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第四章 豪門貴閥

烏衣巷

定國公府邸

在大齊皇宮西邊不遠處,乘馬車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距離,就是權貴豪門云集的烏衣巷,這里繁華昌盛,金粉樓臺,鱗次櫛比。整個大齊歷史最久遠,門第最顯赫的門閥貴候之家的府邸大多數都集中在這一帶。

從街角轉入巷子,一種富貴的氣勢就撲面而來,寬闊的大街上,兩側都是高聳的圍墻圈起深遠的院落,烏黑飾金的大門上鑲嵌著明晃晃的銅環,門口的石獅子張牙舞爪,獰態橫生。雖然此地不會明文禁止普通行人的出入,但是各家的門口以及寬闊的街道上,到處都是盛裝華服的驕婢奢童在徘徊穿行,普通的平民見到這光景恐怕就會聰明地選擇望而卻步。

在整個烏衣巷里,裝飾最奢華、占地最廣闊的府邸莫過于當今的國丈爺,定國公王家。

此時,在王府的內院,一處靜謐的宮室里,一個年約五旬的長者卓然而立,他身姿英挺,生的面相儒雅,帶著長期居于上位之人所特有的一種華貴之氣,長須飄飄,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模樣,可惜一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破壞了整體的俊逸出塵的形象,給人一種心機深沉的感覺。

正是大齊位高權重的定國公兼大司馬的王奢。

此時,他輕輕捻著頜下三縷長須,向身邊一位盛裝麗服的宮裝貴婦問道:“這一番勞動下來,看的怎么樣?”

“回老爺的話,那個蘇嬪,可真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定國夫人笑了起來,拍手道:“我今天在太后那里可是看了個仔細,依我看來啊,只怕比起前些日子的那個云妃也是不逞多讓,雖然比起那個云妃來,少了那種詩書女子的清新雅致,可是卻多了一份……”定國夫人此時也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好,思量了片刻說道:“就是全身上下透出一種……空山靈雨一般的一股子靈氣兒來。”

“這么說來,這等的絕色,只怕我大齊也難以找出幾個來了,”王奢眉間顯出一絲憂慮,“那云妃老夫也看過幾面,真是人間難求的佳人啊。”

“那可未必。”定國夫人笑道。

“哦,”王奢眉毛揚了起來,興致盎然地道:“聽你說來心里必定是有了相比的人選了,這些日子你把我們大齊的權貴豪門這一圈看過來,快說一說可有什么收獲?”

“老爺,照我看啊,與我們齊心的這一派朝臣的人家里,貴家淑女雖然多,但是沒有幾個可以在姿色上相比的,只有一個人,無論比起那個云妃還是比起現在的蘇嬪都是毫不遜色啊。”

“哦,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誰?哪家的閨女?”王奢來了興致。

“就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家的小女兒,施柔兒啊。”定國夫人笑道:“老爺想必也是知道的吧?這幾年來全京城里哪一個不知道施家女兒的艷名啊,我原本還不信,以為傳言總有夸大,可是昨天趁著拜年的功夫,我特意讓施夫人帶著過府來了,就看了一眼,哎呀!可真是移不開眼了啊,我這個女人看了都要忍不住憐惜動心呢,而且不僅模樣,那言談舉止,那氣韻眉眼,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真有這樣動人,”王奢忍不住動容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可勿要因為交情,大肆夸張啊。”王奢知道自己的夫人與施家的夫人素來交好,算得上是手帕之交。

“唉,老爺,我是那般不知道輕重的人嗎?哪里會在此事上胡說,”定國夫人為自己分辯道:“這一次,老爺讓我看遍我們旗下官員的親近貴女,我還不是挨家挨戶看了個遍,依我的眼光,如今這些來年即將應選的女孩兒之中,就數施柔兒這一個是頂尖兒的,其余的人,大多數或者姿色不足,或者舉止無狀,入了宮也是白入,必定得不了寵愛的。雖說倒是還有幾個絕色的,可言談舉止都比不上這個施柔兒。比起那蘇嬪來,也是遠遠不如,只怕就算是入了宮,寵愛也是有限。”

“嗯,那就好,”王奢點了點頭,轉而又忽然想起來什么一般,思索著問道:“哎?不對啊,我記得聽說這個施謙的女兒似乎是有了人家的吧?曾經聽誰說起過,好像是從小就定了娃娃親的。”

