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自為之。”
皇帝甩袖,大步邁出,離開了寢宮。
這是這十年來,他頭一回沒有翻牌淳貴妃。
樓臺高鎖,簾幕低垂,大雨的濕氣被阻隔在了空蕩的繡幕之外。
案桌上那鼎瞧不出模樣的紫金香爐輕煙裊裊,沁香散在殿內的每一處。
策宸凨抱著虞晚舟跨入殿內,衣擺處滴著水,濕了地面。
玉錦見自家公主去時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卻是這般不省人事的狼狽模樣,當下又是擔心又是感動。
公主竟是為她犧牲至此。
策宸凨瞥了她一眼,大步邁向屏風后的那張床榻,沉聲吩咐著,“準備熱水。”
玉錦顧不得其他,連忙跑了出去。
虞晚舟被安置在床上,她的雙眸緊閉著,眉心微擰,濕透了的衣服貼著她的身子,著實難受。
少年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脖頸間,揮之不去的熱意。
靜默了幾息,燭光明明滅滅的投在策宸凨冷峻的面容上。
一滴雨水順著線條干凈分明的下顎滴落在了虞晚舟的手上。
“公主還想裝到幾時?”
虞晚舟身子明顯的一僵,她很快認命的睜開了雙眸,從床上坐起。
策宸凨自從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這點把戲就不夠在這人面前耍的。
其實少年心中并不是那么肯定她是真暈還是假暈,畢竟在雨中倒在他身上的那一瞬,她渾身的確甚是冰涼。
這會兒見虞晚舟醒來,雙眸清醒異常,分明就是裝暈。
又被她耍了!
策宸凨磨著后槽牙轉身就要走。
虞晚舟眼尖,已是越過他瞧見了那正跨門匆匆進來的王御醫。
她嗚咽了一聲,埋頭在雙膝間哭了起來,甚是委屈可憐。
策宸凨握緊了佩劍,皺眉抬眼,對上了王御醫那張耐人尋味的臉。
他面無表情地抬步,腳步沉穩,只是走下的每一步,虞晚舟的哭聲就大一點,是以他心里愈發煩悶。
在經過王御醫身側時,王御醫有些看不過去。
“策護衛,公主哭得太多嗎,對眼睛不好,為了她的眼睛,你留下來。”
王御醫不算是個矮子,可當身高九尺的策宸凨轉頭冷眸掃過去時,還是只能看見他的頭頂而已。
許是他身高迫人,王御醫被他這么一瞧,有些心顫地低了下頭。
“我留下,公主就能不哭了?”
他嗓音冷冷淡淡,拋出這個王御醫根本回答不了的問題,邁出了公主的寢宮。
王御醫怔愣地看著這涼薄的少年踏進雨幕中,重重一嘆。
公主的哭聲已經表明了她不想策宸凨走,可這人嘴里沒有半點好話,留下來,只會讓公主更傷心罷了。
在公主傷心和更傷心之間,自然是選擇讓她傷心。
王御醫在殿內靜候了一會,待虞晚舟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干凈的衣物,他這才上去把脈。
公主哪有什么大礙,不過是傷心至極,哭多了又淋了雨,這才昏倒。
可藥方還得開。
他坐在燈下提筆時,聽見虞晚舟輕輕的自言自語著,“看來他這回是真生氣了啊。”
可她的氣還沒消呢!
策宸凨退婚,著實讓她這位嫡親公主顏面全無,這人憑什么還不給她好臉色看?
王御醫拿著筆的手微微一頓,忽而想起十多年前,他剛入宮時,曾不慎下重了一味藥,致使四歲的晚舟公主的風寒整整十日才好。
彼時,御醫院有人與他有嫌隙,將此事告訴了晚舟公主,可公主竟是幫他掩了下去。
念及這舊恩,王御醫大筆一揮,寫下了藥方。
藥方送到御醫院配藥時,配藥的小廝睜大了眼睛盯著那藥方。
“公主的身子已是這么嚴重了嗎?”
王御醫重重嘆了口氣,“公主心郁難解,若不及時診治,恐傷及心肺,治療不當可就藥石無靈了。”
他說的這么嚴重,御醫總管當即把公主的情況稟明了皇帝。
彼時,策宸凨就候在皇帝的身后。
“不過是淋了一場雨,公主怎么會如此嚴重?”
御醫總管是如是說的:“公主自幼流浪在民間,身子虛弱不比尋常人,近日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公主承受不住......”
他說的時候,眼睛下意識地看向了皇帝身后的那位冷面無情的少年侍衛。
可皇帝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想到了淳貴妃欺辱虞晚舟的事情。
恰巧小太監進殿稟報,“陛下,淳貴妃端著補湯,跪在了外頭。”
皇帝煩躁地揮手。
“她愛跪多久就跪多久。”
一直到黃昏日落,皇帝批完奏折,走出了殿外,那淳貴妃還跪在地上,因著曬了一整日的毒日頭,她的臉被曬得通紅。
她一見皇帝出來,即刻端起了補湯,正要迎上去,卻是腳下一軟,那盅湯摔在了地上,濃稠的湯汁濺在了皇帝的龍袍下擺上。
皇帝當下震怒,命她一直跪到明日天亮。
淳貴妃養尊處優慣了,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是以在半夜時暈倒在了殿前。
守在殿外的策宸凨是親眼看著這位貴妃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不由得皺眉。
同樣的苦肉計,為何公主做有奇效,人人皆是心疼她,而淳貴妃做了,卻是惹得皇帝無比厭惡。
同他一道守在殿外的侍衛石淵嘖了一聲,動了動身子,他本就不情愿去通報,轉身時見策宸凨同樣皺眉,向來他同自己一樣,也不愿意通報此事。
他腳步一頓,身子側了回去,在殿前重新站好。
一直等到天光破曉,皇帝要洗漱了,策宸凨才轉身走進了殿內,將淳貴妃昏倒的事情稟明了皇帝。
皇帝一醒來就聽到淳貴妃的事情,心中甚是厭煩,“讓人抬回寢宮,罰她在寢宮閉門思過半個月。”
石淵聽著殿內的動靜,挑眉看著端著水盆毛巾的宮人從宮道那走了過來。
這小子的時辰拿捏的倒是準。
皇帝只當淳貴妃是早上才昏倒的,卻不知道她在半夜就昏迷了過去。
待宮人將淳貴妃抬走,石淵忍不住問他,“你這樣知情不報,難道是在為公主出氣?”
“犯不上。”策宸凨冷冷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