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京都城喧鬧繁華,萬家燈火,將亙夜照得如同白晝。
此時正當酉末戌初交接之際,東西二市已經關張,但南北二市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南市多是酒樓茶肆,文人墨客最喜歡登高賞景吟詩作賦,三杯兩盞之后,成就多少佳作流芳百世。
而北市則多是胭脂巷子,青樓林立,打著酒館名義的小倌館也不在少數,像這樣的銷金窟,迎來送往的多半是有身家的大老爺們。
月伶倌,便在北市的咸寧街上。
許是太平日子過得久了,京都城百姓的生活日漸奢靡,盛世之治下,已經不甘于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而開始耽于聲色犬馬與靡靡之音。
秦樓楚館的生意興隆也便罷了,不知從何時起,城內居然興起了一股小倌人之風。
朝中有些地位的官老爺談事情,已經不作興去青樓聽花娘彈琴起舞,而是喜歡到這小倌館內尋幾位俊秀清朗的美男子作陪,儼然成了時下的流行。
馬車內,時景一邊聽著時惜墨與她講月伶館的事,一邊趴在車窗上如癡如醉地看著璀璨迷人的京都夜景。
車水馬龍的街道、紅燈籠高懸、做買賣的熱鬧吆喝、童兒嬉笑。
她忍不住低聲輕嘆:“好一幅盛世之景啊!”
從前只在古裝劇里看到過的場景,如今活靈活現地就映在她眼前,充滿了人間煙火氣,這時空的交錯感,難免讓她心中激蕩不已。
時惜墨看到少女眼中的好奇和贊嘆,這份初見的生澀和驚喜絕不是能演得出來的。看來,小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語氣不由軟了下來,頗帶著幾分憐惜:“小景若是喜歡,我們以后多出來玩。”
時景用力地點頭:“那可太好了!”
來都來了,是萬中無一的概率,若是不好好地走一遭,那多虧啊?
不過,慶國深度游的打算得往后挪一挪,她必須先給慶陽郡主一個交代,才好坦然地用原主的身份去過自己的人生。
她眸光閃了閃,問道:“惜墨哥哥,你說這月伶館只接待有身份的人?”
時惜墨點點頭:“嗯。進月伶館需要交館費,兩千兩買一個可以進出的身份,但這還只是入門。要是想進包間,得另外再交五千兩的包廂費,買的也只是包間的入場資格。”
他頓了頓:“酒菜飲食另算,若是要聽琴曲看歌舞,那還得另外再花錢。”
能將這么大一筆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的人,非富即貴,這便自然而然將客人的身份區分開來了。
時景聽得乍舌:“奸商啊!”
她暫時還搞不清楚慶國的物價幾何,但七千兩銀子聽起來就不是個小數目,何況這只是入場費而已,消費還得另外掏錢。
這月伶館的主人這么黑心,該是富得流油了吧?
她不由問道:“知道這月伶館是何人的產業嗎?”
時惜墨道:“老板姓黃,叫黃有財,十年前從江南搬來京都城,便將從前的營生也帶了來。這月伶館,聽說江南也有兩家。”
“不過……”他頓了頓,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區區外鄉客能在京都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撐開這么大一個場子,我是不信的。黃老板的背后,定還有人。”
時景點點頭:“那是當然,這門生意不好做,背后若是沒有大靠山,做不成的。”
她以前在歌舞廳混過,知道這里面的水深得很,能開歌舞廳的老板,背景都很硬。
而且,據她的經驗,像這種人流復雜的地方,往往也是各種消息的集散地,最適合搜集情報了。簡直是情報界的“兵家必爭之地”。
黃老板玩得這么大,背后的人……怎么也得是個侯爺尚書之類的吧!
有點意思。
時惜墨望著少女篤定自信的面容,不由有些深思。
這一場變故,好像不只是讓郡主丟失了過往的記憶,還讓她看問題的角度比之從前多了幾分深度。若在以往,郡主是絕不可能撥開云霧見本質,一下子就看穿月伶館背后的真相。
郡主……當真只是失憶了嗎?
“惜墨哥哥,你在想什么?”
時惜墨回過神來,對著時景笑了笑:“沒有,我在想,等會兒應該如何介紹小景的身份。”
時景想了想:“就說是你的表弟?”
此刻的她一身錦繡袍服,作男兒打扮,甚至連這張青蔥少女玉雪可愛的臉也作了許多修飾,至少,在夜晚昏黃的燈光下,是很難被人發現她是女兒身的。
時惜墨笑了:“人人都知道我是郡主府的家生子,我的表弟,自然也是差不多的身份,怎可能有你這般貴氣?”
天生嬌養的富貴氣,那可不是簡單靠幾身衣裳可以裝扮出來的。反之,亦然。
他想了想:“若說你是表少爺,倒無不可。”
“表少爺?”時景皺著眉問道,“是蘇家的表少爺嗎?”
時惜墨點點頭:“你母家乃是建業侯蘇氏一族,除了如今的建業侯蘇馳一支嫡脈,其余的四房皆在老家袞州。你失憶之后,淑妃娘娘有給諸位舅老爺去信,二房的五少爺蘇飛白已經在趕赴京都城的路上,估摸著再有兩日便可到了。”
他頓了頓:“你生得本像蘇家人,用一下蘇五少爺的身份,倒是一點也不惹人奇怪。”
時景問道:“那若是碰到了蘇家長房的人呢?”
時惜墨笑著搖搖頭:“蘇家詩禮傳家,尤其是京都城的長房,在淑妃娘娘的管束之下,平日里行事都十分謹慎。像月伶館這種地方,他們是不屑來的。”
“而且……”他頓了頓:“就算碰上了也無妨,十幾年未曾見過了,蘇五少爺到底長什么樣,他們也未必知道。小景盡管大大方方的便是了。”
時景點點頭:“我知道啦。”
但她心中卻不免有些疑惑。
一枝同脈五房兄弟,居然十幾年都不互相來往的嗎?前些日子她看了地圖,袞州好像也不是特別地遠,飛馬快騎,不過十來日的功夫。身在京都城的建業侯難道逢年過節也不回老家的嗎?
這疑惑只不過在腦海中一瞬閃過,“吁”,馬車停住,月伶閣到了。
時惜墨掀開車簾的手頓住。
他回過頭來,墨黑如洗的眼神略帶了幾分凝重:“小景,等會兒下車的地方,便是你當日昏倒之處。你要好好想一想,是否還有幾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