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還有個七弟的”
“哦?為何從未聽聞。”
慕容瑾緩緩道:“此事應算是皇室密辛,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你又是從何得知?”
“因為”慕容瑾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我是親眼看見他死的。”
慕容瑾接著道:“那時候我還頑皮得。有一次,我和隨侍的宮人走散了,迷了路,到了一處荒涼的院落。那個院落很破舊,里面只有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和一個年老的嬤嬤。那個女人是慧嬪,那個孩子便是我的七弟。他那年只有三歲,粘人得很。我見他長得可愛,便常偷偷往那里跑。慧嬪也未曾阻攔,因為她們的日子過得實在太艱難了——慧嬪身子不好,常常不能下塌,只有那位嬤嬤會去尋一些吃食,都是好不容易求來的,別人施舍的。我去時會捎上一些點心或者水果。我當時還小,衣袖也不怎么寬大,兜不了多少東西,但對于她們來說已經好很多了。
我當時想,我一定要帶她們出去,我要讓其他人知道,我還有個那么可愛的皇弟。可是慧嬪告訴我,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們的存在。我當時聽不懂,可是也并沒有輕舉妄動。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闖了進來。當時我還在喂七弟吃白玉糖糕,然后那個人就抽出了劍。我幾乎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劍,然后她們就死了,都死了,一劍封喉。后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有人都告訴我,那是假的。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真的。血是熱的,尸體是涼的。沒有什么比這更真實了。那年,我七歲,而他是個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
慕容瑾說著,痛苦地將頭埋在了臂彎里。
他的氣息很平穩,很平靜。但白兮影知道他哭了,因為袖彎的布料上有著顏色更深一層的水漬。
白兮影沒有去問那個執劍的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白兮影沒有去安慰,也不懂得安慰,他也不需要安慰。
學宮之中,除了祭酒與侍者外,還有一位執筆博士。執筆博士每日站于學堂后方,記錄學堂情況,每日呈奉給燕帝。
故而,“青州有獸”一事理所當然地傳到了燕帝耳中。
彼時,燕帝正在與瑞王對弈。
燕帝問道:“夙弟,你怎么看?”
慕容夙捏著一顆白子,在空中擺了幾處都沒有落子,“臣弟倒是覺得有趣。”
“哦?”
慕容夙索性不再猶豫,隨意落了一子,“能把顧十惹得動了戒尺,不簡單啊你這個老四,倒是有趣的很。”
燕帝“啪塔”一生落了一枚黑子,有點不悅道:“朕看他歪門心思倒多得很。”
“話不能這么說,這樣的孩子機靈著呢,以后能成大器。”
“能成大器?”燕帝冷哼一聲,“不成賊便不錯了,”說著便又落一子,看著慕容夙笑道,“夙弟,你又輸了。”
慕容夙捏著棋子的手指節微微發白,一松手,棋子砸在棋盤上,棋局面目全非,無賴道:“輸了嗎?我沒看見。”
燕帝無奈地撿起一枚掉落在地板上的棋子,便起身欲走。
慕容夙見勢不妙,連忙扯住燕帝的袖角,討好道:“好皇兄,我錯了,我認輸了行不行。”
燕帝將袖子拽回,“誰說你沒輸了。”
“那皇兄這是?”
“朕去看看那個小崽子。”
慕容夙忙跟上,“哪個小崽子呀?不是,我的意思是哪位皇侄啊?”
燕帝和慕容夙行至浮月宮時,正巧遇上白兮影上完課出來。
“陛下,瑞王殿下。”
燕帝問道:“四皇子在做什么?”
白兮影:“回陛下,殿下剛習完課,現在應該在休息。”
燕帝又問:“課上得如何?”
“殿下很聰穎,在這方面很有天資。”
“嗯,”燕帝點點頭,“下去吧。”
白兮影便這樣告退了,恰與慕容夙堪堪擦肩而過。只可惜慕容夙瞪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也沒見白兮影瞧過他一眼。
燕帝似乎略有察覺,道:“怎么,上次把人家給得罪了?”
慕容夙不在意道:“沒有,大約是五行相克,八字犯沖吧。”
燕帝也不理他,徑直往里走去。
慕容瑾剛凈了面,正拿著一卷書翻閱,未得通報,見燕帝,不免有些驚訝。
“父皇怎么來了?”復又看見跟著進來的慕容夙,“瑞王叔。”
燕帝道:“許久未來看你,近來過得可好?”
“承父皇恩,兒臣甚好。”
“哦?”燕帝抬眸,“你的內院怎的才這幾個人,人手不夠么?不夠的話,朕便再撥些人過來。”
慕容瑾道:“回父皇,并非人手不夠,而是兒臣喜靜,人多了,反倒覺得嘈雜。”
“這么說,倒是朕的錯了?”
慕容瑾跪下:“兒臣不敢。”
燕帝擺了擺手,“好啦,你這么緊張作甚。嫌人多了,攆走了便是,今日來便是與你話話家常,這些虛禮就不要擺出來了。”
“是。”方才起身。
燕帝看了一眼慕容夙道:“聽你王叔說,你今日在學堂上惹得先生生氣了,可有此事?”
慕容瑾和燕帝同時看向慕容夙,不過一個眼中是疑惑,而另一位則是威脅。慕容夙非常無辜地轉過身,假裝欣賞著壁上的一幅掛畫。
室內一時鴉雀無聲,慕容夙干咳了兩聲,聲音并不大,“今日入宮時撞見了顧十,便聽他談及了些許,臣弟也不清楚。”
“可有此事?”燕帝問。
慕容瑾垂著眼,“確有此事。”
“為何?”
“兒臣不知。”慕容瑾實話實說。
燕帝皺眉:“不知?”
“確實不知。”
慕容夙實在看不下去,便道:“皇兄不是說話家常嗎,怎的又這般嚴厲,把人家阿四都嚇得說不出話了。那顧十的性子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說阿四沒錯,就算整日都沒人惹他,他看到個礙眼的石頭都要上去踹上兩腳,再找個人出氣的。”
慕容瑾:“”他幾時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燕帝:“”這個小兔崽子。
于是便又沒了人說話,慕容夙簡直覺得頭皮發麻。便隨意看了看屋里的書架,問道:“小阿四,你屋里的這么多書都是哪來的,怎么這么多書我都沒見過?”
燕帝怒道:“你平日里喝酒聽曲看戲,十個先生都不夠你氣,如今讀的書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多。”
慕容夙湊上去,“皇兄你別忘了,臣弟也還是個孩子呢!”
“一些書是母后以前與我的,一些是父皇差人送來的,”慕容瑾緩緩道,“還有一些,是文淵樓中取的。”
“文淵樓?你進了文淵樓?”慕容夙驚訝道,“怎么進的?”
“顧先生給了我一塊木牌,說可以讓我在文淵樓看書。”
慕容夙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看向燕帝,燕帝眼中也有不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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