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彬臉色慘白,一雙殘手狠狠地握住床板,毫無察覺黃膿血液已經順著臟兮兮的紗布滲出,只是死死地盯著司馬淮陽。
而這位司馬先生,則萬般憐憫地先看了他的手一眼,心疼地嘖嘖嘆息著搖了搖頭,方用了更加惋惜的聲調說道:
“前幾天剛傳來的消息,上回我光顧了堵你的嘴,就忘了告訴你:
“你那老父親,聽說你被革除功名、逐出朝廷、流落江湖、不知所蹤,全是被他自己溺愛所致,便傷心病倒。哦,就在你進入寧王府三天后,便已然往生。
“而你家家仆又都恨你入骨,緣故么,你自然知道。所以你家萬貫家財也已被劫掠一空。當地官員不忍見你父親橫尸腐壞,便將你家良田替你全都賣了出去,用所得錢財給你父親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寧王訝然看向司馬淮陽:“喪事竟已經辦完了么?我怎么不知道?若早知道,我該親自趕去致祭才是!”
司馬淮陽無比體貼地沖著他微笑欠身:“就是擔心您一定會去,所以才沒敢告訴您。您去盡心,臣等自然是攔不住的,然而世人若是因此,竟誤會您真要將自己獨生的掌上明珠、咱們大夏的第一郡主,嫁給一個虐殺奴婢、偽造功名的賤人,那可就是臣等的罪過了!”
所以,寧王從未想過將女兒真的嫁給自己,自家老父的性子,也絕對不會是自己病死,而那萬貫家財,也絕對不會是被什么家仆劫掠,變賣的萬畝良田,也絕對不會只夠給死去的父親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白永彬終于想明白了,面前站著的一對主仆,最惡毒的那個,并不是司馬淮陽,而是寧王。
而自己,竟然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他,就能從司馬淮陽的魔爪中逃出生天……
凄厲地仰天痛呼,卻也只有聽不清聲音的呵呵聲。
然而接著,白永彬只覺得喉頭一甜,頭上一暈,眼前一黑,張大的口中,瘋狂涌出了大股的鮮血!
寧王見狀,面上一驚,疾步后退!
司馬淮陽則二話不說,大步上前,擋在了寧王身前!
床前都是鮮血。
白永彬反而覺得自己的頭腦一清。
所以,從一開始那人尋到自己、給自己丹方、自己那一猶豫一伸手之時,自己就錯了。
后來韓震的出現,似乎給了自己登天之路的保證,其實,卻是將自己引向了更加黑暗的深淵。
——因為目睹了永熹帝這個昏君在后宮的所作所為之后,自己登時便心安理得起來。
可把柄已經送了出去,自己的人生就此脫離了自己的掌握……
直到被所有手握大權的人都當著博弈的棋子那一天,自己的悲慘下場,便注定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竟然還連累了一輩子為自己殫精竭慮、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老父親……
想到這里,白永彬心底驀然又是一痛,再一張口,又是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白翰林,不要硬撐了……你可知,令尊臨死,口口聲聲,都在呼喚著你的名字呵……”
司馬淮陽聲音溫和惋惜,可因背向寧王,他面上對著白永彬,便再也不吝惜于譏誚、輕蔑、嘲諷的表達,甚至,殺意十足!
意識里早已是一片模糊的白永彬終于看清了司馬淮陽的臉。
他悚然而驚!
果然!
自己之前沒有想錯!
最想殺自己的人,不是寧王,而是他!是司馬淮陽!
拼盡了全身最后的力氣,白永彬朝著他撲了過去,甚至還張開了滿是鮮血的大嘴,一口白森森的牙,簡直是要咬死司馬淮陽!
寧王看清了他的動作,慌忙去拉司馬淮陽:“先生小心!”
腳下卻再度后退了兩步!
司馬淮陽卻夷然不懼,反而向前邁了半步,甚至大張開雙手,將前胸直直地露給了面前狀若瘋魔的狂徒!
然而白永彬并沒有那個力氣真的撲到他的身上咬他的肉,而是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滾了一滾,倒在了司馬淮陽的腳邊,圓睜雙眼、氣絕身亡!
“哼!”司馬淮陽放下了雙手,甚至伸出腳去,踢了踢尸身,厭憎地輕蔑道,“就這等貨色,也敢肖想我們郡主,真是不知死活!”
寧王木然看著那具尸首。過了許久,才僵硬地轉過身去,刻板道:“我去頂樓。先生自便……”
“臣收拾了這里,就去樓上守門。王爺不必擔心。冬至大祭,馬虎不得。”
司馬淮陽截斷寧王的話,溫和堅定,卻又周全體貼。
長長地嘆了口氣,寧王腳步沉重地走出了牢房,然而不過三五步,他步伐的節奏便換成了龍行虎步、典雅莊重。就仿佛如今此刻現在,他正走在去太廟祭天的路上一般。
側耳聽著他上了樓梯,司馬淮陽這才用了更加厭棄的神情,伸出腳去,將滿鞋底的泥水擦在了白永彬尸首的臉上,口中喃喃: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你這種,哪里還算得上人?!放心,地獄跟前,你等著我,我與你同去!誰還怕你不成?!”
話音落下,白永彬的眼睛,竟緩緩地合上了。
司馬淮陽有些愣怔,過了一時,哈哈地笑了起來,聲音甚至越來越大,直笑出了眼淚,指著那尸首,上氣不接下氣:“我騙你的!就是我把你從北邙山上騙下來的,然后,然后騙進府,又騙了你這么久……蠢貨!”
“司馬先生……”
老仆無奈的聲音在暗道門口處響起,“老奴幫您把尸首弄上來吧?”
司馬淮陽唔唔地點著頭,停了笑,擦了淚,毫不在意地道:“就埋在梅園里吧。那里頭的樹這二年都沒怎么上好肥。”
“……要不先生直接上去陪王爺吧?”老仆慢慢地下樓,口中低聲嘀咕,“您怎么就這么看這個人不順眼呢?”
“所有肖想咱們郡主的惡人,本身罪愆上,都要再加三等。何況,這就不是個人,這是個畜生。”
想到自己收集到的白永彬虐殺奴婢的那些手段、還有聽人描述過的那些奴婢的死狀,以及自己幼年學徒時被師父師兄欺壓的凄慘模樣,司馬淮陽看向那具尸身的目光,越發冰寒,簡直沒有半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