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成說完也不等周小安反應,慌慌張張地把兩個牛皮紙盒子的餅干放到周小安車筐里,頂著一張幾乎要冒煙的大紅臉轉身就跑了。
周小安一臉發懵地看著他迅速躥到旁邊一個小胡同里消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表白。
其實這種表白在這個年代好像已經算是挺大膽的了,很多人從談對象到結婚最多說一句“我想跟你一起照顧老人”或者“我們一起并肩攜手為革命事業努力奮斗”就算是表白了。
周小安腦子里有點亂,推著自行車慢慢往家走。
劉寶成最近終于能跟她說上兩句話了,他告訴周小安,他是趙元華的徒弟,趙元華調走之前極力推薦他,他才能當上這個調度。
所以對趙元華的救命恩人,他覺得照顧一點也是應該的。
周小安接受了他的說辭,但還是對他表示了感謝,每次替廠里送餅干都會多給他一些。本來這也是慣例,以前也會多給趙元華。
怎么想他們的關系也都不至于到表白的地步啊。
周小安有點苦惱,這樣的話她以后還怎么去食品廠?不去的話又怎么給餅干加料呢?
廠里的一線工人最近幾乎沒有暈倒在崗位上的了,都是這些餅干的功勞,她不能因為劉寶成的一句表白就放棄呀!
一邊想一邊往家走,剛走到院子門口,迎面跟一個沖出來的人撞到了一起。
那人跑得特別急,結結實實撞上周小安的自行車把,自行車一下脫手倒了,幸好周小安一向摔車不摔人,扔了自行車自己往旁邊跳了一步,總算是沒受傷。
那人卻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門檻里。
周小安還沒來得及去扶她,從樓里就跑出一個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兒,大概兩歲左右的樣子,路都走不穩,瘦得麻桿一樣的胳膊腿,卻有一個大大的肚子和大腦袋,看著非常奇怪。
小女孩兒哇哇大哭著追上來,撲到坐在地上的人身上抓住就不松手了,“媽媽!媽媽你別扔下我!我要回家!我要跟你回家!”
周小安這才看出來,地上坐著的女人是以前總來幫小張工家干活的紅蘭媽。
那還是她住院昏迷之前,小張工家一直只有一個女兒,想再要孩子就是懷不上,就想抱養一個孩子帶帶運氣。
紅蘭媽有五個女兒,丈夫還沒有正式工作,她跟小張工的妻子馬香君不知道怎么認識了,就想把家里最小的女兒送過來,所以經常帶著大女兒過來給小張工家干活討好他們。
不過以前馬香君好像并沒答應,還對他們諸多嫌棄。
看這樣子,今天這是真的把女兒送來了?
周小安看著小女孩兒身上那件明顯肥大很多的格子短袖衫,這應該是小張工家的女兒楠楠以前穿過的,看來是真的抱養過來了。
紅蘭媽也顧不上周小安被撞倒的自行車了,抱著小女孩兒一邊哭一邊哄,“紅玉聽話,以后這就是你家了,你要懂事,別惹新爸爸媽媽生氣,好好跟姐姐玩兒……”
小女孩兒卻不肯,“媽媽!我要回家!你帶我回家!姐姐掐我!把我腦袋往痰盂里按!媽媽!我害怕!你帶我回家!”
