處,如羊脂白玉般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面,溫潤如玉之中透露著風情萬種,雅致莊重之中流連出儀態萬方。
“呵呵,”蘇謐掩口輕笑:“皇上盡是信口胡謅,把古人圣賢的詩詞都這樣篡改一番,偏偏還要說的這般振振有詞。”
“朕可是沒有胡說八道,”齊瀧伸手拉住蘇謐的手,“單看這一雙纖纖玉手,只怕這個世間就少有人能夠比及。”他拉著蘇謐的手,只覺得那十指溫涼如玉,指甲圓潤動人,一時之間情思大動,忍不住捏了捏。
蘇謐的手一顫,隨即觸電一般把手猛地掙脫出來。
“皇上,太臟了,”蘇謐指著齊瀧的手嬌嗔道:“看吧。”
齊瀧這才發現蘇謐的手心里染上了不少墨汁子,剛才自己揉捏之間,連自己的手上都被連帶著染黑了。
“古人圣賢都是一心讀書,哪里會有半途扔下書本去折花的道理,如今被花染了墨汁,可真是知道教訓了吧。”蘇謐在一邊戲謔地笑道。
“名花動人,意欲折花哪里還有功夫顧忌花中的刺呢,連傷人的針刺尚且無妨,何況幾點墨漬。”眼看已經臟了,齊瀧索性也不再管了,就把手中的奏折丟到一旁,起身就抱住蘇謐。
“皇上,這里是養心殿,豈能夠這樣不合規矩,讓大臣們見到了還不把臣妾笑話死了。”蘇謐一邊推拒逃跑,一邊笑道:“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有哪一位大人過來。若是看見了,成何體統啊。”
“養心殿又怎么了,謐兒只讓朕親一下就好,那些老頭子還敢說什么不成?”齊瀧難得的帶著幾分疲賴之色地說道。
“虧得皇上還是九五至尊呢,讓外人瞧見了,只怕都以為是哪里的登徒子跑進了宮里。”蘇謐笑吟吟地道,秋波流轉,動人心神。
兩人正在調笑,聽見外面伺候的高升諾一聲長宣:“皇上,侍衛統領施大人求見。”
蘇謐趁機掙開齊瀧的束縛,跑到了一邊,略微整了整衣服,轉眼之間,又是儀態端莊,懔然不可侵犯的出塵風姿。
“傳,”齊瀧語調平靜地說道,可話音里還是不可避免地稍微透露出一絲的火氣來。
門外太監高聲唱喏,隨即幾個人走了進來。
正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身后還跟著幾員將領,看衣著服飾不是大內侍衛,就是禁軍統領。
蘇謐微微抬了抬眼神,侍衛副統領倪廷宣也在其中。蘇謐的眼神忍不住一頓,正好碰上了倪廷宣抬頭無意之間掃過的眼神,兩人瞬間對視了一眼,倪廷宣連忙低下頭去。
蘇謐也隨即低下頭,自己當然不應該盯著外間的男子細看。
幾個人眼見蘇謐一襲宮樣的碧羅長裙,釵環繁復,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宮女奴才,必然是得寵的宮妃侍奉在身邊,對著齊瀧回話的時候都故意微微偏轉過頭去,不敢看蘇謐。
施謙是進來回稟今年新科武舉的事情。
今年春天按照慣例應該是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相比起前幾次依循舊例的科舉,此次齊瀧專門下了旨意,加開武舉一科,廣招天下的武林人士。當然其中部分的原因是受到了天香園夜宴一晚刺客的影響,讓齊瀧時刻憂心自己的守衛安全。希望招攬忠誠的高手,保證自己的安全。聽說開設武舉的消息一傳開,滿京城里人都多了幾分,如今在城里想要尋一個投宿的店家都不容易。
作為大齊開國以來的第一次武舉,自然有很多以前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雜務細節需要推敲處理。這幾天齊瀧一直在忙于這個。他命令在京城的幾處武場開設考點,分別派出內廷的侍衛統領,禁軍教頭等聯合在那里坐鎮,意欲投效的武人可以前往考較,一旦合格,就可以被推薦參加正式的武舉。正式的考試是在皇家的演武場舉行,聽齊瀧躍躍欲試的意思,很是想要親自前往查看一番。
只是目前一切都還在規劃階段,齊瀧聽施謙詳細地稟報了各處武場的準備事宜,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幾處命令,
眼看沒有什么雜務了,齊瀧頓了頓,忽然問道:“倪副統領,你父親的病情還好嗎?”
