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幻沒再猶豫,再走了兩三步,便跟永熹帝提出告辭出宮:“太晚了,再遲就不像話了。”
永熹帝呵呵地笑,對于鐘幻的知情識趣守規矩十分滿意,但還是做足了姿態:“鐘卿又不是沒在宮里留宿過,怕什么?”
“上回是為了太子,自然不同。”鐘幻立即把沈沉和南猛的地位再度拉開,明確表達著自己對尊卑上下的理解是多么的偉光正。
永熹帝微笑頷首,回頭看著躲得遠遠的毛果兒,招招手,笑罵:“精透了的小猴兒!派個機靈懂事的送鐘先生出宮。
“記得隨手帶些東西,別讓人家說鐘先生進宮一趟,竟沒得了賞賜。外頭人不會議論朕和太后小氣,該疑惑鐘先生和的圣寵了。”
“若說思慮周詳,全天下無過吾皇者。”鐘幻輕輕送上一記馬屁,圓滿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走遠,永熹帝忽然一轉身,強行壓制下的怒氣騰地爆發:“賤人!”
咬著牙,大步流星便要往仙霞宮去!
毛果兒頓時綠了眼睛,死活不管一般,撲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壓低了聲音,急道:“陛下使不得!那邊都說了明天一早要送去太后跟前行禮!今晚萬一她們有甚么不管不顧的事兒,明天您怎么跟太后解釋?怎么跟外頭交待?
“韓的事兒,太妃那邊本來就還有不少環節沒說清楚。這一來,不要讓她反拿住了您的把柄呢?南越那個老家伙眼看著不行,只要拖死了他,您便碎剮了太妃都無妨,可現在不成啊!
“奴才的皇上啊,您好容易才有了舒展拳腳的機會,可萬萬不能讓這種破事兒毀了啊!”說著,竟傷感地哽咽起來
永熹帝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惡狠狠地盯著仙霞宮的方向,腳下卻順著毛果兒的話,停了下來。
半晌,咬著牙,低聲擠出了一句話:“便宜了那個賤人!朕早晚,早早晚晚……”
“陛下今天也累了。皇后娘娘那邊只怕并沒有盼著您晚間再回去的意思。您看,要不咱們回去寢殿歇了?小的讓人跟各宮都說一聲?”
毛果兒這才松了一口氣,假裝沒聽見永熹帝發狠,只管安排著接下來的事情。
皇帝陛下這段時間越發喜怒無常,在他暴怒的情況下,能用這樣的理由把他攔下來,真的已經可以謝天謝地了。
終于在三個宮女身上發泄完自己的怒火,永熹帝懶散地癱在龍床上沉沉地思索著。
直到宮中三更的鐘鼓聲遙遙響起,永熹帝忽然坐了起來,朝外揚聲:“毛果兒!”
正抱著自己在外間熏籠邊上打盹兒的毛果兒一躍而起,一邊揉眼動臉,一邊答應著往里跑:“是,小的在!”
看著他看似靈醒、實則迷糊的雙眼,永熹帝好笑地踢了他一腳:“你這精神頭兒怎么還不如朕?朕還沒困成你這樣呢!”
毛果兒半真半假挨了這一腳,嘿嘿假笑著嘀咕:“我又沒瘋了,我一個小阿監,我跟真龍天子比精神頭兒?那我還不應當應分的困啊?”
邊嘀咕,邊將旁邊溫著的燕窩雙手端了呈給永熹帝。
永熹帝被他逗得開心,呵呵笑了接了碗,吃兩口,輕聲道:“你去給朕查孫德先!”
毛果兒愕然抬頭:“啊?怎么查?”
“該怎么查就怎么查。”永熹帝低下頭用湯匙在燕窩里攪來攪去,輕描淡寫地說道,“當年你師父去查太醫署尚藥局,最后可就打發了幾個無關痛癢的人。這一回你要是也無功而返,那朕這殿中省,就一定得換套人了。”
毛果兒身子一抖,直直地噗通跪倒:“是!小的必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查個底兒掉!”
出了宮的鐘幻便寒了臉。
迎上來的董一看著他的表情,兩道眉幾乎要挑得飛上了天,恭敬地伺候他上了馬車,駛離宮城,進入京城繁華的大街時,這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回頭低聲請示:“可要去鋪子看看?”
鐘幻半天沒做聲。直到董一以為會聽見直接回永泰坊的吩咐,一個陰寒到幾乎凍成了冰的聲音才沉沉響起:“去南市。”
金二很久很久以前的筆墨鋪子,便開在南市。鐘幻這樣說,便是要去金二的鋪子里了。
可是,去那里做什么呢?
曾經是被鐘幻授意才成了沈沉門人的金二,早就跟錢家、跟鐘幻保持起了最疏遠的距離,此刻難道小郎還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做么?
鐘幻很快給他解了惑。
“你這鋪子三教九流的人多么?”鐘幻上下打量著整潔雅致的筆墨鋪子。
金二有些詫異,但還是恭敬答話:“并沒有。來的大多都是些讀書人。偶爾有幾個粗人進來,也都是給讀書人買東西的,算是講道理的人吧。”
“哦。”鐘幻找了個地方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晃來晃去,眼睛只管在貨架上來回逡巡,也不再說別的。
金二和董一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得站在一邊陪侍。
看看月上柳梢,鐘幻摸摸肚子,往外看了一眼,呵了一聲,指指對面的食肆:“聞聞,真香!去給我弄兩個羊肉包子來!”
董一剛要動作,金二忙堆了笑容回手往自己的臉上輕輕拍了一掌:“瞧我這瞎的!這個時辰,竟然沒問問小郎用飯沒有!我去我去!”
“不用,讓他去。他也得給自己弄點子吃食。你好生在店里,萬一有客人進來,你也好招呼。”鐘幻再往外看了一眼。
董一忙大步過去,不一會兒便捧了幾個包子回來。鐘幻接過一個,熱騰騰地拗開,一股刺鼻的羊肉蔥香便彌漫了整個鋪子。
“嘖嘖!真是好包子!香死了!董一一會兒去問問,他們家做包子的秘方賣不賣。”鐘幻稱贊著,小口小口地咬著包子。
香氣飄滿了整間鋪子。
一直傳到了街上。
不一刻,便有書生的笑聲在店門口響了起來:“啊喲!這肉香混著墨香,味兒可夠不一樣的啊!”
鐘幻一聽,立即樂呵呵地站了起來,使眼色讓金二過去招呼,自己則致歉:“真是失禮!剛進來歇腳,實在是餓了。難為客人的鼻子了。”
這舉動……真是……詭異……
大口吃包子的董一和奔過去陪笑延客的金二心里都敲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