紅蘭媽的眼淚更兇了,“紅玉,媽養活不了你,媽也沒招兒,媽就想讓你能吃上口飽飯……你別怨媽……”
說著松開紅玉就要站起來接著往外跑。
紅玉拉著她不松手,娘兒倆在門口又哭成一團。
周小安在心里嘆氣,走過去把自行車扶起來,這才發現車筐里的餅干都摔散了,被自行車一砸,碎了一地。
這個時候糧食金貴,她早就習慣了掉在地上的食物也不能扔,得小心撿起來接著吃了。
周小安把大塊的先撿起來,剛找塊手絹想把小的包起來,紅玉忽然撲過來,抓起地上混著土和沙子的餅干渣就往嘴里塞。
周小安想去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紅玉塞到嘴里一大把,又兇狠地撲過去兩手都抓了滿滿一把,也不管嘴里的有沒有咽進去,又胡亂地往嘴里塞,一邊塞一邊還盯著地上的餅干渣,像是盯著自己獵物不允許任何人染指的小野獸。
甚至從鼻子里發出哼哼的微弱卻很有威脅性的吼聲。
周小安被這一幕驚呆了,直到她看著直著脖子瞪著眼睛被噎得臉色發紅的紅玉,才嚇得趕緊抱住她,對扔下紅玉已經跑出去挺遠的紅蘭媽大喊,“回來!快回來!孩子要噎死了!”
院子里的鄰居們聽到喊聲也跑了出來,七奶奶又是拍后背又是摳嗓子,總算是把卡在紅玉喉嚨里的餅干渣和沙子塵土給弄了出來。
在鬼門關里走了一回,紅玉還是緊緊攥著手里的那把餅干渣沒有撒手,眼睛還在盯著地上那小堆已經被踩到塵土里的碎渣不放。
鄰居們唏噓一回也都回去該干嘛干嘛去了,七奶奶看著抱在一起哭的娘兒倆嘆口氣,“紅蘭媽,今天孩子嚇壞了,你抱回去一天吧,明天再送來,我去跟小馬說,抱回去吧!啊!明天再送來,她肯定不能不要。”
七奶奶反復保證,紅蘭媽哭著抱起紅玉回去了。
紅玉死死抱著母親的脖子,唯恐她再把自己扔下,眼睛卻一直盯著周小安車筐里的餅干。
周小安的心里一陣難受,卻還是沒把餅干給她。
吳玉仙的話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沒事兒愛嚼舌頭的人多著呢,已經有人開始說她手里有餅干了,還懷疑她賣餅干了,如果她再拿餅干送人,那不是火上澆油往人家手里遞證據嗎。
而且她給一次什么問題都解決不了,只能拉長孩子大人的痛苦,除非能有一個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方案,否則只要不是馬上要餓死人了,她還是不要輕易插手別人家的事。
道理她都懂,也能讓自己忍住不去插手,可心里還是非常難受。
在家里坐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想出門。跟小土豆打了聲招呼,本來是想去看看沈玫,可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尚家花園的飯店里。
心里告訴自己周靖遠不是周爸爸,可難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要來找他。
那天雖然答應了會經常來看他,可最近幾天周小安一直沒有過來,周靖遠也沒有聯系她。她在希望和失望之間糾結,周靖遠就給她空間整理情緒。
要如何面對這樣的關系,其實周小安自己都沒想明白。理智上知道那不是周爸爸,可情感上又覺得那就是周爸爸。
她能用一個異世的靈魂來享受周靖遠和大山叔他們的疼愛嗎?
周小安一直糾結著,根本想不出任何答案。
可是在經歷質疑、挫折,心里產生解決不了的困惑時,她還是本能地來到了這里。
門房后面的花墻是個復雜的陣法,周小安從來沒見過,上次也只跟大山叔走了一遍,當時她根本沒有記路,可是這次自己走進去,她下意識地就知道要怎么走。
夏日傍晚的空氣里帶著薔薇花的清香,混著遠處玉簪花的甜香,花墻上繁花似錦,頭頂的天空已經變成漂亮的寶石藍,寧靜美好的夜就要來了。
周小安走在到處都是岔路的花陣里,深吸一口莫名熟悉的空氣,慢慢放松下來,悠悠然然地走上那條正確的路。
轉過最后一道路口,周靖遠站在出口等著她。
周小安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感受著他身上永遠能讓她感覺到溫暖安全的氣息,腳下忽然急切起來,“papa!”
她張開雙臂乳燕投林般跑了過去。姣姣如卿說二月第一天,求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