倪廷宣低著頭,眼角映入那一抹淺碧色的裙角,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如同水波一般蔓延漂浮,他正在看得出神,忽然聽見齊瀧一句問話,頓時一驚,連忙恭謹地回稟道:“家父正在休養,不用三兩個月即可痊愈。微臣謝皇上關心。”
聽到倪源至少還要三兩個月才可以痊愈,齊瀧神色一陣郁悶,揮了揮手,交待了幾句靜心休養的場面話就令眾人告退了。
齊瀧輕輕捂著額頭,考慮著剛才的消息。這一次的科舉不知道能夠挑選出幾個人材來。
“皇上您又有什么好憂心的呢?如今我們大齊國勢正強盛,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次又是三年一屆的科舉取士,必定可以為皇上取來眾多的人材。”蘇謐笑道:“皇上此時應該歡喜才是嘛。”
“世人只見到我們大齊眼前的繁華光景,哪里知道底下的難處啊。”齊瀧長嘆了一聲,“謐兒你也有所不知啊,就說這現在的科舉,早在父皇在位的時候就開始了科舉取士的慣例,可是真的選出幾個可用的人材了?哼,還不都是一群高門貴閥的子弟學生。”
蘇謐一怔,隨即明白齊瀧的意思,大齊自從建國以來,就是豪門貴族把持朝廷,民間士族和庶族之間涇渭分明,官員的任命也采用傳統的“世卿世祿”制,貴族世代任官。士族享受著各種特權待遇,不必經過任何付出,但靠著祖宗的萌陰即可封官晉爵,一生富貴,開國之初還好,可是開國近百年之后,貴族享受富貴日久,越發多了些占據高位,尸位素餐的豪門蠹蟲。
雖然也有“察舉”和“徵辟”等方式選拔人才。由地方長官定期向朝廷薦舉或者由皇帝和大臣徵聘有特殊名望和才能的人做官,但是征選的范圍還是難以破除豪門貴閥的范疇。
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大力推行科舉取士,欲招攬天下人材,不分士庶之別。可是科舉開始之后,科考選擇而出的多半還都是那些士族子弟,畢竟,原本負責層層篩選把關都是豪門貴族出身的官員,有所偏袒自然在所難免,偶爾有幾個寒門出身的,就算是得到了官爵,也難以融入大齊的上流圈子,深受排擠,處處遭到為難,致使政績不突出,難以提拔。長期以來這科舉門面上是說選拔天下英才,可是實際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造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現象,結果選拔的“英才”有限得很。
齊瀧繼位之后的這幾年來,也一直大力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員,竭力打擊以王家為首的豪門士族。尤其是兩年前,借著王奢統帥大軍連續慘敗的機會,大力削弱王家的勢力和兵權,提拔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的梁國降臣倪源,與王家對抗。
任何一個國家在建立的初期,都需要大家族來扶持輔佐,可是一旦江山穩定了,這些家族就會逐漸成為一種負擔,尤其是它們交接聯姻形成的關系網,以及位高權重的外戚,對于至高無上的皇權來說都是一種限制,甚至是一種隱隱的威脅。
“皇上不必憂心,何不請吏部將各家舉子的考卷呈上,由皇上親自定奪,選取人材呢?”蘇謐笑著問道。
“以前先帝在世的時候就將科舉的儀式交由吏部承辦,皇帝只需要接見選中的人員即可。如今規矩豈可輕廢?”齊瀧不以為然。
“先帝一生忙于戎馬征戰,自然無暇理會這些朝政事務,如今皇上文武雙全,是曠古爍今的明君,難道不應該親自選擇合意的人材嗎?”蘇謐笑道。
