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三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分裂錢家的力量。他選擇這個時刻跟我翻臉,多多少少,有向阿幻表忠心的意思。”
錢大省的臉上只悵然了一瞬,便立即換成了冷靜計算,“原本我還在想,是把你們和董姓留給阿幻,還是把他那一支和董姓留給阿幻。現在看來,他自己已經帶著桂姓選了邊。那就這么著吧,也不錯。”
說著,笑著看向山羊胡子,“老葛,你可也想分一半的人留下跟著阿幻?”
“我就算了。不過我們這一姓總有些小孩子,平素里跟董一走得很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小郎容不下我們,總歸還有董一幫忙講情。所以還請家主準允葛姓不會全員出動。”
山羊胡子彎下腰去,恭恭敬敬。
錢大省定定地看著他斑白的頭發,眼神復雜,輕輕轉開了頭,看向遠處:“可以。”
頓一頓,輕聲道:“那剛才我交待的那件事,葛六,換給你們去辦吧。桂姓去辦的話,大約會陽奉陰違了。”
葛六半分猶豫都沒有,立即答應:“是。我這就派最得力的人去。”說完,閃身不見。
錢大省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溫泉莊子隱約的燭火,半晌,輕聲道:“記得連蕭韻帶嚴觀,一起殺了。”
“……是。”仍舊是葛六的聲音,干脆利落地答應。
又過了許久,錢大高官長地呼了口氣出去,苦笑了一聲,喃喃自語:“寒公子啊寒公子,我倒要看看,有朝一日,你對上我們家這么容易就招攬人心的阿幻,會是個什么下場。”
京城蕭家。
正在查看地圖的蕭寒忽然覺得鼻子一陣做癢,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
九醞和阿尋對視一眼,都覺得莫名其妙。
蕭寒自己也覺得奇怪,拿了手巾擦一擦鼻子,皺眉想了半天,問:“聽說寇連去了溫泉莊子?給鐘幻回了消息嗎?”
“回了。一切如常。而且,郡主格外不放心,還特意通知了潘家,潘家便又派了幾個心腹的家將多帶了一批人去。寇連嘴巧,哄得小公子高興,已經把咱們家的人也都交給了他協同。溫泉那邊萬無一失,您放心就是。”
九醞仔細回報,踮起腳尖看了一眼蕭寒手邊的地圖,輕聲問道:“不過,公子,錢大省悄悄回了京城,這件事只怕還是有些蹊蹺的。”
“自從他救了鐘郎,他就一直都不對勁。”蕭寒笑了笑,低著頭查看地圖,手指滑到青州時,頓住,猶豫片刻,又敲了敲:“你們上次說,發現董一暗中送了個人去青州,是么?”
“是。不僅送去了,還派了人暗中看顧。是個挺普通的年輕人,跟一對老夫婦。那年輕人在外頭給人家記賬,回家給他祖父母做飯打掃,極勤快。”
“董一現在已經不是錢大省的人,而是鐘郎的人了。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怎么個來歷,你們查得粗了。細查查。實在查不出來,就悄悄漏給錢大省。我覺得,他們甥舅之間,只怕早就生了嫌隙了。”
蕭寒說完,一轉眼,看見了皺著一張臉苦苦思索的阿尋,不由得一笑:“阿尋,想什么呢?”
“小的在想,錢大省到底是憑什么看著郡主那么不順眼?先前小的是猜著,他覺得公子中意郡主,所以不敢讓自家的外甥爭搶,怕以后埋了禍患。
“可是后來,公子都明確表示不會再去追求郡主,錢大省怎么還不肯讓鐘郎和郡主親近?他一個沒有血脈聯系的名義舅舅,怎么干涉起鐘郎的親事來,這樣理直氣壯的?
“尤其是鐘郎為此都跟他翻臉了,搬去永泰坊住了那么久。他怎么還是對著郡主不冷不熱的?您看前天來的消息,那位冒名頂替的牡丹公主去了北狄,他竟然還派人悄悄去看打探消息,他這究竟是想干嘛?”
“你不用想了。我已經想明白了。只是還不到說破的時候。”蕭寒溫潤笑著,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了敲,輕聲道:“他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鐘郎好。只不過鐘郎不領情罷了。”
九醞和阿尋更加不明白,面面相覷。
蕭寒轉過身去,背對著二人,仰頭看著墻上掛著的大大的輿圖,原本溫潤的笑容,漸漸消融,甚至到了最后,漸漸變成了落寞。
“公子,宮里……”九醞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蕭寒眨了眨眼,落寞孤寂之類的負面情緒瞬間無影無蹤,只剩了從容的揮灑:“不管。”
“若是日后郡主知道了呢……”阿尋小聲地提醒。
蕭寒的臉上閃過寒光:“由她。”
九醞和阿尋的身子同時一抖,偷偷對視,又同時低下頭去,再無一言。
夏至日。
清寧殿。
潘家謹守著規矩,并沒有真的帶著一家老小來赴永熹帝特意給他們準備的夏宴。
看著潘家父子四人恭敬地站在面前,永熹帝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強:“國丈和國舅還是這般見外,都說了要請嫂嫂們和孩子們一起見見皇后娘娘,偏你們不肯。”
“畢竟是過節,大張旗鼓的。人家不說圣恩浩蕩,該說我輕狂了。陛下圣明燭照,臣妾心領了這情分可好?”潘皇后溫柔笑著解勸。
若是往日,這樣的話說出來,永熹帝早就感動得牽了她的手親熱地喚她梓潼卿卿。可看了秦耳奉上的那若干“證據”之后,這種話,聽在永熹帝耳中,只會覺得諷刺。
當下,永熹帝只是笑了笑,揮手命人開席:“來來來,試試今夏的冷淘如何。這瓜果都是晨起才摘的,最鮮嫩了。哦哦,還有司膳司才琢磨出來的新菜,和司醞司才釀出來的好酒。”
若干菜品陸陸續續擺滿了一張桌子,琳瑯滿目、姹紫嫣紅。
潘皇后輕輕笑著逗趣:“陛下今兒怎么這樣豐盛?讓母后聽說了,該妒忌了呢!”
“怎么會?母后那邊,照著原樣兒朕也送了一桌過去的。原本還想請了她老人家一起來熱鬧,她又說外頭熱,懶得走動。”永熹帝溫和地跟潘皇后說笑,眼神卻看向大殿門口。
“陛下看什么?”潘皇后下意識地問。
“哦,好像……”永熹帝的手指了過去,一個小阿監正疾步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