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默慎回來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們全都站了起來,一時間,本來熱鬧非凡的無名園里,靜得只剩下夏風吹拂著青草的聲音了。
柳默慎目不斜視,慢慢地向正屋走,也不看人——看了她也不認識——可是沒走幾步就停下了。
她低下頭,看著腳前的一顆骨牌。
金鈴因著離得最近,慌忙過來將骨牌撿起來,陪著笑臉道:“姑娘回來了,可是累了吧?快進去歇著吧。”說著,伸手就要扶柳默慎。
卻被快步趕過來的玉俏用肩膀一下子頂到了旁邊。
玉俏笑道:“姑娘可算回來了,姐妹們這幾天也是乏了,未免貪玩了一會兒,姑娘可別生氣。”
柳默慎笑了笑,看了周圍一圈有恭敬之態,可是面上毫無恭敬之意的丫鬟,點點頭道:“是,都累了,那就玩兒吧。”
玉俏立刻轉頭對那些丫鬟道:“聽見沒?姑娘心疼你們,你們可別太慣著自己。”
說罷,又上下打量了青虹一番,道:“你也累了,不必跟著進來伺候了,去歇歇吧。”
語氣雖然愛答不理的,但是眼底卻帶著笑意。青虹從來知道玉俏都是這個樣子,也不生氣,就是笑著行行禮,便退下了。
玉俏回過頭,白了金鈴一眼,依舊扶著柳默慎進了正屋。
倒是身后的金鈴,氣得臉都漲紅了,心中暗暗發狠,早晚要讓這個玉俏看看自己的手段。
待二人進了正屋之后,玉俏的表情卻變得正經了許多,扭扭捏捏的步子也不見了,晃動的腰肢也挺直了。
她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姑娘渴了吧?”
柳默慎接過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水溫微微有些燙,是她平時最合意的水溫。
柳默慎也笑了,與之前不同,這次的笑意,直達眼底。
玉俏在她的事情上,從來不會出錯。
前世在家的時候,柳默慎從來不會表達自己喜歡什么還是不喜歡什么,都是別人拿來什么給她,她就用什么東西。
可是玉俏到了她的身邊,不出兩個月,就知道了她喜歡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平日里裝瘋賣傻,甚至在二娘面前虛以委蛇,為的只不過是護著她。
二娘用給柳府二公子柳振文做妾來誘她做一些事情,玉俏雖然表面答應,回來之后卻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柳默慎。
可以說,在家中那十三年,有玉俏的那六年,是她過得相對最舒心。
只可惜,前世玉俏的結局很不好。
柳默慎也是后來再見姐姐柳默敬的時候才知道,玉俏當時不肯信自己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所以就翻墻往外跑,要去找柳默慎。
卻被人樂夢童的一個侄子,樂家旁支的一個浪蕩公子抓住。
玉俏本想求他放了自己,誰知那人見玉俏模樣生得極好,賊心大氣,就對她用了強。之后還將她綁了,關了足足有兩個月,玩膩了之后才送回到了忠勇公府。
當天晚上,玉俏就逃過別人的看管,投湖死了,還被人發現有了身孕。
彼時柳家因為她的事兒很是元氣大傷,這事兒又關系到樂、柳兩家的丑事,所以二娘下了很大的力氣遮掩,只說玉俏是因著柳默慎的事兒傷心過度以至失心瘋,才死了的。
而現在,曾經那個死了的玉俏,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
不單單是玉俏,方才院子里那些丫鬟,不管平時對自己如此不好的,在無相庵出事之后,除了才來無名園不足一月的鳳嬈,其他人都被發賣或仗殺了。
無人有好結果。
因為二娘要表現出對幾個女兒都一視同仁的樣子,所以柳默慎的無名園里,還有不少管事家的孩子,都是聰明伶俐的。
無名園不受柳恒同待見,自然活也不用正心做,平日里還輕松,可以說是白領一份月錢。
只要他們平日多多將柳默慎的事兒告訴了二夫人就好。
這些拜高踩低,看人臉色討飯吃的丫鬟們不知道,自她們進了這個又偏又不受寵的無名園之后,就注定了悲劇結局。
而此時,玉俏看著柳默慎,卻發出了一聲嘆息。
在無相庵中受了幾日的苦,自家本來就呆的小姐,如今更呆了。
這可如何是好呀!
這么想著,面上的表情便帶了幾分難過,玉俏握著柳默慎的手,哽咽道:“姑娘可是在無相庵受了委屈?若當真難過,索性現在沒人,姑娘就哭出來吧。”
玉俏溫溫柔柔的聲音讓柳默慎從回憶中走了回來,她認真看著眼前的玉俏。
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雙杏眼天生的含水帶笑,櫻桃小口不點而紅。因著此時心里難過,所以眉頭緊蹙,倒有幾分書中寫的西子捧心的味道。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卻寧肯在人前自污,也要護住人后的自己?