齊瀧微微意動。蘇謐話里的意思其實很明顯,先帝當年雖然意識到齊國朝廷里存在的弊端,專門開設了科舉取士來扭轉這一局面,但是實際上并沒有發揮什么效果,這個與先帝本人對此的不重視也有直接的關系,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著一統天下,成就不世霸業,對于朝政的關心遠遠不及在戰場上的征戰殺伐,尤其是他本人就不善文采,不通詩文,所以科舉只是交待吏部人員仔細辦理,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如今齊瀧繼承了皇位,屢次交待旨意,指使吏部人員如何選取應對,但是還是難以扭轉豪門貴閥占據大多數名額的現狀。
“如果皇上親自點選科舉的學子,那將是莫大的榮耀,以后,無論他們是出身寒門還是豪門,都是天子門生,哪里會有人敢輕視壓迫呢,而且,武舉不是也正好可以遵循此例,皇上親臨考場,視察這些人的武功兵略,天下應考的學子,無論文武,豈不都要感佩皇上的知遇之恩,必定會為皇上效死力,忠誠竭力。到時候,何愁天下英雄不盡入皇上彀中矣。”蘇謐輕聲笑道。
齊瀧點了點頭,想到眾臣爭相感佩效力的情形,心底忍不住大為向往,原本武舉他就想要親臨考場查看一番,當然倒不是為了國家視察棟梁之材,純粹是想到這是第一次的武舉,是前人所未有的功績,當然要親臨現場看到自己的功勞。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一個年輕人的好玩湊熱鬧心理而已。如今聽來,倒是還有這樣深遠的意義,到時候,文舉也可以遵循此例,一方面自己擔任考官,親選人材,同時又可以讓選取的官員更加對自己感恩戴德。豈不是兩全其美。
“謐兒真是出地好主意。”想到這些舉動所帶來的妙處,齊瀧神采飛揚地道。
“哪里是謐兒的主意,不是皇上要親自前去武舉考場查看巡視的意思嗎,臣妾不過是把皇上的主意整理出來而已。”蘇謐盈盈笑道。
“嗯,”齊瀧點了點頭,喜不自勝地道,“謐兒真是朕的賢內助啊。”
“啊,皇上這一句可是失言了,臣妾萬萬不敢當啊,皇上的賢內助不是只有皇后娘娘才對嗎?”
聽到蘇謐提到皇后,齊瀧忍不住一陣厭惡之色浮現上來。
“賢內助?!哼,這些王家的人,哪有一個配的上那個賢字,沒由來地平地誣蔑了這個清白的好字。”
“啊!?”蘇謐輕輕捂著口問道:“定國公世代忠良,不是國家的中流砥柱嗎?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皇上多慮了。”
“忠心有多少朕是不知道,可是野心倒是不小。”齊瀧恨恨地道:“前幾天朕特意派人前去王奢的府上探視,要召見他來議事,誰知道他竟然敢讓使者回來說病情未愈,不敢奉召。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他打地什么主意。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明白是要重新啟用他了,就開始與朕將起條件來了。必定是對著朕趁他大敗的時候剝奪他的兵權而一直不滿。”
“定國公不是告病在家里休養嗎?說不定身體未愈也是有的。”蘇謐連忙分辯道:“定國公身為國家柱石,豈會無端告病,必然是為國操勞,才使得身體不好。”
“他哪里會有什么疾病,不過是裝病而已。”齊瀧恨恨地道:“他要是有病,也是心病,當年他在皖城城門前連接慘敗,被顧清亭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虧他還一直是號稱我大齊的第一名將呢,要是他還有一分的廉恥之心,就該自殺謝罪才對,如果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朕早就讓他自裁以謝天下了。”
提起自己繼位最初的那幾場慘敗,齊瀧的臉色也不好看。
當年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要統一天下,可惜沒有等到完成的那一天就因病駕崩了。交到齊瀧手中的時候,大齊已經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北遼被鎖在關外,雖然年年來犯,但居禹關天險難克,就算是遼國鐵騎精猛,也只有望關興嘆的份兒,是難成大患的。只余下一個南陳茍延殘喘,還有其余的幾個零散小國,都是國弱民少,不堪一擊。齊瀧本以為這統一天下,成就不世霸業的機會注定要落到自己的手上了。只要先把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國平定,在竭盡全力對付南陳,不出十年,自己必定可以結束這個持續百年的亂世,君臨全天下。
