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鎮北侯府。
許太君坐在榻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眼皮子耷拉著,看也不看站在榻邊的兒子一眼,好一會兒方慢慢道:“這些日子你晚上都不在家,是去哪里住了?”
“母親,兒子在京郊呢……”
蕭東海陪著笑解釋,未等說完,就見許太君“啪”的一聲,將手一下拍在榻沿上,沉聲斥道:“你是不是欺負我老糊涂了?你如今做了一品將軍,在京郊神機營的地位也超然了,不用像之前那樣寸步不離,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天你神思不屬,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老實和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丫頭們都說你動不動就愛去梧桐樹下轉悠著,你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
蕭東海默然不語,想了半晌,方沉聲道:“既然母親都知道了,也罷,兒子也不瞞著您。母親,我遇到瓊華了。”
“果然是她。”許太君一點兒也不意外,喘著粗氣點了兩下頭,冷笑道:“她當日不是跟著夫家一起倒霉了嗎?怎么如今又出現了?她跑回京城干什么?尋你這表哥來求助了?”
“母親說錯了,瓊華如今靠著自己,已是腰纏萬貫,她來找我求助什么?我們相遇,也不是她特意安排的,而是我偶然看見她,然后多方打聽尋找,最后才找出她來,她并不想和我再有瓜葛,是兒子……是兒子忍不住。”
“她真的不想再和你有瓜葛嗎?”許太君垂著眼皮漠然問道,聽蕭東海說“是”,她便冷笑一聲:“那正好,那就別有瓜葛了。你這做表哥的,日后若有什么能幫忙的地方。盡盡力也可以,其他就不用想了。”
“娘。”
蕭東海上前一步,目光堅定,沉聲道:“二十多年前,我顧慮著家里,已經錯過了瓊華,如今好不容易又遇見她……娘。高家敗落的很徹底。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了。”
“那你想做什么?”許太君猛然抬頭。目光逼人的看著兒子。
“我要娶她為妻。”蕭東海在母親銳利的目光下毫不退避,低沉著聲音道:“娘,兒子這么多年,一直沒有續弦。別人不知原因,您應該知道的……”
“不許。”許太君大喝一聲。打斷了蕭東海的話,喘著粗氣斷然道:“只要我老婆子還活著,就不許你把她娶回來當繼室,要娶她可以。拿一根繩子來把我勒死了,你連孝都不用守,就可以把她娶回來。”
“母親。”
蕭東海“撲通”一聲跪下。流淚道:“您明知道兒子心中只有瓊華,您為什么就不能體諒兒子?您是讓兒子一直到死。都不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嗎?您是讓我到了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嗎?母親因何對兒子如此狠心?難道我不是您的骨肉?所以您根本不在乎我的喜怒哀樂?”
“并非是我不通人情。”許太君聽見蕭東海這話,忍不住也嘆了口氣,顫聲道:“兒啊,你不明白那方家的為人行事,當日我和你爹就是看不慣他們家的行事,才百般阻撓,如何?果然他們后來攀高枝去了。你那表妹八面玲瓏,也不是個省油燈,當日她嫁去高家,后來高家敗落,她竟然能夠逃脫出來,如今還是腰纏萬貫,你說她是怎么做到的?偏偏你又這樣巧就遇上她了,焉知不是她安排的?你要娶她回來,可萬一她對你懷著恨意,把當日一切根由都歸罪于你沒有娶她的份兒上,你若把她娶進門,那就是引狼入室啊。”
許太君這番話說的很誠懇,她也是女人,對方家也有些了解,所以才會有這些擔憂。然而蕭東海如今哪里聽得進去這些,反而以為這只是母親擔憂固執之下的妄想,因沉聲道:“絕不會,瓊華她若是恨我,絕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娘,請你相信兒子的判斷。若說她有什么圖謀,那也不可能,她能圖謀咱們什么呢?錢她不缺,若說權勢,阿北的鎮北候也不是世襲的,就算她為我生了兒子,也不可能因為襲爵之類的事去害江北。娘,你想想,她什么圖謀都沒有,怎可能害咱們?更何況這些日子,都是我去見她,她卻……拼命躲著我。”
“這叫欲擒故縱,虧你還是武將,竟連這個都不知道?”許太君氣得呼呼直喘,卻見蕭東海慘然笑道:“欲擒故縱就欲擒故縱吧,那只能說明她還想回到我身邊。兒子先前不肯負父母,只能負了瓊華;如今阿南阿北他們已經長大,阿北更是青出于藍勝于藍,母親余生有靠,若不能認同瓊華,就放兒子離去吧,這一次,我說什么都要和她在一起。”
