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東趙家,趙宅。
其實趙家住的地方已經不能算普通宅院了,而是一個小城堡,或者說小城池,祁東有近三萬人口依附于他家,替他家種田,做工,乃至于護衛其安全。
前期世家門閥之所以很難對付,就是因為他們的根基主要在地方,一方面派些族人入朝為官,確保在朝堂當中有人,另一方面經營的還是地方勢力,隨隨便便就能拉出幾千上萬私兵的地方世家豪族,自然沒有那么好對付和鎮壓。
這也是唐朝很少誅連的主要原因。
當官的族人在朝堂當中,其他族人則還在老家,如果只把當官的那個,以及他的父母妻兒處理了,那地方上的其他族人自然還能忍,可以接受。但要是真誅九族,遠在老家的那家其他族人絕對有足夠的時間獲知相關消息,然后你猜人家是待在原地等死還是直接起兵?
即便起兵失敗,只要能讓地方陷入混亂,那他們至少也能藏起部分族人。
怎么都不至于真的被族滅。
根本就不可能被人給一鍋端。
后面會被黃巢一鍋端掉,那主要也是因為他們逐漸放棄了經營地方,一窩蜂往長安跑,以及他們壟斷科舉,得罪了太多的寒門,最終可謂是自取滅亡。
當然了,這些目前還很遙遠。
祁東趙家依舊是本地最大世家,現任家主是退休了的安香郡守,目前有一個兒子在淮陽當郡守,一個兒子在神都當五品禮官,此外還有幾個族人分別在一些地方當縣令,或者在軍隊當中做參謀、將軍,這些全都是他們家的依仗。
地方家族給他們提供資源幫扶。
他們則為地方家族提供官面支持。
在不想造反的情況下,家族里有人當官還是相當有必要的,如果某個家族一連兩三代沒人當官,那這個家族很快就淪為寒門了,家族原有的土地資產之類,也會迅速被其他崛起的家族吞并。
如果家族本身的底蘊不行的話。
一代沒人當官就衰敗了。
為什么提他們家呢?因為他們家一群女子正在老祖母的支持下,與當代家主趙瓊鬧著呢,鬧著去神都參加考試。
也就是白圣搞的才女選拔。
“母親,您摻和個什么勁,一群世家貴女,跋山涉水,拋頭露面的去神都參加那勞什子才女選拔,這像話嗎?”
“說是入仕,不還是當女官,當女官算什么入仕,也就是一群宮女頭頭罷了,與那些個太監和宦官有什么區別。
如若當今圣上是位男子倒也罷了。
說不定還有機會成為后宮妃嬪。
可當今圣上顯然不可能納后宮啊!
而且您也不看看當今圣上已經多大歲數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官宦官也是如此,到時不過平白磋磨歲月罷了。
您何必非為了這事與我作對。”
說到這顯然還沒完,趙瓊繼續道:
“還有,您也不看看您身后那些孫女和重孫女都多大歲數了,有的即將定親,有的已經定親,就等著明年或者后年成婚了。她們現在跑去神都參加這個什么才女選拔,那婚事怎么辦?難不成要退婚嗎?跟那么多家族一起退婚?”
“如果她們失敗回來也就罷了,一兩年時間勉強還耽誤得起,可如果她們成功入選當上女官,誰知道要耽誤多少年。那個什么女相上官婉兒,現在有孩子了嗎,一把年紀了連個孩子也沒有。
甚至連個特別清楚的名分都沒有。
既不是前朝文武官員,也不是后宮妃嬪,倒是有后宮妃嬪的份位,可那算什么,還女相,不過是阿諛奉承罷了。
她身上有宰相之位嗎?