“是有這么一回事,”定國夫人道:“小時候,是定給了當時慕家的兒子,可是如今慕家已經衰敗,就剩下了孤兒寡母勉強度日而已,平時我和施家夫人說起來,就經常聽見她抱怨,說自家的老爺當年太輕率,如今女兒生成這樣的模樣,那里是平常人家享用得起的啊。還說起來,施統領一想起當年的事情來也是頗有幾分悔意呢。”

“而且,前天在席上我試探過,我看那施柔兒的言談舉止,也是個有大志的,必定不甘心嫁給一個小小侍衛的。也是想要入宮的,否則……”定國夫人捂著嘴笑道:“她們母女也不必特意帶過來讓我看了。”

“嗯。”王奢有些意動,轉而又警惕起來,急忙問道:“他們怎么知道我讓你暗中查看各家貴女的?不是你走漏了消息吧?”

“聽老爺說的,我是那般不知道輕重的人嗎?”定國夫人帶著幾分埋怨地說道:“這一次雖然我們沒有明說,可是我這些日子出入串門,都是盡往家里有女兒妹妹,又是與老爺交好的那一派官員府邸內院去,若是有心人,哪里會看不出幾分端倪來。”

“也對,”王奢點了點頭說道:“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可是傳開終究不好,我們身為外臣卻有干涉內宮之嫌,也是要惹人忌諱的。你這幾天先小心一些。”

“哎呀,老爺無需多慮,不過是我們婦道人家走家串門子的平常舉動而已,誰還能夠把這種事情拿出來寫入奏折參上一本不成?老爺如今又告病在家,還有誰會忌諱這個啊。”定國夫人不以為然地笑道。

“就是告病在家才要加倍的小心啊,”王奢白了她一眼,無知的婦人,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我只怕馬上就要復起有望了,此時當然要小心翼翼,莫要因為這種小事上栽了跟頭。”

“什么?老爺是說?”定國夫人驚嘆道:“復起?!難道皇上又要啟用老爺?是太后她老人家在皇上面前說情了吧。”

“哪里是太后的勸說,皇上的性子是什么樣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是姐姐的話,反而只會起到反效果而已。所以當年我告病的時候姐姐沒有絲毫的挽留之意,就是為了讓皇上放心啊。”王奢嘆了一口氣,轉而又帶著幾分憤憤地道:“皇上對我們王家的忌憚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這一次他因罪失寵之后告病在家,半是隱退的狀態,雖然還是遙控著朝政,可是心里面卻一直有一種憋屈,這大齊的天下當年還不是老子一刀一槍地流血流汗打下來的,如今天下坐穩了,就要顧忌起他們王家了。

“那關于復起的消息,老爺的意思是……”定國夫人疑惑道。

“只是從最近得到的南陳那邊的消息推測出來的。”想起剛剛聽來的消息,王奢臉上也禁不住顯出喜色:“南陳年前是被我們大齊打怕了的,陳帝又重新啟用誠親王陳潛出任建鄴城守將,陳潛的心思難道我還會不知道,他一向是南陳主戰一派的核心人物,一心想要收復失地,光復大陳的,照著樣看來,開春必定有大戰發生。到時候就是我復起之時了。倪源因為前些日子的刺客身負重傷,聽說至今連床都起不了,這樣,放眼大齊,名將雖多,可是又有哪一個堪當重任統帥全軍呢?”王奢笑了起來,“必定是我一展抱負的時候了。”

只是那群刺客端地無能,連一個倪源都解決不了。若是能去了這個心腹大患,我也可以安心出征了。王奢暗道。

“那老爺可要一血前恥啊。”想起自己的丈夫就是因為戰場上失利而被迫告病隱退,如今得到了這樣的機會,定國夫人也忍不住欣喜之色流露出來。

聽見夫人的話,王奢原本春風得意的笑容一滯,臉上頓時顯出一絲怒意。

定國夫人剛剛的話觸到了他的痛處,所謂的前恥是指的當年他領兵攻衛國的事情,當年他在先帝麾下,身為國舅,深的信賴,跟隨先帝征戰殺伐,無論平梁滅蜀,都是屢戰屢勝,先帝駕崩之后,他以國丈之尊,又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權勢無雙,出任是齊國兵馬總元帥,統領天下兵力,可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衛國,一個顧清亭,竟然讓他兩度大敗而回,名聲掃地。

