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yznnw.co\)
他靠在床頭,讓急促的氣息慢慢平息下去。
有宮女進來替他更衣,他揮揮手,讓他們下去。
門外,芳菲微微皺了皺眉頭,好一會兒,她才進來。弘文帝依舊靠在床頭上,連姿勢都沒變一下。只是看到她的時候,眼里,便充滿了笑意。
她淡淡道:“陛下,該起床服藥了。”
他不動。
她只好過來。本是要催促他,他卻一下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本要甩開,卻發現他的手一陣冰涼,而且,是那種完全不正常的冰涼。
她無法,只好親自拿了他的衣服過來,替他換上。
他一點也沒掙扎,舉手投足之間,任她擺布。當穿上外衣的時候,他忽然笑起來,凝視著她:“芳菲,你還沒給我穿過衣服呢。”
“是么?在太子府的時候,我給你穿過許多次。”
話音一落,方覺得不對勁。
果然,弘文帝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眉頭一掀,聲音里充滿了喜悅:“芳菲,你還記得?都記得?你給我穿過三十四次衣服,知道么?”
三十四次?
有那么多?
她真的已經不記得了。
自己在太子府呆了多久?兩個月?三個月?或者半年?
不然,怎會替他穿那么多次衣服?
他悄悄一笑:“芳菲,其實那時我沒那么嚴重。不過,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很開心,有人照顧,所以,每次都故意裝得很嚴重,讓你幫我穿衣服……”
她停止了給他系腰帶的手,抬起頭看他。
現在,他也是裝的么?
裝得很嚴重么?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柔聲道:“芳菲,我真的沒事。這次也是裝的……騙你為我穿衣服的……”
她沒有回答他。
只是落在他手上的時候,眼睛忍不住的濕潤。
這一次,自己倒真希望他是裝的——那么勇武的弘文帝,曾經那么意氣風發,甚至想毒死自己的弘文帝——
要是他是裝的,那該多好?
只是,這一次,真的不是裝的了。
她低下頭,悄然吞咽回去了快要流出來的淚水。腦子里,也悄悄的恐懼——他在,好歹如一座山,如一把刀……再強悍的敵人,都可以砍過去。
他若不在呢?
就自己和宏兒?
這一輩子,孤兒寡母,怎么走下去?
她慢慢地替他穿好了衣服,然后,再喂他吃藥。他就坐在椅子上,十分安閑地享受——充滿希望和愉悅的享受。
一勺一勺的湯藥吞下去。
前所未有的幸福。
真不知道,生病也可以令人如此幸福。甚至暗地里偷偷的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一直生病,又能如何?
直到一碗藥全部喂完了,她起身要走,他卻伸出手去,摟住了她的腰。
“芳菲……謝謝你……”
他的手微微用力,將她的腰摟得更緊。鼻端,心里,都是她身上那股幽幽的女性的味道。成熟,嫵媚,帶著小小的同情和憐憫……
呵,芳菲,她一直是憐憫自己的。每一次自己中毒,生病,都是她給予憐憫,給予安慰和照顧。
他的擁抱又變得急切,幾乎是把她的身子往下拉。
藥物在肢體之間流竄,仿佛要急于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紅唇烈焰,溫柔可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如此窮途末路的情況下,為什么會老是對她產生這樣旖旎的念頭。
就如一個一輩子都沒有親近過女人的矛頭小伙子,總在幻想著女體那種令人致命的誘惑。可是,于她,自己明明擁抱過,親吻過,跟她有過最最親密的一切……甚至一個兒子。
為什么還會渴望得這么厲害?
為什么越是覺得時日無多,越是想起這樣曖昧的風光?
他的喘息越來越激烈,擁抱的手也變得越來越禁錮,灼熱……仿佛一個發燙的球體,在烈火熊熊之中,馬上就會一分為二。
他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要徹底地爆炸了。
他忽然站起來,
連擁抱她的手都不曾改變,只是,變得居高臨下——他比她高出半頭,就那么措手不及的,嘴唇往下……
她微微測過了頭。
他那么失望。
她淡淡的:“陛下,既然你這么有力氣,中午,就自己服藥了。”
他忽然那么委屈。就如一個小孩子一般,怯怯地放開了手——是松開,而非是放開,只輕輕地摟著。
她的手伸出去,把他的手扒下來。
他兩手空空,站在原地,幾乎要哭起來。
芳菲沒法看他——沒法看他那樣慘白的臉。仿佛一個人,拼盡了最后的力氣,要走出一片茫茫的沙漠。但是,這片沙漠太大,太難以逾越了,他走不動,永遠都走不出去。
她沒法責備他,甚至沒法跟他決裂。
只慢慢地轉過身,溫和道:“陛下,你中午想吃什么?”
他的回答也是怯怯的:“你做什么我都喜歡。”眼睛又亮起來,充滿了喜悅:“芳菲,這七日休假,我都住在這里,你天天陪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他一直善于得寸進尺。
但是,此時芳菲沒和他講價,只慢慢出去,將午膳吩咐下去。
仿佛吩咐,也是不用力氣的,這些年,她對弘文帝的飲食習慣,太熟悉了。就如吩咐自己想吃什么一般。
她回來,坐在火爐邊上。
弘文帝也跟過來,穿著厚厚的大氅,也覺得手腳冰涼。
門外,傳來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太后……父皇……”
弘文帝喜道:“宏兒,快來坐在父皇身邊。”
孩子蹦蹦跳跳地進來。此時,他已經換去了龍袍,穿的天子的便裝。一進來,就見太后和父皇圍坐火爐,心里簡直樂開了花,急忙坐在父皇和太后之間,伸出小手,在火爐上放了一下。
兩個大人都看著他。
他仿佛明白自己于他們的聯通作用,悄悄地向父皇眨眼睛,又看太后,“太后,這次回平城,是不是我們三個一起走啊?”
