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入畫

第七章 流光漫天

“好皇兄,好皇兄,我以后得了美玉都拿來孝敬您,你把這美人送給我好不好?”

燕帝笑道:“這我可做不了主,大司樂兩年前廢了半條命好不容易才請了這位公子入宮,那時正逢國喪,捧著寵著生怕受了什么委屈。今夜在這雪里鼓上舞了一曲,若是回去受了風寒,指不定還要來鬧呢,朕怎么能貪那幾塊美玉就送到你府上去?”

當今大司樂曾是先帝侍讀,因精通樂理,曾教燕帝習琴瑟之樂。后燕帝登基,拜為大司樂,極受燕帝敬重。

既然是大司樂的人,那就沒戲嘍。瑞王癟癟嘴,惋惜道:“可惜了,這樣妙的人,唉......”

燕帝看著瑞王,笑而不語。

慕容瑾撫著幾上的梅花紋,若有所思。如此妖嬈之姿,竟是個公子!又是怎樣不得了的人物,讓燕帝也不敢輕易動他?絕不僅僅是因為大司樂,這種態度,反倒是像對待朋客一般。還有哪種莫名的感覺,難以言喻。

席間又奏了幾首新曲,略有新感,但亦不算如何。大約至了亥時,眾人話也聊的差不多了,便又齊齊敬了酒,祝了賀,作鳥獸散。

方才一時熱鬧的大殿靜得連風吹幃簾的聲音都聽得見,殿外積覆的白雪被踐得一片狼藉。殿中現下只剩下燕帝、瑞王和慕容瑾三人。

慕容瑾聞見最后一波腳步聲漸遠后,才披了狐裘朝二人拱手告退。

此時,便又只剩下燕帝和瑞王兄弟二人了。。

殿中其余的食案和墊子被撤走后顯得更為空然了。慕容夙自顧自地飲酒,也不顧殿中還有何人。

燕帝見幼弟如此,也不怪罪,只吩咐宮人撤去了案上的食具和酒器,又取來繡錦緞條覆上,才見內侍趙敬捧著一疊文書奏表和朱砂狼毫走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其上。

大燕朝律雖有規定,除夕至十五輟朝不政,但依然有許多加急的文書需要處理。早些完結,也早些清閑些。

慕容夙放下酒樽,看向燕帝。年輕的帝王專注地看著奏表,手中的狼毫時而行如流水,時而頓遲不下,冕旒玉珠在清晰的面容上投下暗影,眉間似蹙非蹙,難辨其情。沉吟片刻后,慕容夙方道:“皇兄?”

燕帝抬眸,仿佛有些驚訝:“哦?原來夙弟還在此處啊!”

慕容夙咧嘴一笑,甜美如孩童,又如惡魔般邪氣,“想再向皇兄討兩杯酒吃。”

燕帝放下手中的奏表,滿臉笑意:“酒是沒有了,你還嫌在我這里醉的次數不個多嗎?”

“就一點兒......”說著又伸手用手指搓出一個動作,巴巴道,“真的,就一點......”

燕帝看著這個如玉的少年比出個這樣的動作,也不由覺得好笑,無奈道:“罷了,就賜你兩壇子瓊漿醉,回去好好跟你府上的人過個年。”

少年聽了馬上從座上蹦起來,連忙謝旨,又對身后兩名侍從說:“還不快同本王去抬酒。”

走至殿門,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轉過身來,向前兩步,故作正經地拱手一揖,“臣弟先行告退了。”便又兩步并作一步奔跳著走了,全無一個王爺的樣子。

燕帝身后的內侍趙敬見了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瞥見燕帝后又連忙捂嘴默然。

燕帝笑道:“你笑什么?”

“奴才只是覺得瑞王殿下好生天真有趣,像個孩子。”趙敬實話實說。

燕帝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冷冷道:“天真?若是他這個年紀都能把你騙到,那你才叫天真吶。”沉默片刻后又意味深長道,“瑞王這個人啊——其心可誅。”最后幾字極其淡漠,仿若沒有絲毫感情,卻又冷若玄冰之息。

趙敬對這轉變不由覺得心驚,身子一顫,把頭低下,不再說話。

燕帝又看了幾本奏表,只覺得眼中酸澀難耐,便撂了筆,讓宮人將紙墨撤了下去。

“幾時了?”燕帝問道。

“回陛下,已過亥時四刻了。”趙敬道。

燕帝又問:“浮月宮的東西送去了嗎?”