可是沒想到,就在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衛國,栽了大跟頭,一個無能的王奢,讓自己也跟著顏面盡失,更加上折損兵力過大,使得之后平地諸國,乃至對付南陳的計劃都受到了影響。
“王奢當年跟隨在先帝的身邊,也算是一員得力的大將了,可是沒想到是這么的不濟事。真是個廢物。”齊瀧恨恨地說道,一句話就把王奢以往征戰殺伐、浴血奮戰的功績都抹平了。
“幸好還有一個倪源,才沒有讓我們大齊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只是倪源最近也越來越讓他不放心起來,雖然倪源平日里行事一向恭謹有度,也從來沒有聽說與哪個大臣私下里往來結交。可是翻看一下自己繼位以來在軍事上的各方捷報,好像所有的大功勞都是倪源一個人帶兵所建的。尤其是倪源的背后還占據有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實力雄厚,就算他本人行事再低調,再謹慎,也實在是讓他不能不心驚啊。
這一次倪源遇刺受了重傷,只怕開春之后是不能出征了,雖然陣前換將是軍中大忌,但是齊瀧卻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一絲的輕松,這也也好,馬上又是對付南陳的戰事了,如果這一次再讓他立下功勞,自己還真不知道拿出什么來賞賜他了。
只是接下來對付南陳的戰事應該啟用誰呢?軍中有這個統帥大軍的資格的人選實在是太少,名將謀士雖多,可是威望人緣卻都不足以帶領這種傾國的戰事。想來想去就只有王奢一人而已,其余諸人,都是權威地位在兩人之下,去了必定不能夠服眾。雖說還有幾員德高望重的老將,卻已經廉頗老矣。難以承受這樣重大的戰事了。
“唉,要是我大齊也有顧清亭這樣的絕代名將就好了。”齊瀧頭疼萬分地靠在椅背上。
蘇謐身子一顫,手忍不住抖出硯臺,幾滴漆黑的墨汁撒在了白紙上,格外的醒目。
齊瀧恍然未覺,依然抱怨道:“都怪倪源竟然把這樣的絕世將才殺了,如果能夠為我所用,豈會有現在這樣的頭疼局面。”
這時候齊瀧抬頭看見蘇謐正背對著她,沉默不語,頓時恍然大悟,“對了,謐兒恐怕還不知道那個顧清亭是什么人吧,他是衛國的將軍,世人皆說北遼的耶律信,南陳的誠親王陳潛和我們大齊的倪源以及衛國的顧清亭并稱當世,為當今天下的四大名將。雖然是鄉野人士之言,但也是有幾分道理的。王奢就是敗在此人手下,唉,倪源實在是太心急,如果能夠招攬他來為朕效忠,何愁天下不定啊。”
蘇謐強行地壓抑住自己,害怕身體會因為止不住地顫抖而流露出破綻。雖然看不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臉色恐怕已經變成比眼前的宣紙更加的蒼白了。她放緩和了呼吸,讓自己從那幾乎讓她窒息痛苦而死的壓力之中稍稍解放出來。
“對于顧將軍,臣妾是知道的。”
齊瀧有幾分驚訝,隨即才想起來,“對了,謐兒你也是衛人。朕倒是差一點兒忘記了。”
蘇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里翻騰而起的情緒,讓理智重新控制住自己,她輕輕地合上雙眼,再一次睜開,如水般的雙眸已經淡然平和,充滿了柔情蜜意。
“皇上此言差異。謐兒可不是衛人,”她回過頭去,帶著幾分嬌嗔之意笑道。
“對了,現在哪里有什么衛人,自然都是朕的子民,都是齊人了,”齊瀧驚訝之后立刻恍然大悟地笑起來,說道:“確實是朕失言了。”
“謐兒也不是齊人。”蘇謐搖了搖頭看著齊瀧。
齊瀧的臉色驚異起來,看著蘇謐。