第一次可以說是他過于輕敵,雖然知道皖城守將是當代名將顧清亭,可是只想著一鼓作氣,攻陷城池,結果被人殺的大敗而回。

第二次,他詳加定計,密謀布置,終于設計完成,以為必定可以生擒那個讓他大失面子的顧清亭,誰知道那廝極其狡詐,竟然看破了他的布置,反而將計就計,大破齊軍,這一次比上一次還慘,他被打地丟盔棄甲,狼狽逃竄,差一點連命都不保,出征的二十萬精兵竟然只有不到五萬跟隨他敗退回了齊國。

回到齊京,雖然眾人都顧忌他為高權重,不敢非議,但是九五至尊的齊瀧可沒有這樣的好脾氣,當即在大殿上就對他發了火,讓他下不了臺面。

其實按照齊國的法律,像王奢這樣,連戰連敗,將大齊近二十萬精兵葬送在皖州城下的慘烈敗績,足夠抄家滅門了。

好在他見機的早,放低姿態,趕緊告病隱退,交出權力,再加上皇后和太后的說情苦求,才沒有被追究。

可是淪為眾人笑柄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倪源一戰功成,滅掉衛國,殺掉顧清亭之后,雖然倪源那一戰,死掉的大齊將士一點兒也不比王奢他那兩戰死的少,可是看到衛國歸降獻俘的車駕,健忘的齊國人民很快就將戰場上慘重的損失丟地一干二凈,贊頌起倪源的多謀善斷來。

這一切讓王奢大為光火,在他看來,倪源不過是沾了他的光,如果不是因為他前兩次聲勢浩大的攻城讓衛王嚇破了膽子,又怎么會那樣簡單迅速地投降了呢?這一點也算是事實,實際上,連倪源在上表請辭封賞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可是,聽了這些話的人只不過是更加的肯定了倪源的為人謙遜知禮,不居功自傲。對于隱藏在背后的他王奢的功勞,當然沒有那二十萬大軍的陣亡和連續兩場的敗績來的醒目,反而更加讓他淪為眾人的笑料。

“啊,那這些日子以來,我出進各家府邸,豈不落到了別人眼中,引來朝臣非議那可如何是好啊?!”定國夫人驚惶地說道。

“哼,無知的婦人,若是朝臣非議倒是無妨,可是就怕當今的陛下聽了這個消息會不痛快。如今的皇上,心機雖然不深,可是對我們王家已經很有幾分忌憚之意了,只是有太后在,礙于一個孝字,不好發作而已。”

“現在雖然他還是礙于姐姐的面子,顧忌養育之恩,不敢向我們動手。唉,可是姐姐她的身體又是一年壞似一年,誰知道什么時候就……到時候,我們王家會如何呢?”王奢搖了搖頭,眉宇之間陰霾重重。“所以我才會從這些旁門左道入手,希望為凝秋她栽培人手,在后宮爭寵啊。”

“你現在不用管別的,只要把這幾個有希望的女孩子籠絡好,交待凝秋好好栽培就行。關鍵是盡快留下一個屬于我們的勢力的皇子來。”王奢一邊說著,眼中掠過一絲狠歷之色。

“那就好,”定國夫人放下心來,卻還有一絲的猶豫,“只是……”

“只是什么?”王奢撇了她一眼,道:“有話就只說,何必這樣吞吞吐吐的。”

“就是……就是這件事我還沒有和凝秋說起來,只是我今天略微試探了她一下,只怕她對于此事不會贊同呢。”定國夫人忐忑不安地說道。

“哼,不贊同,如果她的肚子肯爭氣一點兒,我用得著費這樣的苦心嗎?”王奢帶著幾分戾氣地冷哼了一聲,把定國夫人嚇了一跳。

看到夫人的懼色,他吐了一口氣,神色又有幾分哀戚:“唉,凝秋從小就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這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肚子老是不爭氣,我又何苦來這樣從家臣貴女之中遍選,為她尋找臂助呢?那個蘇嬪,雖說是投靠了她,但是云妃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里,還是自己人用起來方便啊。你與她好好說一說,曉以利害,她是個聰明孩子,自然能夠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

“是,”定國夫人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一聲,其實對于說服自己的女兒,她可真是沒有幾分把握,凝秋那孩子雖然是她的親生骨肉,可是從小性子偏冷,入了宮,當了皇后,貴為的一國之母,自己更是覺得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也只有太后那里能說上幾句話,唉,看來,還是入宮求一求太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