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珠

第 599 章 骨硬肯羨金釵行(下)

余笙的招供極其痛快,痛快到毛果兒都有些信不及他。

而且,既然已經真的把余奢抓了進來,索性,毛果兒便將孫德先和元聞大師的遺書都請了出來,好生跟余奢“談了談”。

余奢可比余笙嘴硬多了。

所以,毛果兒想了想,揮手令眾人都退下,獨自蹲在已經被刑罰折磨得滿身是傷的余奢跟前,低聲說道:“其實,我有件事兒,先開始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你。”

余奢抬起臉來,抖著嘴唇,一口血沫呸過去,被毛果兒蹭地舉起了袖子擋住了。

“你看看你,都什么歲數了還這么大脾氣?”毛果兒一邊嘮叨,一邊直接將自己那半幅臟了的袖子,呲啦一聲撕了下來,隨手一擲,輕聲又道:“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本來想的是,你們家好好地合作,給沈郡主正了名聲,她老人家便放過你余家一門的性命。”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個胡話!?”余奢顫顫巍巍,嘴里卻不含糊。

毛果兒搖了搖頭,嘆口氣:“我們郡主的性子,從來都是人家對她好三分,她便還人家七分。你們家小二郎對她可真有個兄長的樣兒,更何況小四郎還是她胞兄。她自是想要救你們的。

“可是呢,余侍郎進了宮,對著太后就先梗了脖子。然后就更滑稽了,沈郡主的親爹,生身父親,竟然從北狄千里迢迢送了封信來,就為了讓她跟余家翻臉。這怎么怪得太后一定要滅了你余家滿門?”

余奢沉默了下去。

沈沉的性子,平日里他掩耳盜鈴,但心里是清楚的。

不然,也不會明里暗里地縱容著余緯和張氏,那樣親近沈沉,竟至與小長房翻臉。

“所以啊,老爺子,您再想想。”毛果兒苦口婆心,“我手里其實已經有了余侍郎所有的供詞,有他知道的,有他聽說的,還有他猜測的。我問您,不過是想從您這兒得到個印證。”

之前,關于余笙已經全盤托出的事情,毛果兒一直都沒告訴余奢。此刻從沈太后的態度聽到沈沉的舉動,最后竟落在了余笙的軟骨頭上,余奢頓時眼前一黑,口吐鮮血暈了過去。

再度醒轉后,余奢便不再硬扛,甚至雙膝跪倒,老淚縱橫:“我是真不知道,長房的這兩個孩子,一個如此貪婪懦弱,一個那般冷血固執。

“我真的原本想借著這個理由,讓家里的孩子們都上進些。日后下去,我也算是為峘國留了些好名聲、好血脈。我真沒料到,事情竟然會這樣一發不可收拾!

“二郎在北狄已近十個月,他一直悄悄地給我寫信。我把信都藏在了書房的暗格里,毛總管請派人去取吧。”

“二太爺真的……”沈沉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沈太后嗤地一聲嘲笑,揮了揮手里的一疊信:“是啊!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骨頭軟。”

頓時,沈沉只覺得索然無味,沒精打采地倒在了榻上,有氣無力地問:“余簡的信里都說什么了?”

“說他在北狄遇到了錢大省資助過的部落首領,十分投契,已經通過那人,成了北狄王的幕僚。”沈太后百無聊賴地把信甩在了面前的長案上,一聲冷笑,“若不是北狄王自己還有一個巫師,這場仗,可未必能停。”

“巫師?”沈沉一愣,恍然大悟,“哦,就北狄王派來,一定要惜姐姐做大閼氏的那個使者。”

“那個禍害一去了北狄,第一眼看見余簡就撲上去叫爹。哼!真是,白養了她十年。”沈太后說到這里,狠狠地瞪了沈沉一眼,“你這濫好心……”

聽到這里,沈沉緊張地坐直了身子,連忙問道:“有沒有提到賈六?”

“供詞里沒說,你自己看吧。”沈太后皺了皺眉頭。

見沈沉著急地翻看信件,沈太后搖了搖頭,索性起身,打算去偏殿看看正在午睡的南猛。

便在此時,外頭忽然有人傳話:“羅相請見!”

沈太后只得又坐了下來,使個眼色讓沈沉收拾了案上的信件去偏殿看,慢條斯理地命:“宣。”

外頭羅相疾步走了進來,臉色凝重。

沈太后挑了挑眉,命人給他看座:“不急不急,慢慢來。”

羅相站定了,喘勻了氣,這才給沈太后見了禮,坐下,看看四周,低聲稟報:“西齊和南越派了使者過來吊唁先帝,參加新帝登基大典,剛剛到京郊驛站。到了便四下里打聽沈郡主真身乃是妖星公主的事!”

“消息傳得可真快。”沈太后淡淡地說了一句,便沒了下文。

“聽說太后已經將余家拿下了?”羅相擦著汗,呷了一口椎奴親手端上來的溫飲。

沈太后點了點頭:“嗯,和孫德先、元聞大師,乃是一脈相承的峘國余孽。”頓一頓,看向羅相:“只是此事不宜宣揚,哀家打算接著先帝崩逝的借口,只說孫家和余家謀害皇帝罷了。”

“元聞?!”羅相滿面訝然,“他和嚴觀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的好友!”

“元聞是峘國血脈不假,卻是我大夏的百姓。哀家不打算提起這個事情。”沈太后果斷搖頭,“這件事回頭再跟你細說。如今這個事兒,相爺覺得怎么辦好?”

羅相一口氣喝完了飲子,才覺得自己真的定了神,長出一口氣,恭敬問道:“還要看太后娘娘怎么想。沈郡主雖然忠君愛國,卻是余家的人。”

“胡說。哀家早就說過,她姓沈,是哀家的女兒,跟那個余家再也沒有干系!”沈太后瞪起了眼睛。

羅相心頭一動,瞇著眼打量沈太后。

他輔政半輩子,跟這位老太后打了數十年交道,實在太熟悉她的潛臺詞了。

仍舊靠在軟枕上,姿勢仍舊慵懶隨意,只不過臉上似是故作的惱怒。

但是,手指藏在了袖子里,想必已經緊緊地捏成了拳。靠著坐榻的后背也已經僵直,肩膀繃得緊緊的。

這是老太太極為緊張、若是被問卻一定會矢口否認的典型姿勢。

所以,這個沈,竟真的是她要護著的人?!

“嗯?”沈太后淡淡地看著他。

羅相猛醒,笑了笑,點頭:“那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