蘇謐一邊說著,已經離開桌椅,走上殿前,從容不迫地跪倒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謐兒只是皇上的人,無論這個世間是衛也好,是齊也好,謐兒不過是眼前的這個人的侍妾而已。”她注目齊瀧,言辭懇切,雙眸之間似乎是深情無限。
齊瀧眼中動容之情大增,上前溫柔地伸手扶起蘇謐:“謐兒,朕一定不會辜負這般至純至真的情意。”
“皇上,”蘇謐笑了起來,雙眸之中充滿期滿:“后宮之中如花美眷數不勝數,開春又有新的選秀,謐兒也不敢要求太多,只求皇上能夠時不時記得臣妾,記得后宮里還有一個有個女子時時刻刻在等待著皇上就好。”
“謐兒只是朕一個人的,朕永遠不會忘記。”齊瀧握住蘇謐的手,“那些什么如花美眷,新人佳麗,哪里有人及得上謐兒一根手指頭。”
蘇謐連忙把手抽出,捂住齊瀧的嘴,“皇上這句話如果被后宮的姐妹們聽見,豈不是要怨恨起皇上了。臣妾雖然希望皇上時時記掛著臣妾,可是臣妾更加希望六宮和睦,親如一家,不要讓皇上憂心。”
“謐兒不僅美貌絕世,更加賢惠過人,”齊瀧笑道:“朕的后宮如果交給你打理,朕也可以少操幾分心了。真應該是當皇后的人材才對。”
“皇上可不要這樣說,”蘇謐連忙受了驚嚇一般說道:“謐兒的出身微賤,如今能夠成為皇上的妃嬪,侍奉在身側就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了,如何能夠提起這樣的話語來,豈不是折殺臣妾了。”
“謐兒就是太過于謙遜,你無論容貌,性情哪一樣不是這個宮里頭數一數二的,得晉高位自然是實至名歸。”齊瀧笑道,說著又想起來什么事情一樣,說道:“對了,如今正是年禮吉時,普天同慶,既然到了新的一年,謐兒的位份也應該晉一晉了。”
“皇上,”蘇謐連忙跪下道:“臣妾的嬪位晉封還不到一個月,此時再加以封賞,只怕會引起六宮不合啊,為況且臣妾于后宮無功,于龍裔無助,怎么可以身受這樣皇恩,斷然不敢領受這樣的命令。”
齊瀧還要堅持,蘇謐跪地不起,堅決請辭。齊瀧見蘇謐神色堅決,只好作罷。蘇謐才從容起身。
“品性高潔,謐兒真是難得啊,無論氣度還是容貌都是碧波芙蓉,清漣出水。”齊瀧上前溫柔地扶起蘇謐,說道:“讓朕都不知道應該用什么來封賞你了。對了,記得謐兒你雖然晉了嬪位,可是卻一直沒有封號的,朕倒是一直疏忽了。”齊瀧腦中靈感一閃,驚喜地說道。
妃嬪們晉嬪位的時候一般都會同時賜予封號,蘇謐晉位是刺客那一天的事情,突然之間的決定,自然沒有什么功夫去擬定封號。之后也就一直疏忽了。
“讓朕想一想什么樣的封號才能夠配的上謐兒呢?”齊瀧一邊說著,一邊就興致勃勃地思量起來:“謐兒想要什么樣的封號號呢?”
蘇謐略微一沉思,此時她的寵愛已經過分了,原本不希望再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舉動,可是今天齊瀧興致太高,自己剛剛推脫了晉位,如果此時再推托封號反而要引來不快。心里一轉就有了計較。當即輕仰臻首,笑道:“皇上剛剛不是賞賜臣妾封號了嗎?”
“呃?”齊瀧有一瞬間的驚詫,他剛才什么時候說出過蘇謐的封號了?“什么?”他出聲問道。
蘇謐卻含笑看著他,靜默不語。齊瀧的腦子飛快地轉動回憶,隨即想到:“碧波芙蓉,清漣出水。你是說蓮字。”
蘇謐婉爾一笑,莊重地斂襟躬身一禮,道:“臣妾謝皇上賜號。”
“可是……”齊瀧神色有些古怪起來,“你難道不忌諱?這個字……”顯然是想到云妃的往事了。
當年齊瀧因為云妃美貌清麗如池上蓮花而特意為她賜號為蓮,可惜卻反而引來后宮的一番議論,認為“蓮者,廉也,”正是諷刺云妃的出身微薄。這樣充滿鄙薄意味的非議,不僅觸犯了云妃敏感的驕傲,而自己一番的心意被這樣的扭曲,也折損到了齊瀧帝王的尊嚴,他下令徹查嚴懲了制造傳播謠言的宮人,本以為此事就此平息了,可是云妃卻又苦苦地哀求撒嬌,讓齊瀧下詔為她改了封號為云字。
也許正是內心的深處格外的在意自己出身的卑微,才讓那個女子分外地不能夠容忍這樣鄙視的非議吧,現在想起當年的事情,蘇謐忽然想到,如果是在入宮幾年之后,云妃是不是還會那樣莽撞地提出修改封號呢?
