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門閨相

第九十三章 相談(三更,為知我何世我何人的和氏璧)

叢晰點點頭:“是,若當真坐實了,鎮遠侯非死不可。”

柳默慎坐在那兒,眼神飄向了遠方,呆了許久,才將那幾顆珠子向著叢晰一推,道:“罷了,還給大人吧。”

叢晰倒沒想到柳默慎會給的這么干脆,再看看柳默慎此時帶著些生氣的表情,不免會錯了意,問道:“姑娘,這是在為鎮遠侯不平?”

柳默慎正身而坐,微微笑道:“無謂氣與不氣,既然知道此事與我母家無關,我就放心了。”說著,她示意身后的玉俏為她滿上了茶,平靜道,“只是鎮遠侯教子不善,不但害了自己,還險些害了別人。如今這事兒卻輕輕揭過,倒有些遺憾。”

前世,鎮遠侯府就為著喬揚這等不肖子孫,以至于鬧得家破人忙了;而今世,如果不是中秋那夜柳默慎出現,只怕鎮遠侯府依舊脫不了家破人亡的命運。

柳默慎那天晚上之所以生氣,也正是因為她明明將喬揚的所作所為捅到了鎮遠侯耳朵里,偏鎮遠侯依舊沒能管好這個兒子,還是讓他在中秋之夜偷了家中東西去當,以至于險釀大禍。

還會繼續連累了胥家、詹家。

只不過如今,鎮遠侯府謀反的事情也算是塵埃落定,前世害得胥家滅門、詹家沒落的事情,終于沒能生,詹家被捆綁在昭王身上的可能性,也減了許多。

終歸是好事。是以,柳默慎確實并不是生氣。

叢晰聽著柳默慎淡然之中,還帶著些脫的語氣,未免有些錯愕。

方才,他明明在柳默慎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不快之意,可是此時仔細看去,卻只有疏離之中帶著的淡漠。

叢晰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很奇怪。

似乎每一件事情里都有她或力挽狂瀾,或出謀劃策;但當別人想要知道她的心意時,卻又現她就像是一個影子,靜靜地站在事情的邊緣。看著眼前展的一切。

明明很在乎。卻偏偏當真不在乎。

叢晰勾起了嘴角,奇怪,卻也有趣。

柳默慎仿佛沒有感覺到叢晰注視的眼神一樣。只是端起了茶杯,飲了半杯的茶,才問:“大人再沒有想問的了?”

叢晰歪歪地坐在那兒,取出了隨身帶著的扇子。打開,似是在認真思考一樣。輕輕扇了兩下,才合上折扇,笑道:“好像沒有了。”

柳默慎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叢晰的眼睛。半天不說話。

叢晰被柳默慎看得突然有了些慌張。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謊言被揭穿了一樣。不過叢晰做慣了戲,就算是心中慌張。臉也不紅,只是反問:“姑娘覺得。我應該有什么疑問?”

柳默慎笑問:“永昌當雖然是胥家的產業,但其實并不出名,地方又偏僻些。京中好多大當鋪,為什么喬少爺偏偏去了永昌當,大人就沒有疑惑?”

叢晰聽柳默慎說完,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呆了呆,才又帶上了笑意,他端正身子,跪坐在地,禮道:“那姑娘,能解我的這個疑惑嗎?”

柳默慎這才微微垂下頭,道:“那就問大人,是否知道喬家有一個叫喬子唐的人?”

叢晰立刻點頭:“知道,是喬家旁支的一個堂親,年紀比喬揚略大些。父親早逝,寡母帶著他投靠了鎮遠侯,在讀書上并無進益,倒是醫術不錯,如今在鎮遠侯名下的一個藥鋪中,做個小掌柜。”

柳默慎點點頭:“是了,大人如果想要答案,或許可以讓招金跟著這個喬子唐。”

叢晰將探究的深情掩飾在笑意之中,片刻之后,他才問:“現下,在下倒真有一個疑問了。”

柳默慎紋絲不動地坐著,問:“大人想問什么?”

叢晰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敢問姑娘到底是誰?”

柳默慎抬起頭,迎上叢晰的眼神,淡然道:“小女姓柳,閨名默慎,家中行二。”

叢晰微微靠近了桌子,支著下巴,搖頭道:“不對,你不像。”

不像出現在他案頭的線報中,那個“克母敗家,木訥呆滯,為家人所不喜”的公府二小姐。

真的性子木訥,能得何嬤嬤另眼相看?能讓陶歸待之為好友?能讓兆陽郡主周瑩昇有了好感?

真要是“偷生茍活”,還能救了無相庵上下、捅破嫁妝的事情、救了喬詹胥三家、還看破了行刺之事?

