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你大年下,多跑幾趟?”
永熹帝瞇起了眼睛,手指撫著自己才修剪過的胡須,細細地琢磨。
孫德先擦著額上的汗,陪笑道:“小臣愚鈍,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余娘子這話的意思。都快進家門了,忽然聽見童兒跟車夫嚼舌頭,說韓府下人們議論,雖然尚未圓房,但三少娘子待三郎君極好,真真難得……”
“尚未圓房!?”永熹帝眼睛大亮,整個人幾乎都要跳起來,“果真如此么?!”
孫德先暗道一聲慚愧,自己果然賭對了。忙笑道:“小臣也是覺得詫異,這才想著恐怕其中還有其他緣故。所以才慌忙調轉馬頭回來稟報陛下。臣蠢鈍,希望沒誤了陛下的事才好。”
“沒有誤沒有誤!你很好!”永熹帝一臉的大喜過望,哈哈大笑,卻又不肯高聲,傾過身去,低聲吩咐道:
“你就按照她的話,三兩天就去一趟。等著她跟你說話。若是她試探你,你一概不要做聲。但若是她給了你信件之類的東西,你便一定要馬上交到朕手里!明白了?”
孫德先連連點頭,滿口應諾。
一大早,又新若無其事地給沈沉打點出宮的東西,又推說自己有些不舒服,主動提出讓阿鏑和微容跟著沈沉出門:“大年下的,這兩個怕也憋壞了。去玩玩罷,也省得在我跟前晃得煩。”
阿鏑興奮得一蹦三尺高,拉著微容去換男裝。把沈沉直接丟給又新:“又新姐姐你來幫郡主梳妝。”
看得椎奴忍不住轉臉吩咐:“去找一個最厲害的教導嬤嬤,這個阿鏑還是被收拾得輕!”
沈太后笑得歪在榻上咳嗽:“當年你揍微容,難道還揍得輕了?你自己睜開眼看看,有用沒用?!”
椎奴泄了氣,自己站在旁邊生悶氣,過了一時,想起來,哼了一聲,仰著頭去了后頭,一會兒便把單姑姑帶了出來:“以后讓她專門給那兩個瘋丫頭教規矩!學不好我也不揍那兩個丫頭,我罰她!”
“你這過分了啊!管阿單什么事?”沈太后瞪她,分派單姑姑:“你別理她。先去一趟司膳,跟他們說一聲,今天不在宮里吃飯,讓他們給我弄簡單點兒,素一點兒的就行。”
頓一頓,又哦了一聲,道:“小蓬萊打今兒起也跟著我吃素,一直吃到除夕。”
單姑姑恭敬地答應:“知道了。”
“呵呵,知道了。你知道什么?知道哀家為什么要吃素?”沈太后玩味地看著她笑。
單姑姑老實地回答:“奴婢記得,當年東寧關外血戰,沈家老公爺、世子和幾位郎君,就是這幾天沒了的……”
這話一說,梨花殿滿殿沉默。
許久,沈太后才嗯了一聲,道:“你是個有心人。這人哪,只要有心,就能分是非對錯,能知善惡好歹。有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
沖著她點了點頭,道:“你去吧。順便就上島跟靜宜說一聲。她要是有什么別的話,你幫我勸勸她。”
單姑姑愣了一愣,有些迷茫,連應答都忘了。
椎奴只好拉了她出去,到了大殿門口,才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你從進咱們梨花殿,除了縱容了幾個調皮的孩子,從沒犯過錯。太后娘娘看重你。我往后是必要留在梨花殿陪伴太后終生的。你們卻未必。”
單姑姑愕然之余,眼中流露出一絲警惕。
這自然逃不過椎奴的眼睛,她卻假作不知,繼續輕聲說道:“這往后啊,郡主肯定是要嫁出去的。說不定,靜宜長公主,也有出嫁的那一天。
“陪嫁宮人、掌事姑姑,哪里都要用人。太后看重了誰,說不準,就直接放了誰跟著那二位出宮去。阿單啊,你既然在外頭還有親朋故舊,又何苦要在宮里熬油呢?”
單姑姑的臉色漸漸變了,卻也只得低下了頭,咬了牙,半晌才輕輕答了一聲:“是。”
“這都還是后話。你先好好辦差吧。”
椎奴笑意森森地看著她的頭頂,瞇了瞇眼,“如今太后讓你上小蓬萊的意思,就是想讓你也見見靜宜長公主。也說不準,日后你就要陪著她了呢?”
小蓬萊上的靜宜長公主必定是一輩子都下不了島的。
所有送去陪伴她的人,除了如今的又新和趙真,幾乎沒有一個得了好下場。
也因此,“陪伴長公主”一語,在宮里,至少在梨花殿,已經是一句最嚴重的詛咒了。
單姑姑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答道:“身為奴婢,主子怎么吩咐,咱們便怎么做事。奴婢的日后,都聽太后娘娘安排,別無他念。”
說完,屈膝行禮,自己去了。
椎奴看著她的背影,臉色漸漸冷淡下來。
錢家,和鐘郎,是兩回事。
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
錢家可只是一個商賈而已,竟然能把手伸得這樣長,實在是令人詫異。
可若這是鐘郎替買通的人呢?她又實在不該是這樣一個反應。
轉身回去梨花殿,椎奴一路低聲吩咐著人出門做事。
她得再查一遍錢家!
出了宮的沈沉只覺得自己是從一個夢幻的桃源掉進了黑暗的現實,百般地提不起勁兒來。
微容發現了她的異常,看一眼嘰嘰喳喳的阿鏑,湊到沈沉身邊,小聲道:“郡主,您想什么呢?婢子看著,似是有煩心事?”
“嗯。之前坑害我和我兄長的那個庶姐出來了,還來了京城,還被如今的韓家三少娘子百般照應,我心里頭,很是不爽。”
沈沉隨口推脫。
聽出她的敷衍來,微容便安靜地放棄了。
反而是阿鏑一聽,炸起了全身的汗毛,怒目圓睜:“當初盟誓,不過是面子情兒,她都說的是十年!如今倒好,我們主母的孝期還沒滿,她竟然就從庵堂出來了!?這怎么能行?!京城可還有什么厲害的寺廟?我要把她再送進去一回!”
說著,就拉著微容逼問。
微容苦笑:“阿鏑姐姐,我自幼便在宮中,哪里知道這些?郡主必有主意的,你先莫急。更何況,外頭還有鐘郎,他總是不肯讓郡主吃這種暗委屈的。”
沈沉沒有作聲。
余綰把余緋從蓮花庵弄出來是什么意思,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但能不能成功,不在余綰,甚至不在自己,而是,在永熹帝。
這一個認知,令沈沉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皇兄他,會不會讓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