“這個字……”齊瀧遲疑地說道,蘇謐只怕是入宮較晚,不知道云妃的往事,如今她竟然又要用這個字,想到蘇謐的出身,豈不是比云妃更加不堪,難道她就不怕宮里頭議論鄙薄。
“臣妾堅持這個名號,”蘇謐嬌嫩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種紅暈,“是因為臣妾與皇上的緣份不就是因為一副蓮花圖引來的嗎?”
齊瀧也禁不住想起自己遇見蘇謐的第一個晚上,神思悠揚,燭火佳人,幽明難掩,頓時忍不住贊美道:“那一晚的謐兒可真是清水芙蓉,瑤池仙品啊。”轉而又嘆道:“謐兒無論人材性情都是花中君子一般的人物,可惜上天造字偏偏不遂人愿,”
思索片刻,忽然靈光一現道:“依朕之間,干脆就用瑤字好了。”可惜沒等蘇謐說話就搖了搖頭,又想到瑤字也不妥,“瑤者,妖冶者也。”豈不是更加引人非議。荷字太過于直白俗氣,哪里配的上蘇謐的氣質。當下左思右想,倒是有幾分發愁起來。
蘇謐捂著嘴輕笑道:“依臣妾陋見,蓮字就是最好的。無論是何字,都是皇上愛重蘇謐的心意,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貴,謐兒自然能夠感覺到,既然如此,哪一個字不是好的呢?”
見到齊瀧有幾分動搖,蘇謐又道:“臣妾知道皇上愛惜臣妾的心意,對于那個謠言,哪里有什么好忌諱的,這是皇上所賜的尊號,臣妾歡喜還來不及呢,至于所謂的出身貴賤之論,不過是閑人碎語,做不得真,而且,臣妾原本出身就是微薄,全憑皇上的恩寵才得以有今天的富貴,既然說的是實話,又為什么要忌諱呢?實話實說而已嘛。”蘇謐氣度平和地笑道。
“實話實說而已,說的好,謐兒心胸果然不是尋常女子所能夠比及的。”齊瀧開朗地一笑笑道,“那就是這個名號吧。”想到云妃往日的舉動,齊瀧此時已經不覺得絲毫的可愛嬌柔,只剩下欲蓋彌彰,欲擒故縱的俗氣厭惡而已。
蘇謐這才放下心了,既然名號一定要有了,她自然希望是一個給自己帶來麻煩最小的。只希望這個別有意味的名號可以讓后宮里的那些無聊的女人多一些諷刺聯想議論,少一些讓她憂心分神的舉動。反正非議是傷不了人的。
對于蘇謐的封號,果然又讓后宮多了一分議論的話題,尤其是聯想到云妃那件請辭封號的舉動,讓宮里作出什么樣的猜測的人都有,有人說,皇上明明知道這蓮字的諷刺意味卻依然賜給這位新寵,看來確實是嫌棄她出身的卑微,讓整個后宮都知道尊卑有別,甚至恐怕就是蘇謐即將失寵的前兆了。也有人說,這恐怕是皇上故意為之,希望借此提醒這位蓮嬪不要像那位云妃一樣恃寵生驕。作出敗壞宮中禮法風紀的事情來……
無論是嘲諷也罷,嫉妒也罷,羨慕也罷,雖然各種議論在各式各樣的心態之下紛紛出籠,但是對蘇謐卻全然沒有一絲的影響,在隆徽四年的初春,蘇謐的寵愛依然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儼然是當年初得寵的云妃一樣的氣勢了。
這讓滿心期待著看到這位卑微的妃子失寵的一幕的妃嬪們大失所望,但是這些因為一個封號帶起的細微風波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去,整個后宮,都因為一場更加重要的事務忙碌起來。
新的一年的選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