她已經是女官中混的最好的了,可是又怎么樣,私底下誰又看得起她,死后怕是連香火供奉都沒有,所以您就別瞎折騰了,咱們沒必要去湊這熱鬧。”
如此可見,趙瓊是真的非常不愿意自己女兒孫女,以及家族里其他晚輩適齡女子,去參加這個所謂的才女選拔。
因為他是真覺得看不到什么希望。
即便真被選中了又能如何?一個女官能給家族帶來什么幫助,那個上官婉兒都做到堪比女相了,給他們上官家帶來多大好處了嗎,基本沒有什么好處。
可一旦要是不小心牽扯進什么陰謀政變,隨時可能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如今的神都在他看來,就是當今圣上已經命不久矣,還在瞎折騰,猶如一個火藥桶一般,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兵變之類亂七八糟的事。現在遠離神都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舉,甚至他都已經寫信通知他在神都的那個五品禮官兒子。
讓他趕緊想辦法外調了。
“孩子們既然想去,你就讓她們去試試吧,正好還能見識見識天下才女。
你說的那些我也不懂,但我知道如今這機會千載難逢,往前數幾百年從來沒有發生過,往后也不一定還會再有。
絕對足以在史書中記上一筆。
相夫教子又哪比得上自己直接在史書中留下名字,你信不信千百年后,依舊有人知道上官婉兒之名,而咱們這個普通世家有沒有人知道,都不一定啊!
如果不是老身年紀實在太大。
老身都想去試試。
而且你真以為咱們家這些女娃能脫穎而出嗎?她們有些個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不過去見識見識,接觸接觸其他世家女子罷了,不會有什么壞處的。說不定還能在神都長長見識,認識些身份地位更高些的世家子,結為兩姓之好。
行了,你就說到底同不同意。
你要不同意老身親自帶她們去!”
對于宋喬燕而言,她小時候是聽著平陽昭公主的傳奇故事長大的,晚年則是眼睜睜看著當今圣上從皇后逐漸變成二圣臨朝,到最后更是直接登基稱帝。
不同于家族里其他男人對此罵罵咧咧,覺得這是牝雞司晨,顛倒陰陽,她其實是很敬佩的,因為平陽昭公主讓她意識到,女子也可以出將入相,當今圣上則讓她知道,女帝亦是有可能的事。
可惜她年紀已大,有心無力。
如今女帝開啟才女選拔之事,家中晚輩躍躍欲試者頗多,她是真的不忍心自家晚輩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即便不能成功,去這么一趟,參加這么一次,年紀大了也能自豪對子孫訴說當年往事。
因此她的態度還是很堅決的。
“會耽誤孩子們的婚事啊!”
“當今圣上的母親四十四歲才出嫁武家,她們幾個再怎么耽擱,如今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罷了,能耽擱到哪去?”
“如何與親家們交代?”
“直言就是,如果他們不滿,可以讓他們上書跟圣上說,要是他們真有這個膽子的話,那老身絕對敬佩他們。”
爭論好一會,雙方其實都不能說服對方,因為各有各的考量,之后彼此僵持了好幾天,直到神都一個消息傳來。
才打破了僵局。
那就是上官婉兒封相了。
不是先前那種,大家只是比較客套的稱她為女相,而是真的被封宰相了。
大唐是群相制,就是指朝堂當中不只有一個宰相,而是同時可以有好幾個宰相,少的時候兩三個,多的時候五六個都有。但即便如此,宰相含金量依舊要遠高于其他普通官員,封一個女子當宰相,更是前古未有,驚天動地之事。
白圣剛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
群臣的反對聲可謂相當之大。
不過白圣一句話就把他們全都噎回去了,那就是朕這個女帝都有了,為何不能有女相。是啊,宰相的地位再怎么高,那也是低于帝的,一旦他們大肆貶低,那其實就相當于在貶低白圣,是在質疑以及反對白圣登基和統治的法理。
最后他們只能再次妥協。
但是并沒有妥協到底,在他們的據理力爭以及擺事實講道理的努力下,最終上官婉兒并未成為外相,而是內相。
就是說,她干的還是原來那些活。
只是多了個宰相之位。
權力被局限于內廷與外廷的溝通上面,本身并沒有干預三省六部的權力。
有點類似于明朝馮保,當時張居正主外,他主內,一度就被稱為內相,他的內相和之前的上官婉兒女相一樣,都只是有其實,而無名,逢迎拍馬之稱。
百官也能看得出來,白圣的態度很堅決,所以只能一邊退讓一步,愿意讓上官婉兒成為宰相,一邊努力削減上官婉兒這個宰相的實際權利。同時拿出一大堆證據表明,上官婉兒本身沒什么功勞,對于宰相事務也不熟悉,實在難以稱職,擔當個內相就已經頗為不錯了。
最重要的是,這時候上官婉兒她自己也退縮了,那白圣就沒辦法了,畢竟她想扶阿斗,也得阿斗能扶得起來啊!