“你……你這個癡兒。”許太君滿腔怒火,可看著兒子堅毅的面龐,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知道兒子這一次不是試探,他是真的做好了決定:如果自己不接受方瓊華,那就必須失去他。
“求母親成全兒子吧。”蕭東海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只要有一絲可能,他就會盡全力去爭取,平心而論,他也不愿意母親和愛人只能選擇一個啊。
許太君最終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揮揮手,于是蕭東海只得黯然離去。等他走了,香姨娘方從屏風后出現,來到許太君面前坐下道:“老太太,何必這樣逼迫老爺呢?妾身看他已經是鐵了心,老太太不若就順從了他吧。”
“我倒是想反對,可你看反對有用嗎?我連這條老命都豁出去了,那個沒良心的也不顧了,他如今是昏了頭,走火入魔了。”許太君氣得到現在身體還顫抖著,如今只恨自己平日里保養得太好,這會兒想氣出個好歹都不能夠。
“老太太說的沒錯,這事兒已經在老爺心里裝了二十幾年,都成他的心魔了。”香姨娘也嘆了口氣,輕聲道:“老太太知道妾身的身份,說實話,妾身又怎么愿意老爺這樣做?小姐和老爺結為夫妻,為老爺生兒育女,可這么多年了,老爺對小姐只有敬重,沒有絲毫愛意喜歡,這些妾身都知道,也著實是為小姐心酸,卻也無奈,憑心說,老爺這也是太重情義了。有時候妾身也在想,小姐性子善良,愛老爺至深,若是知道老爺如今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后半生幸福圓滿,她應該也是高興的吧。”
香姨娘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面。許太君就也哭了,搖頭道:“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那方家……唉!他們家的人,幾乎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多少代了,都是睚眥必報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罷了罷了,我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你們看著吧,那女人進門來,咱們家再無寧日了。”
香姨娘連忙拿帕子替許太君擦去眼淚,勉強笑道:“老太太也別把話說死了,也許那方小姐是個好女人呢?歹竹出好筍,這種事也是有的。何況就如老爺所說,咱們家也沒有什么可圖謀之處,若說她要害咱們,這又是何苦?咱們家是那么好害的嗎?一個不慎,她自己倒要賠進來,她既是靠自己做出那么大的家業,難道連這點利害都看不清?”
香姨娘這番話很有道理,連許太君都沒辦法反駁,只是老太太心中認定了方瓊華不是好人,連蕭東海都不能改變她的看法,香姨娘又怎么行?因搖頭道:“唉!你們就這樣想,到時候吃了大虧,看找誰哭去,反正我話撂在這兒,早些防備吧,不然將來許是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香姨娘鄭重點頭,心中卻有些劃魂兒,暗道有沒有老太太說的這么可怕?那不也就是一個女人嗎?何況還遭逢過磨難,如今終于可以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了,難道不去想著好好過日子,反而要害人?自來也沒聽說過。
轉眼間九月過去,十月初的天氣在京城只是剛入冬,但在遼東卻已經是滴水成冰了。
“奶奶,二爺回來了,打了一頭大狗熊。”
春雨興奮地聲音在門外響起,顧放下手中的信,嘆口氣站起身來,杏花連忙將一襲貂皮斗篷給她披上,見她面色有些鄭重,便小聲問道:“姨娘在信里說了什么?怎么奶奶臉色有些不好看?”
“沒什么,只是沒想到我們離京后會出這種事。”顧沒有多說,徑直來到門外,只見蕭江北正大踏步走進來,看見她便笑道:“,看我今天撿的狗熊,好肥壯,等我親自做蜜蠟熊掌給你吃。”
顧奇道:“撿的狗熊?什么意思?”
蕭江北道:“這次進林子,并沒有打到什么,只有幾只鹿和野兔野雞,我怕再深入的話迷了路,只好原路回返,卻不料竟看見一頭狗熊倒斃在路旁,看血跡當是死去不久,應該是掉進了陷阱里,結果沒死透,被人弄上后用最后力氣逃了出來,卻死在路上。對了,就在它前面,還有個熊洞,我從里面找到兩只熊崽子,咱們先養著,等過年了再宰掉,別人吃烤乳豬,咱們吃烤乳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