弘文帝搶著回答:“當然。到時,我們三個可以坐同一駕馬車,一起欣賞我們北國的大好風光。”
“噢耶,真好。太后,我好期待啊。”
芳菲淡淡一笑。
目光,卻還是情不自禁的落在弘文帝身上。但見他靠著火爐,不知何時,已經伸出手,輕輕地摟抱孩子,將孩子徹底抱在他的懷里,然后,懶洋洋地閉著眼睛,一派悠閑的樣子。
孩子當然很享受,他很久很久沒有被父皇這樣的擁抱了。
本來,孩子已經登基了,這樣,是很不好的。
但是,芳菲沒法提醒他,也更沒想到要去阻止——弘文帝,他還能這樣擁抱兒子幾次?
她慢慢地低著頭,看火爐里的火苗竄動,看弘文帝擺在旁邊的那些神奇的來自南朝的故事書……看琳瑯滿目的各種小玩意,小零食……甚至有花生扔到火爐里散發出來的那股撲鼻的香味……
他準備了很久,所以,開始享受。
她卻沒法享受,只覺得無形的痛苦,在慢慢地擴張,擴張……
但是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繼續下去。
弘文帝在給兒子講故事,他悄悄地講,聲音微微的沙啞,孩子不時好奇地問一下。終于,他講不下去了,眼睛彷佛要閉上了,就那么躺在靠背上,很愜意地小憩一下。
芳菲也靠在椅背上。當他睜眼悄悄地看她的時候,發現她仿佛也睡著了。長睫毛上,還掛著淡淡的一串,不知道是水霧,還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小太子登基,隨即要開始返回平城。
陸泰等人被放假在家。大臣們先是邀約著在半山腰打獵。沒過兩天,打獵也厭煩了。而且,隆冬積極,也不適宜打獵,獵物要么藏起來,要么瘦得根本沒有一絲油水。
玩樂了三日后,大家閑不住了,陸泰做東,宴請幾名要好的官員。
酒過三巡,一名官員低聲道:“據說,小皇帝現在很少在玄武宮啊。”
陸泰一斜醉眼:“小皇帝天天都在慈寧宮才正常;在玄武宮,反而不正常。”
“可是,太上皇帝,也時常在慈寧宮。”
“這有什么?太上皇帝是個講究仁孝之人,小皇帝去了,他肯定會也跟著去慈寧宮……”
仁孝?
大臣們可不這么看。
馮太后和弘文帝,年歲相當。而弘文帝天天逗留在慈寧宮。昔日,馮太后中毒的時候,還情有可原,大家以為他當時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弒母”罪名,而惺惺作態而已。
但是,此時,小皇帝都登基了,他有什么必要天天流連于慈寧宮?
而且,他們不是生冤家死對頭么?
陸泰聽得眾人這么一說,心里忽然一動。
仿佛眼前有一根珠子,在慢慢地把一切串起來。
一個人忽然小聲說:“以前,我聽說,太上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馮太后曾經在他府邸出入,為他治病解毒?”
陸泰等心里一震。
這是事實。
這么多年,大家怎么忽略了這么重要的一個事實?
事實上,這些年,大家糾纏在馮太后和弘文帝的權力斗爭里,各自為陣。但是,幾乎從未有人想過,弘文帝和馮太后,究竟是什么關系?
兩個淵源那么深的男女,難道說決裂,就徹底決裂了?
那個聲音還是小小的,神秘的:“既然馮太后還曾是太上皇帝的救命恩人。太上皇帝,就沒有理由對她這樣……”
另一個人接口:“所以,太上皇帝,不是把帝位都讓給馮太后扶持的小太子了么?”
眾人七嘴八舌,陸泰卻明顯覺得不對勁,越聽,心跳得越是迅速。
他借口身子不適,讓眾人退下。然后,悄悄地吩咐了老管家一聲。老管家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徑直進入密室向陸泰報告。
“這幾日,太上皇帝據說都住在慈寧宮……”
太上皇帝,公然留宿慈寧宮!
陸泰好生震驚:“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老奴認識一名太監,據說,太上皇帝,每日都陪著太后用餐,和小皇帝嬉戲,玩樂……但是,那名太監,也沒透露其他的……”
老管家忽然低聲道:“老爺,老奴還聽得一個傳聞……”
“什么傳聞?”
“小皇帝和馮太后,長得很像……老奴很少見到太后。老爺,您常常見到,您說,像不像?”
陸泰心里一震。
仔細地回想馮太后的面容和小皇帝的面容。
他幾乎驚跳起來。
馮太后,可不是小皇帝的嫡親祖母。但是,小皇帝的眼睛,小皇帝的眉目,幾乎和馮太后一摸一樣。
“老爺,您不是叫我們暗查小皇帝的生母么?那李氏家人,根本找不到任何的下落……”
一切,仿佛在逐漸地清晰。
一切,又仿佛太過震驚,太過令人迷茫。
陸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