“宴席一散奴才便差人送去了,只怕比四殿下還先到呢。”

“嗯。”燕帝點點頭,“準備一下過去吧。”

趙敬疑惑地抬起頭:“陛下,夜已深,風雪重,四殿下大約也已經歇下了。”

燕帝淡淡一笑:“無妨,只去看看。”趙敬也不好再多言,便服侍燕帝卸下冕冠,換上常服。也不乘轎輦,擁了鶴氅,只讓趙敬一人撐傘在側。

宮道上被鋪上了一層白色,耳邊陸陸續續地傳來焰火射出和煙花綻放的聲音。一顆光亮迅速升上夜空,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在被染得微微泛紅的上空綻開如同流火般墜落,華麗而絢爛。硝火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讓人覺得周遭景物都有些不真實。

慕容瑾站在外院的檐下,看著一群宮人在院子里嬉戲玩鬧。

今年浮月宮的東西件件都送來得遲,慕容瑾退席后慢慢踱步回到宮中時,正看到一群宮娥內侍圍著一堆賞賜和幾箱煙花不知怎樣辦。又叫東顯把賞賜分類歸好,一時后,又獨剩了那幾箱煙花。十幾個人看著慕容瑾等著他發話,派到這個宮里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貪玩的時候,又想著畢竟是年節,太過冷清反倒顯得怪異,便索性叫他們到院子里去放煙花。

一群人點著長香卻又同時躲得遠遠的,推搡了許久也沒有動靜。

東顯見著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便過去奪了一人的長香燃了引線,再捂著耳朵跑到慕容瑾身后去。

慕容瑾還在愣神,只聽見幾聲灌耳的聲響,身子忍不住一震。身后的東顯指著夜空叫到:“殿下,快看——”

慕容瑾抬起頭來,正看見漫天絢爛幾乎照亮了夜空,如同火樹銀花。流光映入眼底,光火照著臉頰有些微微發燙。

慕容瑾嘴角勾起一彎淺笑,欣然道:“叫他們把最后一箱留著。”

東顯愣了片刻,便立刻朝院子里的人呼道:“別放完了,把最大的那箱留著!”說完又看向慕容瑾,笑道,“殿下笑起來真好看。”就該這樣多笑笑才對。

慕容瑾笑著,也不說話,也不顧紛飛的大雪就跑下臺階去,仰著頭,閉著眼。煙花綻放的將眼前照得一片明亮的紅色,又有雪花落在灼燙的眼上,漸漸消融。

而燕帝進來時看到的恰是這樣一幕。

眾人見了來人,也不敢再放肆,齊齊行了禮后便噤了聲。

慕容瑾看著燕帝呆了半晌,才上前規規矩矩地作揖道:“父皇。”

燕帝笑道:“本不想來擾你的,只是在外面聽見有笑聲便想進來看看。”

慕容瑾低著頭,默著不說話。

燕帝只無奈道:“罷了,朕在這反倒讓你們不自在,夜也深了,你也別睡得太遲。”便轉身欲走。

已走出了兩步,又聽見身后人道:“父皇,風雪已驟,殿里的炭火已經燒暖了,兒臣也許久沒有和父皇好好說過話了。”

燕帝轉身笑道:“如此也好。”

慕容瑾對一干宮人道:“你們且繼續玩罷,不必留著了,也莫怕擾了誰,那么多地也不差這一處,明日早些起來打掃庭院就便是了。”又看向燕帝,也并未反對。

眾人忙謝,待那父子二人走后又才頑作一團,只是難免有些拘束,自然也不敢如之前一般了。

東顯和趙敬對視一眼,便在遠處候著,隨時等待主子的吩咐。

屋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氤氳著暖息。

父子二人在矮幾前坐下,四目相對,卻皆無言語。雖無言語,彼此心間情緒卻早已明白。

慕容瑾看著燕帝。三年了,但并不可以代表忘記,無論那白衣人所言是真是假,終是與往日不同了。城已毀,血已盡,人已亡。他們之間早已多了一條深深的溝壑,被血淚填滿后,便再也無法跨越。歲為父子,亦為仇敵。

燕帝看著慕容瑾。三年的時光,歲月在這個孩子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稍稍張開的五官,深不可測的眼眸,沉穩而堅定的步子,略顯稚嫩卻又無比冰冷的語息。燕帝亦知,眼前這個兒子,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可以在他懷里任性撒嬌的孩子了。他的心里裝了太多的東西,多到連作為父親的燕帝,也無法探知。

兩人相對,無比熟悉,卻也極其陌生。

慕容瑾先緩了神情,道:“兒臣回來宮中許久,但因身體不適,久久不能向父皇請安,還望父皇贖罪。”

燕帝溫和道:“你身子不好,自該好好休息,我又豈會怪罪于你。御醫是否太庸,今日見你氣色不佳。”

慕容瑾道:“御醫為此很是費心,只是兒臣太不爭氣,一場風雪受了涼,臥榻許久才能有些力氣。”頓了頓,又道,“兒臣極為怕冷,屋內的火盆比別處都多加了一半,不知父皇可還能習慣?”

“剛從屋外進來,此番,倒是恰好。”燕帝向雕花屏風方向看去,問,“跟在你身后的,可還是是三年前的那個?”

慕容瑾扯出一笑:“剛回宮時,對宮中之事物都還有些不明,卻又不見個識得的人,聽說他在未央宮居著,便將他領了回來。倒也伶俐得很。”

“原是如此,我倒說怎么瞧著有些眼熟。”

慕容瑾冷冷道:“可不,只剩下他一人眼熟的了,其他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父皇......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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