上官婉兒自己就不硬氣。
她能怎么辦?
于是這才有了,雖然有提拔上官婉兒為宰相,但實際上只是內相的操作。
可內相外相都是相啊,甚至于說句不好聽的,內相更親近圣上,雖說伴君如伴虎,但只要能得到圣上信任,權勢遠超于外相,都不算什么離譜的事情。
此消息一出,原本就想參與才女選拔的,無疑更加積極,反對女兒去參與才女選拔的一些人,也因此有些心動。
特別是清楚女兒有才,時常感慨可惜女兒不是男兒身的那些人,更激動。
結果就是,原本推進速度一直比較慢的才女選拔,仿佛一下子按下了加速鍵,各地參與者報名者增加了好幾倍。
趙家家主那也總算松口。
同意派人護送女眷們進神都考試。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他母親也頗為心動,堅決要求自己必須跟著一起去。
并表示死在神都都甘心。
必須得見一見這次才女選拔。
趙家家主實在是拗不過母親,只能無奈同意,并且又多增加了一些護衛人員,必須得讓他母親和家族那些女眷們安全到神都。除此之外,他還得準備一大堆禮物,跟以前商量好婚期的那些親家們,協商一下推遲婚事等系列操作。
當然了,類似行為并不罕見。
畢竟也不止他們家的女兒心動于此事,很多家族的女兒都很心動,只是有的家族相對開明,愿意讓女兒試試,有的家族比較古板,直接把有此大逆不道想法的女兒鎖在家里,不讓她們出門。
即便白圣有專門下旨表示。
任何人都不得阻攔諸才女進京。
效果也一般,不放女兒離開家門的還是不愿意放女兒離開家門。即便想反抗報官,可連門都出不了,怎么反抗報官,再加上這年頭,一個孝字就足以把她們壓死,所以是真的沒有什么用處。
但不管怎么說,這年頭大家族再怎么重男輕女,也不至于完全放棄女兒。
對女兒的培養還是有的。
只是投入的資源不如兒子罷了。
所以是真的不缺少才女,也不缺少相對開明些的父母長輩,最重要的是此時的社會風氣遠沒有后來那么壓抑,所以從四月份開始,神都就聚集了許多才女。白圣特地騰出十幾個被抄家的王爺府邸,專門用來安置那些個才女,同時還加派了許多禁軍,專門在附近巡視。
以此保障她們的安全。
雖然神都大體上還是安全的,但再安全,也只能說大體上安全,沒人敢保證絕對安全,要是真不小心鬧出了什么丑聞,或者說有賊闖入那些才女的居住地,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來,那這才女選拔就沒法辦了,也是在打白圣的臉。
所以當然得盡可能謹慎些。
寧愿多做些看似不必要的準備,也好過于真的出意外,再去設法彌補啥!
同時因為此事被白圣委派給了太平公主操辦,所以這段時間太平公主也是相當忙碌,一邊需要忙著確定整體考核流程,一邊還需要接見不少人的拜訪。
武周的科舉還是相對直白的,基本沿襲了大唐的那一套,那就是文化水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背景及人脈。
世家出生,有大官幫忙背書。
或者皇子公主幫忙打聲招呼啥的。
中進士資格絕對大大提高。
此時的才女選拔,在很多人看來已經有點類似于女子科舉了,畢竟成功后都能入仕,因此自然也有人開始仿照科舉那一套,托關系送一些自己過去寫的詩詞歌賦給太平公主,希望能夠得到她的點評,又或者直接托關系人脈送禮。
與太平公主關系不大密切或者不怎么熟悉的,那就托熟悉的人,間接聯系太平公主,希望能照顧照顧他家女兒。
什么時候都一樣。
沒那么多公平公正,即便參與考核的都是世家女子,她們身后的世家門第也有高低之別,五姓七望遠高于其他。
煩的太平公主都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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