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追上了怎么辦呢?”永熹帝沒往前走,回身親手去扶老頭兒起身。嚴觀還想掙扎,卻被永熹帝堅持拽了起來,又將他摁在椅子上。
這才長嘆了一聲,悵然道:“先帝駕崩后,太后便倒下了,臥床不起,一病就是半年多。朕初登大寶,戰戰兢兢,又被韓震等人壓制,絞盡腦汁便是怎樣保住南氏的江山。而皇后則因為幫著忙先帝的喪事,勞累驚嚇,早產了猛兒,傷了身,也只好閉宮調養。
“那半年多,小蓬萊上便只有一位孤零零的靜宜長公主。偏她才一落水,就將自幼貼身服侍的又新和趙真都趕下了島。一殿的奴婢,竟沒一個能周到照看她的。那段時間照看宮務的,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知道她的存在的陳太妃,和兩個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世的才人。
“那陣子,她吃了許許多多的苦頭。甚至還有奴婢公然當面頂撞她,說她克死了先帝,是妖星,有妖孽附身,說她根本就不是忱忱……
“半年后,朕和母后再上島時,她已經性情大變。母后哭著跟她賠不是,卻已經于事無補。她自此跟母后疏遠,凌**婢。又日夜擔心自己會被悄悄處死,身子也不好。”
永熹帝越說越內疚,坐到御座上,雙手拄著膝蓋,眼睛只管看著地上:“剛才先生走后,母后還說,靜宜竟然為了出去,毫不猶豫地扔掉自己的身份,父母封號名字,什么都不要了,已經傷透了她老人家的心。
“母后讓朕以后再也不要管她。是好是壞、是生是死,都算是她咎由自取。先生啊,大夏的當朝太后,可就這一個嫡親的女兒啊!
“她怎么可能再也不管靜宜?早先先生看相時便說過,那個小蓬萊的掌宮總管賈六,命數面相都能克制靜宜。可是前幾天朕命陪著北狄使者上島拜見之前,還是皇后發現的,母后已經把賈六貶去了掖庭!她根本就不想讓任何人成為靜宜的掣肘!”
永熹帝滿面的無奈,直起身子攤開雙手,“難道朕還能真的當面質問母后,跟她老人家打擂臺不成?韓震和寧王叔才剛剛被扳倒,北邊的仗剛剛告一段落,朕就跟太后翻臉,這讓人怎么說朕?!”
果然。
沈擔心的不錯。自己真是給這位當今陛下送了一個最好最合適的借口。
如今放走妖星一事的主要責任,已經不動聲色地從永熹帝和靜宜長公主自己的身上,轉移到了沈太后的頭上。
嚴觀心思飛轉,當即立起,不耐煩地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陛下跟臣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之前的事情,臣每一樁每一件都一清二楚!不用您說臣也知道太后和先帝有多疼那個女兒!
“可那又怎么樣?!她還是妖星!
“陛下,長公主儀仗必定極多,走得極慢。您現在派人,今夜必定能追上她!追上了,不論是帶回來、帶走處置還是當場處置,都行!
“但是!絕對不能再讓更多的人見到她了!還有那個見過她的北狄使者,一定要找到機會,在那個人離開大夏邊境之后,解決掉!”
看著嚴觀咬牙切齒的樣子,永熹帝心頭突地一跳:“那北狄使者有什么不對么?難道只是見她一面,都不行?那呢?可見了她不知多少面了!”
嚴觀惡狠狠地往前大跨了一步:“沈郡主是大夫、是武人!她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星相!她對老夫除了敬而遠之就是不屑無視!她根本就想不起來利用這件事!
“可那使者不同!他是北狄汗王的巫醫!他帶來給長公主當做禮物的紅寶石還號稱是天神所賜!他根本就是來找長公主這個人的!他才不在乎那是不是真的牡丹郡主!
“他根本就不是個迎親的使者!他就是來找能夠幫助北狄禍亂大夏天下的女子的!這樣的人,既然他不敢公然露出自己原本的身份,那就一定要趁著他還沒有北狄大軍保護時,先下手為強,弄死!”
嚴觀一輩子,大約只有這一次露出了自己心狠手辣的本來面目。而這個本來面目,正是永熹帝最喜歡看到的!
“先生果然是我大夏最大的忠臣!朕代南氏上下,多謝先生如此苦心孤詣、諄諄教導!朕就依先生,立即派人去追!”
永熹帝激動地一拳打在自己的掌心,忙又壓低了聲音,稍稍收斂了自己的表情,換成了明朗的笑容:“先生年事已高,卻還這般殫精竭慮、往來奔波,朕心甚是不安。朕讓人送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聽見皇帝同意去追趕靜宜長公主,嚴觀快要歇斯底里的情緒這才平復下來,剛要坐下,卻只覺得頭上一暈眼前便是一陣發黑。
永熹帝看他身子一晃,大驚失色,忙喊人:“快!送嚴先生回府,宣太醫去看脈!”
然而片刻后就緩過來的嚴觀卻疲態盡顯地擺了擺手,搖頭道:“不必了。先前鐘郎給我看脈,就說過,我不能再操心了。尤忌情緒激動。直到今天聽見外頭熱鬧的動靜,我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是因為家里人怕我勞神,才瞞我到今天。”
“那先生可需要什么藥材補品么?不如朕讓人即刻去問鐘郎?”永熹帝真心希望嚴觀暫時先別死。畢竟,蕭韻還沒把他的本事學全呢!
嚴觀笑了笑,扶著膝蓋慢慢站了起來,又是一個踉蹌,毛果兒在旁邊趕忙扶住。
“陛下賞老夫接著在家休養就行。”嚴觀頓了頓,笑道:“其實啊,臣該辭官了。再不致仕,臣只怕是要死在欽天監的任上了。”
永熹帝忙喝道:“快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先生什么品性,朕還不知道么?欽天監又不是只有您一個人辦差。以后的事情都讓他們去做,實在是拿不準的,再請您老斟酌。您就踏踏實實地在家休養便是。”
嚴觀樂呵呵地點頭:“好,好。看來啊,臣無妻無子也不是壞事。大夏會養臣的老、送臣的終呢!臣當年的眼光好,是真沒選錯!”
君臣們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