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荒唐卻不由得她不相信。
或許是老天爺也替她感到不值,給了她一次重新活過來的機會。
她現在的身份是當朝宰相蘇德的庶出女兒蘇七小姐,閨名喜妹。其生母謝氏是蘇德納的姨娘,但在七年前謝氏竟是無故失蹤,當初還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令蘇德的顏面無光。
而眼前的這個婦人乃是相府的當家主母鄭氏。
鄭氏生得一副姣好的容貌,姿態端莊,恭淑謙和,進退有度,待人溫善但卻掩飾不了她眼中閃爍的精明。
她今天穿著一件織金鏤空的紫紅綢緞華服,發髻上插滿了珠釵環翠,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彰顯她高貴的身份和地位,看似親切卻是無法令人親近。
蘇喜妹心知肚明,鄭氏關心她不過是在眾人面前演一出戲罷了。
鄭氏瞧著她低著頭一直也不說話,想著該不會是從棺材里爬出來被嚇傻了吧?
七丫頭原本就是個木訥的性子,腦子也不靈光,平日里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一點兒思量也沒有,即便是被嚇傻了,和以往也相差不了哪里去。
鄭氏輕聲嘆息,轉過頭問那守夜的老頭。
“大夫來看過了嗎?”
那守夜老頭連忙應聲,“回夫人的話,大夫已經過來瞧了,七小姐只是受了驚嚇,身體并無大礙,只要喝幾服安神的湯藥就能大好了。”
鄭氏點了點頭,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語。這看在屋子里眾人的眼里,都認為鄭氏是在感念上蒼留下了七小姐一條命,對鄭氏也就打心底更敬重了。
“你這丫頭瘦成這樣,母親看著就心疼。”鄭氏倚著床邊坐下,伸手拉著蘇喜妹的小手輕輕拍了拍,“你不要怕,這兒就隨母親回府,等回到府上,好好將養著身子便是。”
蘇喜妹垂著頭依舊不說話。
無利不起早,義莊是什么地方?鄭氏竟也巴巴地趕來接自己回府,大概這算計不小吧。
鄭氏看她一言不發,欣慰地笑了笑。接著隨便吩咐了兩個婆子將她送回府。
見送七丫頭回府的馬車走遠了,鄭氏又問了守夜老頭幾句話,覺得此事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后,便吩咐隨侍的仆婦重重賞了哭喪的伙計婦人。
眾人沒想到鄭氏打賞這般豐厚,全都受寵若驚般涌上去討好巴結。
“蘇夫人太客氣了。”
“我們哪里幫得上忙,蘇七小姐大好全都是蘇夫人施善念佛,感念了上蒼。”
“是啊是啊,蘇夫人幾番慷慨解囊,搭棚施粥,蘇家承天庇佑,蘇七小姐才得以還魂陽間。”
鄭氏笑了笑,在陪房周婆子的侍候下,坐上了馬車。
那些人拿了她的銀子,自然會說些好話。她從來都不在意這些話是刻意討好還是出自真心實意。因為她也不需藥這些人的真心,她要的是一個好名聲。
鄭氏對自己的善舉很是滿yì,馬車臨走時還能聽見來看熱鬧的鄉親們議論紛紛。
“蘇夫人真是菩薩心腸,親自來義莊接蘇七小姐回府。”
“可不是,有這么好的母親,蘇七小姐真是好福氣。”
“不過,我聽說這蘇夫人不是丞相大人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去得早,相府總要有個當家主母照顧府里的小姐們不是?”
“那倒是,我聽說蘇夫人對府里的小姐們仁厚,只要是蘇丞相的孩子,蘇夫人都視如己出。”
議論聲還在繼xù,馬車已經行遠了。
要是七丫頭的“還魂”能讓她的好名聲人盡皆知,鄭氏親自來一趟義莊那就不算什么事了。
周婆子奉上一杯梨花茶,有些擔憂地說道:“夫人,方才在花園時,那仆婦一嚷嚷,來赴宴的貴婦們恐怕都知dào了七小姐的事。”
鄭氏伸手接過琉璃杯,忽然就重重擱在案幾上,杯里的茶水灑了幾滴出來。周婆子忙拿過棉布擦了擦。
“那仆婦不懂規矩,周媽媽要好好調教一下。”鄭氏說道。
周婆子忙應聲是。
相府故來重視規矩,那仆婦出言莽撞,必定是受了誰人的指使。
敢在鄭氏的眼皮子底下掀起風浪,就別想在相府里有好日子過了。
鄭氏的指尖在案幾上敲了敲,然后伸手示意周婆子靠近一些,小聲說了幾句話。
周婆子眼睛一亮,隨即嘴角翹起,點頭應是。
馬車行至有些顛簸的山路,蘇喜妹卻是絲毫不覺的難受,反而掀開車簾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云,徐徐清風中夾雜著花草的香味,她近乎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風中泥土的氣息讓她渾身愉悅,她再次確定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活著,真好!
從今往后,她便打定主意要用如今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因為死過一次,令她更加明白生命是何等的可貴。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城東相府的門前。相府蘇宅恢宏高大,此時門前卻是無比冷清,還是婆子去敲了門,門房才匆匆開了門。
如今她的身份雖然是相府的七小姐,但除了她自己,大概是沒人會在意她的死活吧。
一個死了又活過來的人,在別處怕是早就炸開了鍋,但在這個偌大的相府,卻是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沒有,倒是靜得有些過分。
側門開了,那婆子走了回來,也不待走近,就沖著馬車悶聲悶氣地喊了一聲。
“七小姐,到了。”
這語氣聽著有些陰陽怪氣,聲音中帶著一絲輕諷,顯然沒有將死而復活的七小姐當作主子。
大概在這個相府中,也不會有誰當她是主子吧。
蘇喜妹嘆口氣,頭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神情平靜,似乎對那婆子的喊聲和語氣中夾雜的諷刺充耳不聞。
那婆子站在馬車外等了一會兒,見車廂里沒有動靜,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惡。
“七小姐,到了。”她咬牙說道,刻意拔高了語調。
好似連叫一聲七小姐下車都是讓她丟了臉皮的事。
蘇喜妹仍是沒動,那仆婦臉色一沉,沒了耐心,挽起袖子走到馬車的窗戶邊。
“七小姐,這是要為難我這個婆子呢。”她語氣極其不善。
叫了半天,那死丫頭半點兒響動都沒有,這不是故yì刁難她還是什么!
對一個根本就沒有拿七小姐當主子的下人而言,讓她服侍著下車,那是折煞了她的臉面。
蘇喜妹睜開眼,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輕聲一笑。
“怎么會是為難呢?”她緩緩說道,“母親宅心仁厚,親自來義莊接我回府,自是安排好了一切,你們侍候我回府,母親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婆子聞言一愣,上前兩步打起珠簾看向車廂里面。
這話是什么意思?拿夫人來威脅她嗎?真是太可笑了。
蘇喜妹看著探頭進來的婆子,笑了笑。
“你只需藥做好本分,母親是不會為難你的。”她輕聲說著,便起身從那婆子打起的珠簾那兒穿了過去。
那婆子看著她臉上揚起的明媚的笑忽然怔了怔,直到她走了出來,才一下回過神來。
這話是七小姐說出來的?怎么可能?
一同送七小姐回府的另一個婆子倒是很有眼色,忙拿了腳凳擺在馬車邊,蘇喜妹笑著點了點頭,徑直走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