那么重走一次人生,她必然不能讓這樣的女子如前生那樣悲慘。
青虹對自己好,是因為她是最難得的赤子之心,而玉俏對她好,則是最難得的俠義心腸。
前世之恩,今生還有機會相報,真好。
柳默慎想著,本來發呆的表情突然就帶了舒展的笑容。
玉俏卻嚇了一跳。
柳默慎發呆那是常有的,可是笑得這樣開朗卻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定然是真傻了。
她立刻急得臉頰通紅,流下眼淚,哭道:“姑娘,有了什么委屈你一定要和我說,玉俏雖然是個奴才,卻也能替你排解一二。”
柳默慎卻微微側著頭,笑著問她:“玉俏姐姐也覺得我受了委屈?”
玉俏哪里想到柳默慎會有如此一問,一時愣住,不知應如何回答。
柳默慎的笑意更深了,認真地點點頭:“好,那姐姐就當我是真的受了委屈吧。”
玉俏的表情更愣了,只是僵硬地點點頭,眼神卻透著迷茫。
柳默慎笑得更開朗了:“姐姐現在的樣子,倒傻成了青虹。”
玉俏本來心中著急,誰知柳默慎這么一說,倒破涕為笑了。她拉著柳默慎的手,沉聲道:“奴婢不傻,奴婢雖然不知道無相庵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但奴婢知道姑娘現在高興,但出了這個屋子,奴婢只知道姑娘心里難過,正躲著偷偷哭呢。”
柳默慎點點頭,笑容燦爛。
就在這時,屋門突然推開了,玉俏連忙站起身,掏出了帕子,在柳默慎臉上假裝擦拭,口中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剛一回家就哭天抹淚的,讓老爺夫人知道,是要罰的。”
柳默慎心中暗自點頭。
果真是個聰明的人。
玉俏這邊廂剛說完,那邊廂推門進來的金鈴就緊走了幾步上來,連聲道:“怎么了怎么了?姑娘怎么哭了?”說著,斜了玉俏一眼,怪聲道,“姐姐不是最會服侍姑娘了嗎?怎么還惹得姑娘哭了?”
玉俏橫了她一眼,便不看她——也是怕被她看出自己也哭了——只是道:“哪里像金鈴姑娘你,咱們姑娘的屋子,你說進就進來了?”
金鈴哼了一聲,不再理玉俏,只是站在柳默慎的另一側,賠笑道:“姑娘一路回來也是累了,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聽上房的聽琴說了,怪只怪姑娘回來的太晚了。依我說,姑娘不如多去夫人那里做做,好好地孝敬一番。到時候老爺夫人見姑娘孝順,也就不追究姑娘在外面惹事的事兒了。”
說罷,還炫耀般地看了玉俏一眼。
玉俏捏著帕子的手卻緊了緊。
什么叫姑娘在外面惹事?玉俏暗中看著柳默慎的表情,心中疑惑,面上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柳默慎則抬起頭,慣常那般呆呆地看著金鈴,半天卻也沒想起她叫什么名字。
既然想不起名字了,索性就不想了,柳默慎只是問:“你真的覺得,我去孝敬了二娘,父親和二娘就不生氣了?”
金鈴連忙點頭,笑道:“自然。”
柳默慎呆坐了一會兒,才問:“那你說,我應該怎么說孝敬?”
金鈴一聽,忙走上前兩步,低聲道:“再過段日子,就是夫人的壽辰。我聽人說,夫人在做什么珍珠粉,卻找不到上好的珍珠,姑娘若是能給夫人幾串上好的珠子,不就是孝順了嗎?”
玉俏在一邊聽得直翻白眼。珍珠?虧金鈴敢說,這無名園上下哪里有什么珍珠呀?自家姑娘甚至連傍身的錢財都沒有,妝奩里也只有幾個家里姑娘們人人都有的首飾。
這金鈴張口就說珍珠,也是有趣。
誰知柳默慎聽了,卻認真點點頭道:“是,你說得對。”說著,想了想,憑著飄渺的記憶指著妝臺上的匣子道,對金鈴道,“那個匣子里還有些碎銀子。我出去這幾天,你們守屋子辛苦了,出去與人分了吧。”
金鈴一聽,立刻喜上眉梢,便橫了玉俏一眼,果然從那匣子里拿了五錢的散碎銀子,退出了屋子。
玉俏皺了皺眉,道:“姑娘好大方,那銀子可是攢了幾個月呢。”說著,玉俏對著金鈴的背影啐了一口,道,“還珍珠呢。給人擋槍使,自己還樂得要命。”
柳默慎抬起頭,看著玉俏憤憤不平的表情,問道:“姐姐在氣什么?”
玉俏又被柳默慎問得一愣,指著門口道:“都這樣了,姑娘真不生氣?”
柳默慎的眼神卻突然一凜,身子微斜,靠在椅背上,笑著問:“我,為什么要生氣?”
沒來由的,玉俏因著柳默慎此時的樣子,后背只覺一涼。
這個時候的柳默慎,哪里像是深閨之中不被父母寵愛,步步艱難的小姑娘?倒是……
與戎裝殺敵凱旋的忠勇公柳恒同一般,身上竟然帶出了殺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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