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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正是正午。還有慘淡的秋日的陽光。芳菲卻覺得冷,渾身上下,如掉進了一塊巨大的冰窖,暗無天日,無處逃生。
弘文帝先接走了宏兒,然后,再送來有毒的糕點。
她的雙腿也在打顫,幾乎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頹然坐在椅子上。甚至忘了問一句,李沖,他怎么會知道糕點有毒呢?
可是,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重要了。
“太后……太后……”
她茫然睜開眼睛看李沖。然后,視線移開,落在門口的死貓上。那是弘文帝送的,是什么時候?宏兒出生之前,還是出生后?
雪白的波斯貓,胖得幾乎走不動了。還以為,它們會有一個舒舒服服的晚年,直到善終。豈料,連貓都不得善終。
那雪白的毛發亮閃閃的,已經逐漸失去了光澤。另一只原本又羨慕又嫉妒的貓,看到自己的同伴慘死,喉頭發出極其悲慘的叫聲。不停地拿爪子去撥弄同伴。
可是,往日一起嬉戲的伴侶,已經無法回應它了,只是直挺挺地躺著。它大概也發現了什么,叫聲更加凄慘。
她忽然很恐懼:“快拿開,趕緊拿開,別讓宏兒看到……”
要是孩子看到貓咪死了,該多傷心啊,他甚至郊游的時候,也總是帶著貓咪的。
張孃孃聞聲進來,看到門口死掉的貓咪,嚇得面如土色:“太后……這貓咪?”
貓咪的白色的毛發已經變黑了,七竅流血,張孃孃從門口進來,看到的是正面,更是駭然。
這貓咪,是中毒而死的。
目光情不自禁地轉向馮太后的身邊,那一籃子點心,以及馮太后灰白的臉。
她聲音發抖:“太后……”
“快把貓咪拿去處理了……”芳菲有氣無力,心力交瘁,“記住,別讓任何人發現。”
張孃孃戰戰兢兢地拿著貓咪出去了。
李沖見馮太后依舊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他也驚惶不安:“太后,您……您換個地方吧……”
她慘笑一聲,看著李沖。換地方?換哪里呢?
這是北武當的陪都,弘文帝的腳下,自己能躲去哪里?
“太后……太后,您暫時避一避吧……”
她非常的冷靜:“怎么避?你以為,他一計不成,會直接派人來刺殺我?”
李沖無言以對,只是非常緊張。
芳菲依舊端坐著,一動不動。
心里是灰的。這一生,從未如此灰心絕望過。她仔細地又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多么甜蜜的糕點啊。她自言自語道:“李沖,這些都是我愛吃的呢。”
李沖駭然:“太后……吃不得啊。”
她凝視著那精美的冰皮:“我那時才多大?七八歲吧。遇到先帝,他給我吃點心。那還是我第一次吃點心……”
李沖不敢作聲。
她也沒有說下去,只是頹然把點心放下。
既不悲哀,也不恐懼,慢慢地,看太陽一點一點地西斜。
“李沖,你下去吧。”
“太后……”
“多謝你救了我。”她淡淡一笑,“對于你們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你的哥哥,因我而死。這一次,又是你救我的命。”
“太后,這是小臣的義務。”
她搖搖頭,本是要問他許多事情的,卻欲言又止,這些,問了又起什么作用呢。
“太后,是李欣和陸泰這兩個家伙搗鬼……他們收買了太監作祟……”
芳菲淡淡一笑:“李沖,多謝你安慰我。”
李沖說不下去了,只好退下。
芳菲看著他的背影走得一點兒也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的確是李欣和陸泰搗鬼,這班狼子野心的家伙,一個個對自己都恨透了,這不足為奇。
可是,如果沒有弘文帝的默許和支持,他們敢么?
敢于買通弘文帝的貼身太監?
要知道,朱鈞可是弘文帝最信任的太監之一,僅次于魏啟元。
她忽然覺得很欣慰,幸好,弘文帝總算把兒子接走了。虎毒不食子,他再這樣,也不會對兒子下手。至少,現在還不會。
而自己!
飛鳥盡,良弓藏。
子立母死,不死不休。
許久,腿都坐麻木了,她才站起身,看夕陽,晚霞。想起自己這一生。這一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八歲?十八歲?或者二十八歲?
她站了一會兒。
只有張孃孃站在旁邊。可憐的老婦人,已經嚇白了臉,一句話都不敢說。但見她轉過臉,聲音和之前的李沖一樣發抖:“太后……到底怎么辦啊?”
自己一死,只怕,這屋子里的幾個人都保不住。
她憐憫地看著這個花白頭發的老婦人,嘆道:“早知如此,你真不該跟著我的。”
老婦人哭起來:“太后,老身服侍您,是老身的福分,老身從未后悔過。”
她也眼眶濡濕。
只走到門口,看兒子。希望兒子快點回來。
可是,一直沒有得到通報。小太子一直不曾回來。慈寧宮的大門是緊閉的,在小太子回來之前,絕不會打開。
但是,芳菲心想,今晚,也許弘文帝不會讓孩子回來了。他也怕吧,怕孩子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太后……您吃點東西吧。午膳都沒用。”
她搖搖頭:“我不餓。”
“太后,身體重要……”
她笑起來:“張孃孃,我想換一身衣服。”
老婦人一怔。芳菲已經徑直來到了寢宮。衣櫥打開,一色的流光溢彩已經不見了,都是太后的隆重而黯淡的衣服——寡婦的顏色。
她看了一會兒,來到另一邊。
那里,幾件簇新的衣服,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袖口上繡著淡雅的梅花。是她去青州前線陪伴羅迦的時候穿過的。尤其,直到羅迦死那天,她記得自己恰好穿的就是這樣。所以,她來北武當的時候,一直帶著這幾件衣服,但是,從未穿過了。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取下來。
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保存得很好,有股子樟腦的味道。
她仔細地換了衣服,洗漱干凈,坐在鏡子面前。
頭發散開,鏡中的女人,眼角已經有了微微的細紋。這些年在北武當,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最初,容貌是不變的。可是,這兩年,卻變得厲害,自從弘文帝開始接二連三的生兒子后,她就憔悴得厲害。
內心里,不是沒有過絕望和恐懼的。
當人被逼到了一個份上,也不得不操心的那種恐懼和擔憂。
卻不料,擔憂了這么久,依舊逃不脫這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