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珠

第 557 章 桂樹只生兩三枝

這個時候,錢大省其實就在京郊,距離那個溫泉莊子,只有不到十里路。

“十里堡在哪個方向?”錢大省坐在涼亭里,呼啦呼啦地扇著大蒲扇,額頭上的汗還是不停地往下落。

拿鐘幻的話來說:夏天對胖子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他身后的一個老者畢恭畢敬地躬身稟報:“往前是溫泉莊子,往后便是十里堡。咱們在正中間。”

“哦,那那個孩子呢?阿幻把他安排在哪里了?還在十里堡嗎?”錢大省拿起面前的一大碗冰鎮酸梅湯,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大呼過癮,接著便伸手又要去拿旁邊冰盆里的罐子——那是其他的酸梅湯。

老者眼睛盯著他的手,看他剛要動作,一步跨過去捧開了罐子,想一想,連冰盆都挪得遠了些,口中答道:“悄悄地送走了。沒料到董一竟然完全成了小郎的人,所以疏忽了。若想追查倒也不難,只是家主之前吩咐不要讓小郎生氣,大家便當作看不見。”

錢大省看著那冰盆哎哎了兩聲,悻悻地看了一眼老者裝聾作啞的臉,只得放棄,嘆口氣,搖頭道:“都說兒大不由娘,現在我才算真信了這話。家里三個丫頭,綁在一起也沒半個阿幻難纏。”

“小郎有主意,難道不是件好事?”老者笑了笑,表情溫暖。

錢大省卻躊躇了片刻,輕聲道:“這個主意,也要看跟誰一樣,跟誰不一樣。”

老者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錢大省回頭看了他一眼,皺皺眉:“怎么,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其實,咱們才告訴小郎他的身世時,他并不曾有半分排斥,甚至還很急切地追問著該怎么辦。可是家主,您注意到沒有,自從韓震那件事之后,小郎跟咱們,越來越疏遠了。

“董一那隊人,還有阿嚢、千針,原是您給小郎的,小郎當時極為開心,甚至對您肅然起敬。可是后來,當小郎發現,他們還從您這里接受指令時,您看看小郎是怎么對待他們的?

“如今董一的人已經分裂成了兩邊,一邊聽您的,被董一明里暗里排擠,都趕出了京城。阿嚢千針索性就老早不再管飛過去的所有鴿子。他們幾個,已經完全成了小郎的人。

“這原本應該是好事。可是,就因為家主您其實不信任小郎,這件好事已經變成了壞事。”

老者嘆了口氣,目光轉向宮城的方向,低聲道:“甚至是單姑,她如今也有些不大聽話了。毛果兒幾次三番想讓她出手在太后和皇帝之間挑撥,她都推三阻四……”

“若是不想讓小郎跟錢家決裂,就不要妄圖傷害沈氏。”錢大省冷冷地說道,“我記得這句話。可這南夏的江山,只要有那個沈氏在,便固若金湯。”

老者沉默下去。

錢大省皺起了眉頭,瞥他一眼,哼道:“有話快說,有屁就放!最煩你們玩這個欲言又止!”

“……是。家主著急,是不是因為最近又覺得身子不舒爽?”老者問得既遲疑又小心。

可還是換回了錢大省的一個白眼:“是啊!我總得在死前把這件事兒辦了。我沒兒子,我一死,錢家多半就散了。到時候,誰幫他?!”

“可是他不急啊!他有他的計劃步驟。您非把您的意思強加給他,他能高興嗎?老奴知道,前頭還有一個寒公子,您又擔心他搶了先。所以就更急了。

“但小郎的性子,這一年多了,您還不清楚嗎?那就是頭倔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特別有主意,也特別執拗。唯一一個能讓他稍稍改改計劃的,唯有那位郡主。偏您還阻止他們來往。

“家主,不是老奴說您,您真的把所有不該犯的忌諱,都犯了一個遍了。小郎是個良善的人,所以明著跟您對著干。他若是個城府深沉心狠手黑的,怕是會就依著您的話,快快地把事情都辦了,然后轉頭殺光錢家!”

老者苦口婆心地勸著。

可錢大省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甚至板起了臉:“你若是覺得我做得不對,大可以跟董一一樣,投到他那邊去。”

老者扶額嘆氣:“您看您自己都把自己擱在小郎的對立面了,家主!依我看,不是小郎忘了他的身世,而是您忘了他是誰了!”

這句話就說得很重了。

錢大省沉默了。

許久許久,長出了一口氣,吩咐道:“找到那個孩子,殺了他。溫泉莊子那邊也布置好了人,我猜著,夏至日宮里多半就要動手。咱們得跟得上節奏。”

“家主!”老者還想苦勸,卻被陡然間怒火勃發的錢大省打斷:“行了!我活不了多久了!這件事,阿幻是沒那個狠心辦的!我不能讓他為難!”

“您不是讓他為難,您是在害他!若是日后,讓郡主知道了那兩個孩子是為了什么才死的,您難道想讓小郎孤苦一輩子嗎?!”

老者急了,眼圈都要紅了起來,“您忘了他們家的人都是什么性情了嗎?小郎究竟是怎么來的,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

“來人!”錢大省冷冷地站了起來。

呼啦一聲,出現了四個黑衣人,站在錢大省面前,拱手彎腰:“家主吩咐。”

“把你們老祖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有任何人跟他接觸!也不許他離開房門一步!若有紕漏,你們桂姓的人,就再也不用跟著我了。”錢大省抬起了下巴,目閃寒光。

黑衣人頓時都遲疑起來,面面相覷。

老者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說了最后一句話:“家主保重,我先告退了。”長揖到地,認真地再拜,然后直起了身子,微笑著告訴黑衣人們:“走吧。陪我我回去歇歇。”

“三爺爺……”明顯最年幼的黑衣人有些不忍心,張嘴想勸。旁邊的人立即截斷他,道:“是,謹遵家主吩咐。三爺爺,這邊走。”

四個人兩前兩后,看似拱衛,實則監管著老者走了。

“家主,那可是桂三……他若真動了反心……”另一個干瘦的五旬左右的山羊胡子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在錢大省身邊,看上去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