是衡曾指著柳默慎寫下的棋譜和不知道哪個故紙堆之中的傳奇之言,對他說出:“你就當那是菩薩憐她孤苦,賜福給她好了。”

他也知道,自己沒必要對她這般好奇。閨閣之中,常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奇事,柳默慎的祖母忠夫人,母親詹氏梅初,不都是嗎?

只是,叢晰越告誡自己莫要好奇,越告誡自己不要關注柳默慎,越是忍不住去打探她的事情,去時時刻刻關注她的行為。

可是,柳默慎除了經常到何嬤嬤那里說說故事,到永昌當去和胥氏閑話,到四福樓和陶歸見見面之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提不得刀,拉不得弓,最遠也只是到過無相庵的小姑娘。她到底是哪里知道的這些事情?

尤其是當她說出喬子唐這個名字之后,叢晰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個很唐突的問題。

柳默慎好奇地抬起頭,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大人難道知道我以前的樣子?”

叢晰被她問得噎住了。

他還……真是不知道。

她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是在無相庵事件之后。而那之前,他甚至……沒有興趣知道她的名字。

柳默慎看著叢晰尷尬的表情,笑了:“是了,如果不是無相庵之中的事情,大人不會知道我;如果不是因為那天我看破了行刺之事,大人不會在意我;如果不是中秋之夜我救了喬少爺。大人此刻也不會坐在這里,問我是誰。”說著,柳默慎端起茶杯,將殘茶一飲而盡,緩緩道:

“我若如之前那十三年般活著,至多將來死的時候,大人聽到一個‘忠勇公府二姑娘沒了’這樣的奏報。也就丟開了。所以大人說說。小女應該像誰?”柳默慎很少說這么多的話,如今一氣說完,就覺得有些累。

叢晰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是了。人總是會變的,就好像他的以前和現在,不也是完全不同嗎?

難道真的要在方寸之間困死自己,才算是“像自己”?

想著。叢晰面上帶著歉意,拱手道:“是了。二小姐說得是,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突了。”

柳默慎呆了一會兒,等到心中的疲憊感消失了。才笑道:“大人身為營衛之長,想得多也是分內之事。其實不單單是大人好奇,就連小女都不知道。原來我能做這么多的事情。”

她的語氣有些飄忽,飄忽到給了叢晰一個錯覺:她并不是在描述現在。而是在追憶很遙遠的過去。

不知為何,這種錯覺讓叢晰有些難過,他剛要出聲安慰,卻見柳默慎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只是對他道:“大人,還有一件事情,本來我托付了陶姐姐,但如今她好事將近,我卻不好再打擾她了。不知道是否可以請叢大人幫個忙?”

叢晰只得將滿腹安慰的話丟到一邊,忙道:“姑娘請說,在下力所能及之處,必定幫忙。”

柳默慎笑道:“也不是什么難事兒,大人想必也知道,成王幼子與我姐姐訂了親,還請大人幫忙保護一二,可好?”

叢晰微微一愣,旋即釋然:“我說陶行安最近怎么經常往校場書院去,我還以為……好,姑娘放心,安源平的事情,包在叢某身上。”說著,叢晰眉毛微揚,饒有興趣地問,“原來,姑娘還不知道陶行安的事情?”

柳默慎這次倒被他問住了:“陶姐姐不是就要大婚了嗎?我也是今天才聽何嬤嬤說的。”

叢晰嘆了口氣:“陶行安也是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才不去見嬤嬤,今天也要躲著見你了。”

柳默慎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不對,忙問:“還請大人相告。”

叢晰道:“陶行安的這個夫家是在她十二歲那年定下來的,說是十五成親。那男的是家中獨子,是個讀書人,不事生產,只靠著母親和姐妹們漿洗與針線過活,心氣卻高,總嫌棄陶行安是軍戶出身。但后來行安做了內侍衛之后,那男人倒不說什么了。后來二人馬上就要大婚的時候,那男人卻先沒了爹,陶家也不可能讓有了軍職的女兒去沖喜。那男子守孝三年之后,偏偏老娘又去了。那男人……就嫌棄行安是災星。”

叢晰頓了頓,才小聲說出了“災星”二字。

柳默慎聽得愣住了。難怪陶歸會對她如此好……想必,也是這方面的原因了。

叢晰繼續道:“那男的又說要再提母守三年,陶行安也是傻的,當真同意了。這三年再等下來,陶歸已經二十多歲,成了內侍衛中郎將。本來說的是今年十二月要定親,可是陶行安丟了軍職后,那男子……卻要悔婚了。”

柳默慎聽著這話,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眼神變得有些狠厲。

叢晰繼續道:“陶歸是個傲氣的人,但是如今……到底還是忍了這口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