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蘇才不自在起來,想要回屋去重整,卻讓喬大媳婦推著出了門。
趙青河看夏蘇在緊閉的門前磨磨蹭蹭,拉這兒拽那兒的,不由好笑,“穿一身新就這么別扭嗎?”
燈下的姑娘,繡海浪花的銀粉儒裙,短上腰的梅花襖褂,外披一件潔白翻銀紅里的風雪袍。
要說奢侈,不過就是領邊,襟邊和袍底邊縫了兔毛。
她一直簡單打理的淡黑長發,這晚梳了流云髻,用一朵朵天然的梅花點綴其間,襯一根大梅花的金步搖,清新帶洌香氣,沒有珠光,卻出塵的美麗。
她容貌本是出色的,雪膚剔透,五官深刻,舊衣能掩蓋幾分,但只要恰到好處的打扮,就難以掩藏那份出彩了。
“你越不自然越招人看,又不是什么富貴了不得的行頭,不會因此變成絕色美人,過年穿新圖個吉利罷了。”他違背本心,純屬不負責任的安慰。
夏蘇卻被安慰了,少幾分不自在,想想這一身確實挺平凡,比從前的裝束不知正經了多少。
趙府的大飯擺在離祠堂不遠的大正堂,一道珠簾分男女席,六房人加上十來家親戚,擺了十五六桌。左右偏堂還有管事和媳婦婆子席,真是少見的濟濟一堂。
夏蘇之前不循“正道”進趙府,見這么多席面,難免有點吃驚,“年年擺這么大的大飯么?”
趙青河眼底有些沉冷,“誰記得。”
“三哥。夏姐姐。”
這么叫趙青河的,全趙府就一人。岑雪敏。
夏蘇和趙青河一起回身,看到岑雪敏原本不大的臉更小了。
丫頭幫岑雪敏拿去狐裘的披風,衣裝卻仍十分精致時興,金玉綴飾自頭到腳。
岑雪敏一向很會打扮,從不顯俗富,總恰到好處,低調中的華麗貴雅,同世家出身的千金姑娘一般,令人贊嘆她的美好。今日的氣質,是大病初愈的我見猶憐。
或許是因為連這種氣質都過于精致,總有不切實之虛幻感,而夏蘇和趙青河偏生都發揮出了好眼力,相信直覺。夏蘇好歹回個禮,趙青河卻連回應都懶,對夏蘇說了一聲,就去趙大老爺那邊問安。
岑雪敏幽幽嘆口氣,“三哥還在生我的氣么?”
夏蘇跟她實在沒話說,對方卻是自來熟。
“夏姐姐,前些日子我給你們家添了很多麻煩,多謝。”岑雪敏又道。
夏蘇蹙眉,想說客氣,出口卻是,“該謝我家老嬸。她給府里的太太和姑娘們看病都拿得到診金,到了岑姑娘那里反而要倒貼藥材費。岑姑娘若真有心,親自跟老嬸道謝得好,我并未做什么。”
岑雪敏的眼睛忽而睜圓,又忽而垂落,有些羞澀,“夏姐姐說得是,是我疏忽,應當付診金才顯得真心實意,空口白話惹你不悅了。”
夏蘇一愣,她就事論事,何來不悅之說?
“聽說青河少爺家有個厲害的妹妹,我一直都想見見,如今親耳聽到,才知果真精明
二太太一上來就親熱拉起岑雪敏的手,“我的兒,怎么這些日子老是病,也不讓我探,本打算今晚要是再見不著你,明日我一定去瞧你呢。哎喲,可憐天見的,竟瘦了這許多。”眼角輕蔑一挑,扔給夏蘇一句,“你明日到我那兒領銀子,診金藥材有多少算多少,一文錢不短給你的。”
身旁的六太太笑得開心。平時二房也看不起六房,難得替她出一回心頭氣。
六太太道,“二太太知道我的不容易就好,家大業大親戚又多,什么樣的人都有。最怕遇到貪得無厭的,受了咱們恩惠,還說我的不是,實在確非我苛刻小氣。”
六太太的女兒十娘和二房的八娘咬耳朵,八娘瞅著夏蘇的眼神就有些冷淡。
十七娘和夏蘇雖一起去過寒山寺,但沒說幾句話,這時的態度更直接,扭過頭去就同岑雪敏親熱說話。
然而,夏蘇是慢性子。
慢性子往往也是遲鈍性子,反應不過來。
等反應過來,挑事的人們早就自覺無趣,走到她前頭去了,她一人落在后面,慢慢走,絲毫不受影響。
這時有人上來挽住了她的手臂,“夏姐姐好心性,讓人這么說,竟還能逍遙自在。”
夏蘇慢慢瞧去,“九姑娘。”
趙九娘感夏蘇之恩,且趙大太太平時就是和善人,她亦沒有小姐的架子,微微一笑,“只可惜我未能早與你相識。”
“婚期定了么?”夏蘇對真性情的姑娘不反感。
“明年三月。”很快。
“楊家回鄉祭祖,日子上有些趕呢。”夏蘇“恰好”熟悉楊家。
趙九娘并未多心,輕輕嗯了一聲,悄紅著臉,“對了八字選日子,說上半年適合的日子只有三月,不然就得等到十一月。楊公子是長孫,長輩們似乎比較心急,故而選在三月。”
“春天挺好的,十一月也太冷了。”夏蘇雖慢,心不冷,“四月清明之后,我和趙青河要去杭州訪友,到時可來看你。”
趙九娘很高興,“夏姐姐一定要來。”目光看著前方一群說得熱鬧的人,神情掠過輕悵,“蘇杭雖不遠,也未必有人肯登我未來的夫家門。”
夏蘇其實聽說了一些,很多人當著趙九娘的面說好姻緣,背地卻嘲笑她將為商家婦。
“九姑娘應該慶幸才是,那些不肯登你門的人,從今往后也不用深交。楊家是好人家,楊公子是好郎君,真心與他們相交的好友并不少,其中也必定有與九姑娘投契的女子。”
趙九娘挽緊了夏蘇的手臂,心中感激她,對未來的日子更加期盼起來。
撤桌上點心的時候,和趙九娘坐一起的夏蘇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無論是六太太有意無意明嘲暗諷,還是二太太假面好臉推波助瀾,看似針對她,實則針對大房,都有大太太主動對應。
岑雪敏今日坐老太太那桌,好大的體面。