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無驚無險,眾人都很乖覺。
唯有蕭韻鬧故事,三巡酒過便當著眾人的面跟永熹帝請假:“嚴先生那里,我總得有個交待。還請陛下賞我三個月的假,就當我是回鄉探親了罷?”
永熹帝沉吟了一會兒,招手把他叫到近前,低聲問他:“你一向都不愛去嚴府,怎么忽然這樣上心?是嚴先生預測了什么大事發生么?”
“陛下圣明。并沒有什么大事,但是嚴先生最近的身子,不大好……”蕭韻的心情低沉下去,聲音也多了一重憂慮,“昨天我去看望他,老人家沒明說,卻把本門的信物贈給了我。”
永熹帝心頭巨震,忙一把拉住了他:“在哪里?”
“臣隨身帶著,陛下請看。”蕭韻從懷里把那個紅木星盤小心地摸了出來,雙手呈給永熹帝。
永熹帝無限傷感地看著那個星盤,點了點頭,剛才還在飛揚的神采減了大半:“正是這個星盤。朕幼時曾見他給……占卜,用的就是這個。”
被占卜的人被他含糊過去,但是熟知這些掌故的蕭韻卻知道,他說的只怕正是小蓬萊上的靜宜長公主。
“那么臣就去專心陪伴嚴先生了?”蕭韻把話題拽回來,再給永熹帝遞個臺階:“畢竟他老人家的本事,得有個傳承。哪怕臣不愛做,以后也好代師收徒啊。”
永熹帝連連點頭:“你想得周到。就這么辦吧。”
于玉璋和尹禽莫名地看著蕭韻在上頭跟永熹帝嘀嘀咕咕,彼此對視,交換目光。
這家伙怎么每次都能鬧出點幺蛾子來?
這是他的本能,不鬧才不正常。
那為什么皇帝看樣子還挺高興他鬧幺蛾子的?
因為這也是陛下的本能。
羅相在二人身邊看著他們眉來眼去,輕輕地咳了一聲。兩個人急忙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如木雕泥塑一般。
無風無浪地結束了瓊林宴,永熹帝覺得有點兒沒意思——照著自己的意思科舉考試選人,似乎也并沒有想象中的能夠得到滿足感覺嘛!
心里轉著念頭,永熹帝下意識地往宜嘉堂走。
毛果兒看著他那個方向,心里覺得有些怪異,偏頭想一想,緊走兩步,輕聲道:“陛下,按照計劃,再有七天,長公主便要啟程了。聽說,太后娘娘還沒傳話上島,也沒叫寧國夫人入宮……”
“你是說,老太太竟還沒打定主意?還有反悔的可能?”永熹帝頓時停住了腳步。
毛果兒看看四周,再上前半步,悄聲道:“昨兒鐘郎不是去了梨花殿?臨走帶走了一個小宮女,乃是太后賞的。小的便令人去打聽了打聽,似乎是,太后跟鐘郎說話時,那個小宮女仰慕鐘郎,闖進去送茶……”
“放肆!”永熹帝怒氣滿臉,咬著牙低聲喝罵!
“太后自是當場便要發作的,但梨花殿已經許久沒有處置過宮人阿監了,又加上那本是沈郡主身邊的二等宮女,便沒好意思處置。
“但是鐘郎沒等到太后發話,卻不肯放過那宮女了,所以才開了口,跟太后討人。太后自是順水推舟……”
毛果兒將頭一天的事情重新剪剪接接,換了個模樣,稟報給永熹帝,偷眼看看他表情和緩下來,便再加了兩句:
“小的昨天趕著去尋郡主時,還聽見鐘郎還在教導郡主,說她太容易被身邊的人撮弄。照小的看,那個宮女,怕不得一半個月,就該傳出什么信兒了……”
永熹帝極為滿意地深深點頭:“這就對了!”
頓一頓,又皺眉,“太后那邊對靜宜的心思,皇后可知道?可勸過?結果如何?”
毛果兒苦笑:“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那二位說話時,旁邊一個人沒有,連椎姑姑和青諍都轟到門外,沈郡主都只有扒著門縫兒瞧瞧,然后出去踢毽子的份兒……”
“罷了,朕親自走一趟梨花殿罷。”永熹帝想起了沈沉,心頭一熱,腳跟一轉便偏離了方向。
毛果兒松了口氣,命儀仗停下,轉彎,又笑問:“陛下坐了那么久,不然就先走幾步散散?”見永熹帝點頭,便命儀仗不要急,徐徐跟著。
可是,還不等他們拐到去梨花殿的那條大路上,便有小阿監一溜小跑追了上來,看了永熹帝一眼,猶豫片刻,先轉向毛果兒,小聲稟報:“仙霞宮聽說了瓊林宴,讓請陛下,說有事。”
毛果兒心中暗罵不止,卻也無奈,只得悄聲報了。永熹帝也不耐煩,皺起了眉,但仍舊還是停了腳步,喃喃罵著:“煩人的狐貍精!”轉身再度折向太液池西岸。
仙霞宮里仙樂飄飄。
陳太妃不知從哪兒找了個聲音曼妙的小宮女唱曲兒,自己跟著翩翩起舞,絲毫不像是四旬上下的婦人。
永熹帝一眼便被迷住,等不及說那個正事,且先胡天胡地了一番,接著便累得睡去,一直到日頭偏西,才清醒了過來。
“你找朕究竟是什么事?”令人服侍著盥洗,永熹帝一臉不耐煩。
陳太妃笑吟吟地伏在他肩上,悄聲問:“今兒個蕭韻請假去跟嚴觀學星相,可是因為嚴觀活不長了?”
“你從哪里知道的?”永熹帝皺著眉,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陳太妃若無其事:“小探花才入朝就請假,這么大的事情,滿宮皆知。我不過是多想了一層罷了。就他這么不閃不避的,但凡念頭多轉一圈兒,誰想不到嚴老頭兒上回中毒的事兒啊?”
這倒也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永熹帝擦了臉,開始穿衣。陳太妃便接手服侍,給他系衣帶,順便摟住他,埋頭在他肩上:
“我就是想問問。最近各宮都慌慌的,說是牡丹郡主遠嫁的嫁妝竟是皇后在辦,怕是要找宮里宮女陪嫁。我就琢磨著,若是嚴觀身子好,怎么也沒聽說這件事上讓他算算?
“可是再一轉念去想,又覺得不對勁。若是牡丹郡主要賜了公主稱號出嫁,怎么寧國夫人還沒進宮來哭?難道是已經病得起不來身了?那牡丹郡主這個時候離開,合適嗎?
“怎么想怎么蹊蹺,所以才請陛下過來問問。若是有什么計劃,可要做周全了。連我一個深宮婦人都想到的事兒,外頭的人可未必想不到。一旦落到北狄人耳朵里,那可就麻煩了。”
“若不是你把朕勾來此處,朕此刻便已經解決了這件事了。”永熹帝淡淡地看著她,微微瞇眼:“說吧,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